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第三百一十八章 也算是解放

大蟒部中,突然間成為自由民的牧民們在歡呼過后是茫然的,沒有頭上的貴人臺吉,他們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但是當陳升宣布要將部落中屬于那些貴人們的牛羊馬匹分給他們時,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口中高呼起這位明國將軍口中的那位主君的名字來。

對這些分到財產的底層牧民來說,即便他們即將侍奉的諾顏是漢人那又怎么樣,比起那些貴種這位新諾顏更像是真正的主君,他們只愿意那黑色蘇魯錠戰無不勝!

汗帳前,陳升很快就將他的承諾兌現了,牧民們以戶為單位,每戶根據成年的男丁和婦女數量分到了完全屬于他們的牛羊馬匹,同時隨軍的家丁中擔任書吏職務的,將大蟒部的三一百四十七名牧民,全部編戶在冊。

從太陽升起開始,直到日頭高懸,烈日下排成長龍般隊伍的牧民們沒人有半句怨言,直到他們的名字被登記在冊拿到那代表著他們身份的木牌后,才歡天喜地的去大營前領走了今后完全屬于他們的牲口。

這一切都當著那些跪著的貴人臺吉的面發生,財產被盡數收走又分給這些被他們視作野草般卑賤的奴隸,讓這些貴人臺吉們瘋了似的詛咒起陳升和他口中的那位主君來,在他們看來這些明國人的所作所為無疑比魔鬼還要魔鬼,他們破壞了自成吉思汗以來的草原秩序。

要不是二哥吩咐過,看守這些貴人臺吉的王斗發誓,他會將這些人嘴里的牙齒全都敲下來,然后讓他們咽下去,可是現在他只能裝作沒聽見地由著這些家伙在那里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二哥和他們還有那些牧民。

這些貴人臺吉們的詛咒,每個分到牲口的牧民們都聽到了,但是有了屬于自己的私產,他們不再畏懼這些所謂的貴種,尤其是當陳升將原本屬于阿拉坦這位王爺手下軍隊的彎刀弓箭賜予他們時,每個人都發誓他們將誓死捍衛他們的新主君和新家園。

“大眼賊,你有沒有覺得升哥兒學二哥那般還挺像回事的。”

“是挺像的,不過沒有二哥吩咐,升哥兒怕是想不了那么周全。”

楊大眼回答著,他們這仗雖然打得極順,可拿下大蟒部也折了十來人,眼下他們都能明白為何二哥突然下決心要收服那些部落,實在是他們經受不起太大的折損,猛什克力部和沙計部還在暗處虎視眈眈,他們需要能夠和這兩個大部死戰的忠誠仆從軍。

阿計部的部眾雖然也被收編,可是人數太少,起不了什么大用,倒是這大蟒部,雖然剛經歷內戰,可元氣還在,這編戶齊民后,在冊的青壯牧民有近八百,雖說沒受過完整的軍事訓練,可猛什克力部和沙計部拉出的軍隊里,大半也是這樣的武裝牧民。

阿都沁夫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半天前他還是只是個最卑賤的養馬奴,可如今他已是個百夫長,不但有屬于自己的蒙古包和牛羊牲口,還有了屬于自己的部下。

正所謂人無信不立,當陳升完全兌現了他的承諾后,他的任何命令都受到了牧民們發自內心的擁戴,那些被繳械后關押的原大蟒部士兵被拉到大營前,當陳升要求牧民們檢舉這些人中曾經助紂為惡的作惡者時,沒人遲疑,整整一百多個作惡多端的被拉出來砍了腦袋,而負責行刑的便是阿都沁夫和他新招募的那個百戶。

曾經飽受欺凌的年輕牧民們,用手中的刀砍掉那些貴人臺吉手下鎮壓他們的所謂勇士腦袋時,圍觀的人群都爆發出了陣陣的歡呼聲。

“看到了沒有,你們騎在這些卑賤的奴隸頭上作威作福的日子過去了。”

關押著阿拉坦的木籠前,陳升看著連嘴里都被塞了布條的前大蟒部新主,冷靜地陳述著,“我的二哥曾經告訴我,這個世道是不對的,我那時候不太理解,可是直到我親自做了這些事情,我才明白二哥想要的是什么!”

說完這些,陳升轉身離去,沒有再看這個所謂的黃金家族后裔一眼。

落日前,整個大蟒部不復存在,當陳升宣布他要領兵回轉大營參加那達慕大會時,這支新生的部落想都不想就舉部相隨。

距離高進的那達慕大會開始前一天,陳升領著三千多牧民,攜帶著數萬牲口趕到了茂水掌,將牲口和老弱留下后,陳升領著八百青壯牧民押著阿拉坦還有那些貴人臺吉前往大營。

當太陽落下前,高家軍的大營前,擠滿了百余個部落的牧民,他們都知道那位明國貴人的軍隊橫掃了阿計部和大蟒部,可是當大蟒部那些穿著五彩錦袍的貴人臺吉們被驅趕著而來時,這些牧民們才敢徹底相信,曾經威風赫赫的兩個大部就此煙消云散。

“你們都會死,你們這些賤民,長生天會懲罰你們的!”

