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芙蘭卡臉上的點點晶瑩和斑駁痕跡，盧米安霍然回想起了姐姐奧蘿爾，想起了她每次在屋頂眺望星空時透出的孤獨感。

他還想到了自己和奧蘿爾在科爾杜村相依為命的生活，想到了姐姐死去、科爾杜村毀滅時那種刺入骨髓和靈魂的疼痛，想到了初來特里爾那會兒滿是自毀沖動的自己，想到了自己克服抗拒情緒，一步步重建起社會關系，是從芙蘭卡，從簡娜，從查理，從金雞旅館許多租客開始的。

這個世界上，我重視的人也不多了……盧米安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在摩羅拉和朱莉、阿不思.梅迪奇等人互相坑害，玩弄陰謀，遭遇各種危險時，都沒這兩天嘆氣的次數多。

他時不時會煩惱得想把這個世界都燒掉。

芙蘭卡剛才的話語完全擊中了他的心靈，他已經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的回答，但他還想再掙扎一下。

他望著芙蘭卡，苦笑說道：

“重視不需要體現在那件事情上啊。

“除了奧蘿爾，你和簡娜就是我最重視的兩個人了。”

芙蘭卡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不行！我會覺得不甘，我會覺得成為了局外人！

“你都答應了簡娜，你也得答應我，開了這個頭，就別想再收回去！你當時做出決定的時候就應該明悟這件事情，裝滿水的碗要是不端平，里面的水肯定會流出來！

“作為一個團隊的首領，你在對待每個成員上，必須記住三件事情：

“公平！公平！還是TM的公平！”

“可這種事情……”盧米安下意識回應道，“總不能安東尼想睡，我也得答應吧？”

“必須答應！”芙蘭卡走到了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那里的盧米安，惡狠狠地說道，“誰叫你先睡了簡娜，除非安東尼自己不想，或者你認為那是可以舍棄可以更換的隊員！”

盧米安頭疼地揉起了額角：

這什么奇怪的道理啊……

芙蘭卡怎么總是有這么多奇奇怪怪的道理……

盧米安望著芙蘭卡，苦澀笑道：

“你就是靠這種方式消化‘教唆者’魔藥的嗎？”

不等芙蘭卡回應，他再次嘆氣：

“我答應伱。”

他隨即補充道：

“但我只代表我自己，簡娜那邊你得自己去講。”

這指的是加入那句話。

芙蘭卡的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像是短暫失去了力量。

她的表情緩慢舒展開來，“呵呵”說道：

“那之后再說，我現在要的只是你的答應。”

“而且，我和簡娜……”盧米安本來想說自己和簡娜只約定到消化完“歡愉”魔藥，但又覺得這個時候這個場景不太適合說。

芙蘭卡望著他，臉帶些許疲憊地重新露出了那種調笑的表情：

“你還沒說你答應的是哪個選擇，我更期待的是你成為‘絕望魔女’，或者我肛你。”

“剩下的那個選擇。”盧米安無奈地回答道。

芙蘭卡長長地吐了口氣：

“也行。”

她仿佛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堅硬外殼，整個人看起來很是無力。

她擺了擺手道：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我以為……”盧米安略感詫異。

芙蘭卡白了他一眼：

“你以為什么？我受了那么大刺激和打擊，難過了那么久，情緒和狀態都不對，哪有心情搞那種事情？反正你都答應了，先記在賬上，等我緩過來再說。”

我的精神和心靈也需要緩一下……盧米安無聲嘆了口氣。

目送芙蘭卡跳窗離開，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之中后，盧米安走至臥室的門口，拉開了房門。

簡娜正靜靜坐在沙發區域的黑暗里。

盧米安對簡娜的出現并不意外，她本來就守在芙蘭卡的門外，而芙蘭卡的情緒又相當激烈，出門的時候很難不被發現和跟蹤。

“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盧米安嘆息著對簡娜道。

簡娜站了起來，笑吟吟說道：

“雖然我也沒有想到，但我剛才想了好一會兒，覺得似乎，似乎可以接受，嗯，僅指你和她，這比我預想的最差結果好多了。”

“你預想的最差結果是什么？”盧米安悄然松了口氣。

簡娜眸光里帶著點悲傷、愧疚和痛苦地說道：

“芙蘭卡失去理智，想要殺掉我們。

“我會同意，但我也會先躲一段時間，等安排好了朱利安的未來再見她。”

盧米安看了簡娜幾秒，嘆了口氣道：

“自從你媽媽過世，你其實就有不少自毀傾向了，我們以為已經幫你完全排解了出來，沒想到它還暗藏了一點。”

簡娜眸光盈盈地看著盧米安：

“你不也是？”

盧米安回應了她的注視，隔了兩秒才失笑道：

“現在是病友交流會嗎？”

“是的。”簡娜指了指大門，“我去找芙蘭卡聊聊，過兩天再交流病情。”

