盛世春

第390章 老頭子

第390章老頭子楊奕本來不曾在意,聽著聽著就不由把頭轉了過去。

只見屏風那頭,正有人影移動,兩個身穿綢衫的男子正頭對頭低語著。說話聲不算特別真切,但他常年警惕,對這番話卻能聽得很清楚。

喜歡“桂花”的“上面那位”,說的是誰?又是什么人值得如此鄭重其事地相見,還要求得拜一拜的機會?

楊奕情不自禁豎起了耳朵,卻見那二人已收拾起兩卷畫,走到柜臺處付賬。

楊奕使了個眼色給門口的陳嵩,繼續低頭看畫。

謝彰挑好了兩幅送過來:“你看這兩幅如何?我記得娘娘曾經在宮宴上點評過類似的畫作,也許她會喜歡這種波瀾壯闊的山川。”

楊奕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母親氣度胸襟都不輸男兒,這的確會是她欣賞的類型。只是我看她如今著裝都以溫柔的顏色居多,倒不妨再挑一副色澤明亮的園景圖。”

“有道理。”

謝彰贊成。

于是又讓掌柜的挑一些合適的畫卷送過來。楊奕從中挑了一幅,跟先前的兩幅放在一處。

名家的畫不便宜,身上沒帶夠錢,打發人送到府上,自有賀昭接收。

謝彰看天色還早,距離自家又不算遠,便邀請楊奕到自家府上去坐坐。

楊奕拱手:“大人日理萬機,今日已經耽誤你不少時間,先行謝過。改日你不忙,我在專程登門。”

謝彰知道他不是扭捏之人,便就作罷。

二人在店門前分道而行,謝彰信步回府,而楊奕看了看左右,卻把留守在馬下的護衛招了過來:“陳嵩往哪邊走了?”

護衛便指著東面街頭:“陳護衛跟隨先前兩個買畫的人往前面的三羊胡同而去。”

楊奕往前瞅了一眼,當下抬步:“去看看。”

那兩個買畫的人低聲密謀,雖然沒有一個字直指明確的對象,但是楊奕卻剛好知道有個十分貼切的人選,就是皇后。

皇后喜歡桂花。

身為一國元后,也足夠使任何人以那般慎重的口吻提及。

既然很有可能涉及皇后,那他們提到的有所收獲,又是什么收獲?

他們為什么要拿著這么貴重的畫作去見皇后?

也許楊奕對于處理朝政的確不怎么熟悉,但他的警惕心卻是無人能及的。

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足夠機警,根本不可能還安然活到如今。

他帶著護衛很快趕到了三羊胡同,一走進胡同口,他就被兩旁高高的圍墻吸引去了目光。

這條胡同里竟然坐落著好幾戶官宅,青石板路被車轱轆壓的锃光瓦亮,走出半里路,路上也沒見著幾個百姓。

“主公!”

堪堪走到一戶朱漆門前時,陳嵩從前方兩戶人家的夾巷里走了出來,他指了指旁邊的朱門:“剛才那兩個人就是進了這兒。”

楊奕抬頭,看著匾額之上斗大的“易府”二字,問道:“這是誰的家中?”

“屬下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家的主人名喚易筠,從前是太子屬官,在詹事府任職。廢太子被誅之后,易家也受了牽連,易筠被貶到了太仆寺任六品官。”

楊奕皺眉:“一個六品官員,而且還是因為廢太子逼宮之事而被牽連,他怎么還能用一品大員的規制?”

“聽說是他的父輩留下來的。但具體是什么因由,屬下還沒來得及問清楚。”

楊奕把目光從那朱漆門上收回來:“盡快去弄清楚。還有,把方才那兩個人的底細也摸一摸。包括這個易筠。”

陳嵩領命退下,楊奕也調轉碼頭,帶著人離開了胡同。

遠處另一邊的夾巷里,傅真和裴瞻一前一后的探出了腦袋來。等到楊奕他們走遠,夫妻倆也從夾巷的另一邊離開了三羊胡同,回到了馬車上。

剛剛坐下之后傅真就說道:“大殿下果然有所察覺了,就是不知道等他查出眉目之后會怎么樣?”

