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晚飯,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夏老爺和歐二老爺興致勃勃地聊到了一處,沒有去管年輕人的動向。只因作為兩個家族的一家之長,他們彼此都很需要對方的力量,他們很中意這門親事,很珍惜這次合作的機會,卻很擔心那兩個冤家還是互相看不對盤,他們之所以為選擇結伴回西京,也是想讓夏瑞熙和歐青謹能夠有一點相處的時間,彼此了解緩和一下,不要再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兩個主人公明顯并沒有這種自覺性,歐青謹自端了一杯茶坐在窗邊,不言不語。夏瑞熙則在丫頭的陪伴下,四處活動一下手腳,兩個人根本就沒有看過彼此一眼。那幾朵小花的插曲,也就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罷了。送花的人無心,收花的人也無意,要的只是一種默契。
阿恪端了個凳子縮在角落里,一雙眼睛追尋著夏瑞蓓瘦弱的身影。
討厭一個人有千萬個理由,對一個人動心卻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個笑容,只需要一句話,或者是突如其來的憐憫,總之能讓你驟然心跳加快,就足夠。
在萬佛寺上香的那天清晨,夏瑞蓓與他針鋒相對,讓他無比地憤怒,但當她笑嘻嘻地把頭伸到他面前要瞧他的簽時,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霸道地充斥了他的鼻腔,讓他幾乎不能呼吸,他表面上很不耐煩,很憤怒,實際上卻平生一次心跳得失去了控制。不為別的,只為一次有夏瑞蓓這樣身份的年輕女子,能不管他從哪里來,不計較他的身份地和他嬉笑怒罵。
當夏瑞蓓滿頭是汗,滿身是土,狼狽地抓著他的腳,求他救人的那一刻開始,他作為男人的驕傲和自尊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和膨脹。在那個早晨,歐青謹和木斐離開以后,他負責夏瑞蓓的安全,極度慌亂和害怕的夏瑞蓓把他當做了那個可以依靠和傾訴的對象,她發泄一樣地告訴他,她不被父母重視的痛苦和灰色的未來。
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好奇,知道了夏瑞蓓的不幸后,他越來越多地把目光投在這個驕傲,總與他作對,實際上還幼稚未經事的少女身上。他是歐家的恥辱,他們這樣對待他似乎是情有可原,而她明明和他那么不同,為何也會如此不幸呢?
他不過一兩個月沒有看見夏瑞蓓而已,不曾想,她竟然已經瘦弱蒼白到了這個地步,臉上的嬰兒肥完全褪去,卻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樣,她的眼神是陰冷的,也許其他人看見了心里會不舒服,他卻明白,有那樣眼神的人,心里只怕更冷。
阿恪很討厭夏瑞熙,這一點不容置疑,如今為著夏瑞熙要嫁給歐青謹,還有夏瑞蓓的原因,他更恨夏瑞熙了。夏瑞熙這種女人怎能配上他的四哥?明明是夏瑞蓓救了夏瑞熙的性命,她不但不感激,還像躲避什么似的離夏瑞蓓遠遠的,更不要說去安慰夏瑞蓓,哪里有這樣的姐姐?
還有那個胖胖的,總是笑瞇瞇的夏老爺,也很可惡,他就沒見過如此偏心的父親,為什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挑,他卻無動于衷?難道他們就不同情夏瑞蓓悲慘的遭遇嗎?阿恪有些想不明白。
早上她看見歐青謹采了那幾朵帶著露珠的野花遞進夏瑞熙的車里時,他莫名其妙地也跟著做了,甚至采得更多。扔進夏瑞蓓的車里,他喜悅地聽見她終于停止了哭泣。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但他還是想做。
他小心地掩蓋著自己情緒,卻又無法控制地想看夏瑞蓓,他憂傷地想,只要她肯看他一眼,就夠了。
當休息結束,眾人忙著收拾東西上路,無人注意的時候,夏瑞蓓終于回頭看他了,冷冷地,帶著挑釁。
夏瑞蓓從袖中掏出那束已經蔫了的野花,對著阿恪晃了晃,不屑地扔在地上,用腳踩上去,左右碾壓,“我不稀罕你的可憐。”她高傲地仰著頭,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阿恪的心一陣刺痛,隨即卻又釋然,在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此刻夏瑞蓓的心理和感受。只因他認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同一種人,同樣被忽視,同樣不甘心,同樣有一個灰暗沒有前途的未來,而且周圍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認為是理所當然。
情竇初開的少年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他的凝望。
十天夜宿小客棧,阿恪坐在院子里,癡癡地看著天上燦爛的群星,回想著夏瑞蓓的一舉一動,心理酸澀而甜蜜。夏瑞蓓的丫頭香兒經過,扔給他一團紙。
阿恪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來,撿紙的手都是抖的,他沒有馬上打開紙條,又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知道手心里的紙都被汗浸濕了,他才起身回到房中剔亮燈去看紙條。
三更時分,阿恪偷偷起身,躡手躡腳地把一蠱殘茶倒入門軸洞,悄無聲息地把門打開,探頭看了看,確定外面無人才掩門而去。
“我來了。”阿恪口干舌燥地看著不遠處那個瘦弱的身影,手心里滿是冷汗,不知她約他出來時為了什么?
夏瑞蓓回過頭,尖俏的下巴和悲傷地神情頓時吸引了阿恪全部的目光,她的眼睛太黑,讓他看不清立面的情緒:“阿恪,你是可憐我對不對?可憐我沒有人疼,可憐我立刻就要做寡婦是不是?”
“是。”阿恪無意識地回答,隨即擺了擺頭:“不是,我只是不想要你難過。”
“你是我什么人?我難過不難過干你什么事?我自己的爹娘都不管我,誰要你管我?”夏瑞蓓的眼睛像兩潭黑火,絕望和希望的火焰矛盾地交織著,越燒越烈。
阿恪吶吶不能語,半晌才說:“我不是你什么人。”
夏瑞蓓冷笑:“那你來干什么?”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阿恪無措地摸摸頭。
“我讓你來你就來呀?你是傻的?你為什么要聽我的話?”夏瑞蓓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迷人的沙啞,讓阿恪全身都輕顫起來。
他沖動地說:“當然,你讓我來,我就來,就算是外面下刀子,我也來。”
“你為什么要聽我的話?”夏瑞蓓堅持著要證明她心中的猜想。
阿恪想了很久,才說:“我不知道。我說過,我想要你高興。”
夏瑞蓓低垂著頭,久久不語,最后毅然決然地揪住了他的袖子,“你帶我走吧,阿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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