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東閣,閣樓前后都是碧綠的荷塘。
閣樓之上,檀香縈繞,蘇雨樵一襲綠色的長裙,卻是女兒妝,少了一些平日的英朗,卻多了一絲女人的嫵媚。
她跪坐在一架漆黑的古琴后面,臉若冰霜,艷若桃李。
“你們二人不去李夫子處,跑到我這里送什么束侑?”蘇雨樵冷冷的道,雙眉挑起,語氣不善。
謝聰已然沒有先前的灑脫,面對蘇雨樵就是遇到了克星一樣,他恭敬的拱手道:
“蘇夫子……您是主夫子,端午佳節,學生豈能不盡弟子之禮?”
相比謝聰的戰戰兢兢,唐雨反而顯得灑脫了。
上了閣樓他就左盼右顧,對這里的環境大為欣賞,對蘇雨樵更是高看了一眼。
這個女人有品位,懂享受,眼界和常人不同,其所居之地這般如人間仙境一般,當真讓人羨慕。
“咳……”謝聰輕咳一聲,提醒唐雨該他回話了。
唐雨不慌不忙的道:“蘇夫子,李勃夫子處昨日我和輕候已經去過了,若水跟隨李夫子治學,她送了一份束侑,我卻是兩手空空,說來有些慚愧了……”
謝聰臉色一變,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蘇夫子說此話分明心中有氣,唐雨這般說,豈不是火上澆油?
他不知道唐雨是真不懂人情世故,還是故意要這般說,惹蘇夫子生氣。
“嘿嘿!”蘇雨樵冷冷一笑,眼睛瞥向唐雨,道:“你倒是老實實在,這幾日我聽聞你回周家,日日都是高朋滿座,你來武陵短短數月,就有了這般聲名,嘿嘿,你又何須再認我這個夫子?”
唐雨眼睛看向蘇雨樵,搖頭道:“蘇夫子,你別挖苦我了。你我比的是強文博記,偏偏有人以訛傳訛說咱們是辯經,惹得武陵學界都驚動了。我現在日日苦惱,有道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慘,這可并非好事。
外面更有一些荒誕的傳言,說什么單是辯經,就連蘇夫子您也要弱我一籌。
聽聞這些言論,我也只能是搖頭苦笑,感嘆世人皆庸碌,又哪里真明白你我所辯其中之關竅?
說到強文博記,我也許可以和蘇夫子比肩一二,如若真要辯經,嘿嘿,我又哪里是您的對手?”
蘇雨樵眉毛一揚,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心情極為復雜。
她本以為唐雨聲名大漲,天天混跡在武陵學界眾士子中間,被人捧得定然是飄飄然了。
可聽唐雨這話,一句“捧得越高,摔得越慘”卻是胸懷氣度盡顯,未見絲毫小人得志的傲氣。
只是唐雨后面的話,卻是讓蘇雨樵有幾分不舒服。
因為聽唐雨話中的意思,他在強文博記上,就算是蘇雨樵恐怕也贏不了,這等自信以前是屬于蘇雨樵對別人的,現在被唐雨用到了自己身上,著實別扭。
可是細細思量,蘇雨樵卻也不得不承認,唐雨才學淵博,讀書涉獵之廣,超出了她的想象,真要比下去,她實在沒有勝算。
至于唐雨謙虛說自己辯經不行云云,蘇雨樵早就有些麻木了。
不管什么時候,唐雨總是這一招,誰知道他嘴上謙虛的背后,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三月詩會,那一句“你白,你太白”,就足以說明唐雨的刁毒和陰狠,如若誰把他的謙虛當成是示弱,那真就是大傻瓜了。
“嘿,好了,這些閑話不多說了。今日你們既然是給我送束侑,卻不知你們的束侑是什么?”蘇雨樵話鋒一轉,神色比先前竟然緩和了一些,倒是讓謝聰松了一口氣。
謝聰自入閣樓就擔心蘇雨樵要對自己和唐雨兩人發難,如若那樣,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沒想到她和唐雨言語機鋒了幾句,竟然變得出于意料的好脾氣了。
他內心又是感嘆,又是羨慕。
放眼武陵士子夫子,恐怕也就唐雨敢和蘇夫子這般說話了。
當日就算是李勃夫子,卻也不能讓蘇夫子這般寬容,倘若李勃夫子敢這般說話,今日少不得兩人又得比斗一場……
恭恭敬敬,謝聰送上了自己的束侑,卻是一束琴弦。
“學生聽聞夫子修行琴系法術,便在宋國托師長購得宋天音閣琴弦一束,希望能對夫子修行有所裨益。”謝聰恭敬的道。
丫鬟馨兒過來接過他手中的琴弦送到蘇雨樵的面前。
蘇雨樵眉宇之間露出喜色,玉手輕輕的撫摸在琴弦上面,贊道:“不愧是天音閣做出的精品,我大楚雖然地大物博,物產豐富,可是單說制琴,卻是比不上宋國的技藝,輕候,你為備這件束侑,卻是費心了。”
謝聰臉微微發紅,內心卻是很高興,道:“能入夫子法眼就好,學生一直內心忐忑,生怕夫子看不入眼呢!”
蘇雨樵淡淡一笑,看向唐雨道:“唐先覺,你又準備了怎樣的束侑?”
唐雨搖頭道:“我的束侑卻是比不上輕候,非得被他比下去了。說來慚愧,我從秦國來,卻不像輕候兄這般只是單為求學。我父母皆失,于秦國實為無所依托,不得已才來大楚寄人籬下。
端午佳節,我囊中羞澀,無以孝敬夫子,卻就只有一冊手抄書籍,愿夫子能不嫌棄……”
唐雨將一冊書送給馨兒,馨兒只瞟一眼書名,便“啊……”一聲驚呼。
“這……”
她極其古怪的看了唐雨一眼,眼神之中流露出震驚之色。
聽唐雨剛才說得可憐,馨兒還真以為唐雨會向那些寒門士子一樣,用手抄經典一類的手法送束侑,心中對他缺少期待。
可是這書……
“小姐,這是唐雨士子的束侑……”
蘇雨樵接過馨兒手中的小冊子,臉色也是一變,赫然也站起身來。
“這……這是人間詩話?你……你從何處得到的?莫非那李勃竟然將這本書送與了你?”
唐雨愣了愣,心中很是慚愧。
這本書的確就是人間詩話,唐雨在李勃處見到過,自然這書也就屬于唐雨了,誰讓他有那逆天的神通呢?
李勃當日炫耀此書,說這書蘇雨樵如何如何夢寐以求,唐雨便記在了心中。
昨日謝聰說要給蘇雨樵送束侑,他實在是想不到什么東西可送,便用小楷抄了這冊子,卻并未覺得這書有什么特別出彩的地方。
可看蘇雨樵的神情,分明是喜歡得很,唐雨反倒有些慚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