裴瞻道:“不管怎么樣,既然這件事已經落入了他的視線,咱們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為好。還是接著把易家這么多年來的舉動再扒一扒吧!”

傅真點頭。

扣了扣車壁,馬車便向遠處駛去。

那日從宮里出來之后,他們兩便立刻召集所有人在京城之內展開了摸索,人多力量大,何況要摸查的范圍并不算很廣。不出兩日,就有好幾方線索不約而同地指向了三羊胡同的易家。

易筠原先在詹事府并沒有擔任重職,也幸虧沒有擔任重職,才保住了官籍,只是被連貶了好幾級,去了太仆寺。

按理說他應該從此消停下來,但這一陣子他卻鬧騰的緊。自從燕王身世暴露,京城里掀起輿論,這易筠就聯合起了幾戶交好的官吏,在不曾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派遣人馬前往皇帝的祖籍物色人選,想要作為皇帝的遠親推進宮中露面。

這么一來,姓易的心里揣著什么心思也就路人皆知了,皇帝早就沒有什么值得聯絡的族親了,但凡能夠扯得上關系的,當年都有過賞賜,也在宗人府里備過檔。

換句話說,當年沒有在冊的,就純純屬于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了。

如今宗人府里已經找不出可以作為皇儲的備選之人,姓易的他們找出來的人,除了跟皇帝同姓,還能有什么關系?

而這個被選出來的人,是即將要被姓易的他們推入宮中當皇帝的——至少他們是這樣打算的,那么如果他們的計劃成功,此人就等于是直接飛升了。而易家則必定成為國君身旁的左膀右臂,這條上升之路豈不是比當初在詹士府任職還更加便捷?

然而,這個計劃聽起來有些離譜,可是倘若楊奕不存在,皇帝當真面臨著無人繼承的困境,那這鬼主意還真說不定有幾分成功的可能!作為皇帝,在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下,肯定還是會希望自己的江山落到同姓人手上啊!

這易家竟然還有著這樣的手段,這底細就不能不查了,可是這一查,還真就讓他們倆查出來一點瓜葛……

陳嵩踏著暮色回到府里,徑直在敞軒里找到了坐在欄桿內觀賞今日所買的畫卷的楊奕。

“主公,查到了,”陳嵩靠近了他的身側,“這易筠的父親,原先和江陵起義首領郭肅一同起義。后來在歸附周軍之后,易父的軍功漸漸比郭肅還要大了,于是在建國之時,也被封成了二品的將軍。

“當時皇上體恤將士們一路征戰不易,所以格外恩準二品以上的將門,三代之內大門都可以上朱漆。

“易父在十多年前已經死了,易筠身為二代,他們家現在還是朱門。”

“跟郭肅一同起義的將領,我倒是有印象了,”楊奕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他父親可是叫易平陽?”

“正是!就是易平陽!當初咱們離開周軍隊伍的時候,郭肅他們的人歸附周軍時間還不久,我以為主公也不記得。”

楊奕把手里的畫放下來,問道:“那買畫的兩個人的底細,你問出來了嗎?”

“問出來了!”陳嵩躬身,“那兩人一個是易筠的表親,應該是他舅父的兒子。另一個則是易家的管家。

“易家因為曾經是二品大將,雖然易筠被貶官,其父親留下的恩榮海,最近他們在籌措著進攻給皇后娘娘賀壽事宜。

“他們倆去買畫,就是想要投其所好,獻給皇后娘娘的。”

“果然是要送進宮的?”

楊奕直起了腰身,雙手支在桌沿,“那他們最近又有什么‘收獲’?又為什么要借由這個收獲,去宮里投其所好?”

“主公,”陳嵩聽到這里驀然看了他一眼,“易家前不久打發人去了皇上的祖籍,從那里帶回了兩個楊姓子弟。”

楊奕驟然定住:“什么意思?”