“好。”盧米安輕輕點頭。

奧羅賽街9號，702公寓內。

芙蘭卡睜著眼睛，靠躺在安樂椅上，隨著椅子的晃動輕輕搖晃著。

咚咚咚！

她聽到敲門聲才發現外面有人。

現在這種狀態很容易被刺殺啊……芙蘭卡反省了下自己，站起身來，走向門口。

她能猜到門外是誰。

果然，她看見了頂著吸血鬼妝容的簡娜。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點什么，只是讓開道路，任由簡娜進來。

簡娜坐至單人沙發后，笑著對回到安樂椅上的芙蘭卡道：

“你剛才和盧米安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芙蘭卡本來還有些發白的臉色飛快漲紅。

尷尬！

太尷尬了！

尷尬得想讓人鉆到地縫里！

簡娜低聲笑道：

“其實，我也對另外那兩個選擇更加期待。”

芙蘭卡只能“嘿嘿”一笑。

簡娜凝望著她的臉龐，認真說道：

“我能聽出最后那個選擇下還藏著別的想法，你能告訴我是什么嗎？”

芙蘭卡沉默了幾秒道：

“盧米安那個混蛋肯定給你說的是到消化完‘歡愉’魔藥為止，我還不知道他！”

說著說著，芙蘭卡有點替簡娜憤憤不平。

然后，她嘆了口氣道：

“我要是加入，現在這種狀態下，盧米安肯定不好意思也不會提出期限，到時候，為了公平，他應該也不會再向你提。”

簡娜閉了閉眼睛，仿佛被風吹了一下。

她望著芙蘭卡的眸光變得異常柔和，苦笑著說道：

“但這樣只是虛假的實現，我騙不了自己。”

“虛假總比沒有好，假的久了可能就真了。”芙蘭卡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很長一段時間內，假一點也好，知道是假的更好，有助于我們消化魔藥。”

看著簡娜，她忽然情緒上涌，有很多的話想說：

“我可能是一個懦弱的人，我很早就喜歡你，但我始終不敢真正地去追求你，去表達自己的情感，在這件事情上，我一直猶豫不定，每天都在退縮。”

現在的氛圍下，芙蘭卡忽然發現說出“喜歡你”這幾個單詞并不難。

這樣的不難反而讓她更悲傷了。

簡娜望著芙蘭卡，沒有任何的惱怒，也未開口說點什么。

她感覺得出芙蘭卡真正要說的話在后面。

隔了幾秒，芙蘭卡咬了咬牙道：

“我有一些事情瞞著你。

“我，我原本是個男人。”

“我知道。”簡娜很平靜地回答道，目光中帶著幾分鼓勵，“‘女巫’魔藥嘛。”

“你果然知道。”芙蘭卡也不意外，她鼓起勇氣，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從另外的世界穿越過來的，我，我占據了這具身體。”

簡娜愕然脫口：

“另外的世界？”

她忽然心中一動：

“‘冥道人’、‘天師’那個世界？”

一起行動了這么久，芙蘭卡經常會忘記有沒有告訴過簡娜相關之事，時不時就不小心說出來，所以，簡娜早就知曉這幾個名詞，但不清楚具體代表什么，只是當做厲害的高位者來看待。

“對，還有那個復活島。”芙蘭卡吐露出這個秘密后，感覺自己輕松了不少。

簡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怪得到哈里森的情報后，你那么激動……”

“所以，你理解我為什么一直想召喚盔甲幽影了吧？”芙蘭卡略顯忐忑地問道，“你，你不介意我只是一個搶占別人身體的人吧？”

“我為什么要介意？除非是我認識的那個芙蘭卡被人取代了。”簡娜好笑地回應，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態度。

芙蘭卡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就差癱瘓在安樂椅上。

簡娜想了想，試著問道：

“盧米安的姐姐，還有那些代號奇怪的神秘學聚會者，也是你們那個世界的？”

“對，但剩下的就不能再告訴你了，我只能講我自己這部分。”芙蘭卡唏噓著說道，“我以前做夢都想回家，都想回自己那個世界，所以每次剛有沖動，想要向你踏出一步時，就會忍不住在心里問，你能負擔她的未來嗎？有回家機會的時候，你會為了她留下來嗎？讓她跟著你去陌生的世界，會不會太殘忍了？她會愿意跟去嗎，能跟著去嗎……

“每次問完這些，我就退縮了……

“就一直這么矛盾著，始終沒什么實際的行動。”

簡娜眸光溫柔地聽著，等到芙蘭卡講完，才笑著說道：

“你是我見過內心最溫柔的人之一，我很高興有你陪我度過最艱難的那段時光。”

她望著芙蘭卡，遲疑了下道：

“你現在還會想著回家嗎？”

芙蘭卡沉默了，窗外的緋紅月光不知什么時候已變得黯淡。

隔了幾秒，芙蘭卡才低聲回答道：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