大蟒部的貴人臺吉們在長途跋涉后,狼狽不堪,精疲力竭,可他們依舊歇斯底里地咒罵著,他們失去了所有,財產奴隸牲口全都沒了,他們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聽著那惡毒的咒罵,道路兩旁的牧民里,那些年輕牧民們都是滿臉憤怒,可那些年長的牧民卻都是面露惶恐之色,在他們的印象里,貴種們是高高在上的,是受到長生天的寵愛和庇佑的,他們的詛咒是會靈驗的,于是還有人跪在了地上。

當這些貴人和臺吉被押近大營后,陳升身后的八百多牧民沒有離去,包括阿都沁夫在內的年輕牧民們,想要拜見高進這位新主君。

這時候早已得了消息的高進,騎著匹黑色的駿馬,帶著身邊的親衛出了大營迎接凱旋而歸的陳升,陳升這仗打得干凈利落,最關鍵的是他徹底收服了大蟒部,今后足可以獨當一面。

落日的余輝下,阿都沁夫見到了自己主君口中的主君,那是個威武高大的青年,面容冷峻,他的目光掃過他們時,會讓他們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不敢與之直視。

“二……大……”

“二哥!”

陳升本想喚二哥,可是想想如此場面,自己該為二哥在這些新降之眾面前樹立威嚴,只是他剛下馬開口,就被同樣下馬的二哥一把抱住了,拍著他的肩膀道,“阿升,做得好。”于是他最后依然如同往常那樣喊了二哥,臉上笑得開心。

“你們都起來吧,來,阿升,為我說說這一仗,你是怎么打的,還有哪個是大蟒部的王爺?”

當著眾人的面,高進執著陳升的手用蒙古話大聲問道,陳升在大蟒部的所作所為他其實早已盡曉,他現在是要讓道旁的那些牧民都知道大蟒部發生的事情。

陳升當下自是先讓人將那關著阿拉坦的木籠抬出來后道,“二哥,這便是那大蟒部的阿拉坦王爺!”接著陳升便將他如何打下大蟒部的事情一一道來,說到阿都沁夫的時候,更是讓這位穿著甲胄的百夫長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二哥,這便是捉了阿拉坦王爺的阿都沁夫。”

這時候道路兩旁挨著近的牧民們聽到這番話,都是滿臉羨慕地看著這個好運的養馬奴,而隨著他們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多的牧民都知道了阿都沁夫的故事。

“阿都沁夫見過貴人!”

站出來的阿都沁夫,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高進,最后只能這般說道。

高進也不在意,只是走到阿都沁夫和那些原大蟒部的牧民跟前,

“阿都沁夫,還有你們,我問你們,若是這位阿拉坦王爺逃脫了,然后帶著軍隊回來要奪走你們的牲口還有你們的所有,讓你們回到過去的日子,然后那些貴人臺吉繼續們穿金戴銀,喝酒吃羔羊,而你們卻要餓著肚子和牛羊擠在一起取暖,還要祈求他們發善心,不會在喝醉了酒后毒打你們。”

高進幾乎是怒吼著這般問道,聲震四野,不但是阿都沁夫他們聽得清楚,就連道路兩旁的牧民們都聽到了,然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都沁夫,告訴我,你會選擇怎么做?是繼續做回這些貴種口中卑賤的養馬奴,還是愿意拿起你手里的刀和他們拼了,告訴他們,這個世上沒有什么貴種天生高人一等,只要一息尚存,血不流干,便和他們戰斗到底,不死不休!”

看著面前怒吼著咆哮著,問著自己,阿都沁夫覺得渾身都在發燙,他想起了過去那個被貴人們的鞭子抽得在馬廄里打滾身上沾滿馬糞的自己,他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回答我,你要怎么做?跪著生,還是站著死!”

阿都沁夫咬著牙,大聲道,可是這時他耳邊如雷般的咆哮聲響起,“響亮點,我聽不見!”

阿都沁夫的喉嚨都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嘶啞難聽,可就是這嘶啞難聽的聲音卻直沖云霄,而這時候高進才看向阿都沁夫身后那些原大蟒部里一無所有的牧民們,繼續怒吼著問道,“你們呢?”

先是雜亂的聲音響起,接著那些牧民們的吼叫聲漸漸變得整齊起來,八百多人聲嘶力竭的怒吼如同惡龍的咆哮,讓那些如同喪家犬般哀嚎詛咒的大蟒部貴人臺吉們被嚇得面色蒼白,有人跪倒在地,有人失了禁,更有人哭號著,“偉大的成吉思汗,您的血脈正在被羞辱……長生天啊,請降下神罰,懲罰這些不敬的賤種……”

可是他們的聲音在那越來越整齊的吼聲中化作虛無,掀不起半點波瀾。

落下的紅日即將跌落地平線,只有那火燒云的天空紅彤彤的,好似在滴著血。

那滾滾如雷的吼聲在天際四野回蕩,所有的部落所有的牧民們都聽到了這吼聲,那些血性尚存的年輕牧民們歡欣鼓舞,渾身顫抖不能自已,年老的牧民們則是目瞪口呆,惶恐地跪倒在地,唯恐這大逆不道的聲音觸怒長生天,降下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