陳嵩便進一步道:“這兩個楊姓子弟雖然跟皇上隔著十幾代的關系了,但他們讀過書,年歲不大,才十五六歲,而且據說一雙眼睛長得和皇上有幾分像。

“易家想要借著皇后娘娘鳳誕,把這兩個楊姓子弟帶到宮中,拜見皇上和皇后娘娘。

“手下大膽一點猜測,恐怕他們還是想要這兩個人拜在皇后娘娘膝下,認娘娘為義母。”

“真是癡心妄想!”楊奕脫口說道,“都不知道哪里找過來的人,到底是不是楊家的人都沒準,他憑什么帶進宮去?又憑什么他想認義母就能認義母?這個易家,倒是真敢揣這個心思!”

隨著末尾的話音落下,他一巴掌拍在了畫上。

這真是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一個淪落到在太仆寺當六品官的人,被東宮牽連還沒完全翻身,竟然就開始打起了這樣的主意!

難道這就是叫做奴大欺主?

皇帝雖然體弱,可他還好好的坐在龍椅之上呢,他眼未瞎,耳未聾,朝廷的奏折他批得清清楚楚,給他楊奕挖坑也挖的十分順溜,易筠究竟哪里來這樣的自信,竟然認為憑他就可以為所欲為?

他忍不住說道:“外面都說前些年雖然邊關不穩,但朝堂之上卻君臣同心,政策清明,當真是這樣嗎?還是純屬是不明真相的人一味吹捧?”

陳嵩道:“關于這點,屬下倒不認為是假話。”

“既然不是假話,那為什么一家還會有膽子如此操作?”

“主公,”陳嵩抬起頭來,“平時再規矩的人,看到路邊有遺失的銀兩,也難免會因此而動心。皇權對于朝堂之上的人來說本來就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它比起遺失在路邊的銀兩更加有吸引力。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今皇權傳承露出這么大個空門在這兒,有些人他就是會想要搏一搏呀。

“也許易家還只是出頭鳥,還有許多隱藏在深處的人蠢蠢欲動,卻又還在觀望之中。

“對有野心的人來說,沒有機會則罷。一旦有機會,就根本不可能放過。

“何況他們的計劃根本都不能稱之為陰謀,已經是陽謀了。他們將會打著替皇上分憂的旗號把人送到宮中,當證實這兩個人的確姓楊,那易家的確可以算是替皇上分憂。

“因為皇上不認可可以拒絕,卻沒有理由治他們的罪。

“這個皇位總得有人來坐啊!”

楊奕默然把嘴抿住了,他扭頭望著欄桿外隆重的暮色,半晌后說道:“所以他們是吃準了宮里只有這條路可走。”

“除此之外,確實沒有更名正言順的路子了。”

楊奕沉氣:“這是不是又是那老頭的圈套?是不是他又想出這么個餿主意在逼我進宮?”

“不是。”陳嵩果斷搖頭,“這次真不是。因為屬下在查探的過程當中,發現乾清宮的侍衛也在京城各處微服巡走。除此之外還有裴將軍和梁將軍他們似乎最近也都在四處找線索。”

楊奕看了他一眼:“你確定?”

“屬相能肯定。”

陳嵩重重點頭。“乾清宮的侍衛屬下都已經認得了的。”

楊奕把眉頭鎖了起來:“竟然不是他的圈套,那容許朝中有一家這樣的存在,絕對也不算什么英明之舉。”

他端起茶來喝了兩口,對著茶水里的倒影恍神片刻,忽然又說道,“乾清宮的人盯上易家了嗎?”

“他們在易家外圍遵守著。不過沒有其他人知道。”

楊奕凝眸:“既然盯上了他,有還放任他做什么?”他把目光定住在陳嵩的臉上:“易平陽當年為人如何?”

“十分好戰。或者說,好大喜功。”

“郭肅的下場如何?”

“聽說在皇上登基之前,郭肅十分不滿自己正二品的將軍之位,覺得自己也應該位列大將軍,對皇上頗有微辭。

“當時皇上忍了,可郭肅后來依然不服,皇上就讓他去廣西戍邊了。一直沒回來。”

“那當時易平陽與郭肅的關系如何?”

“十分要好。二人一直稱兄道弟。而且兩府之間,雖然相隔數千里,但似乎仍然保持著書信往來。”

楊奕聽到這里拂了拂袖,目光隨之沉凝:“你即刻去查查,當初我在西北給老頭子送信之時,是誰接到的這封信?拍出來選我的那幾個人,又是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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