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靜悄悄的土路上,在慘白的月光下,程沖斗能依稀看清楚這土寨里破破爛爛的土房子,一時間這位豪邁的老漢也不由有些恍惚,在河口堡待了雖然沒幾個月,可是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那里的一切。
干凈寬闊的街道,磚石砌的房子,水泥鋪的路面,人人有活干,有錢拿,娃兒們有書讀,哪怕規矩多到屙屎拉尿都要管,可河口堡的百姓無疑過的是人該有的日子,而不是像牲口那樣渾渾噩噩只為活下去。
程沖斗再次抬起頭時,這位江湖飄零大半生的老漢臉上有了些明悟之色,他留在河口堡又豈是不甘這輩子就那樣蹉跎,而是他在高進這半個弟子身上看到了叫這狗日的世道天翻地覆的可能。
“前方便是百戶府,程老哥,這高墻大院,可就得看您的本事了!”
既然有程沖斗這樣的大高手在,魯達自然不愿意獻丑,這三人多高的墻,就是他要翻上去也得借助撓鉤繩索,眼下這等萬籟俱寂的午夜,他可沒法保證不弄出半點聲響。
程沖斗自然不會推辭,他沿著那堵磚石砌的高墻走了段兒,用手摸了摸那顯然有些年頭的墻面,就著月光仔細地察看了番,然后才選了處墻面凹凸不平的地方,將身上的長家伙放下后,只從魯達手里接了卷繩索,便退后十多步遠站定。
魯達和另外三個老兵油子都是緊緊盯著這位程白眉,在河口堡的時候,大家可都是見識過這位號稱打遍河洛山東無敵手的老漢本事的,這總教頭人人喊得都是心服口服。
深深吸了口氣,接著程沖斗便蹬地跑了起來,他的動作輕捷舒展,十多步距離幾乎晃眼就沒了,魯達眼中只見這位程白眉踩著那墻面的凹凸處,蹭蹭幾下人就像那穿天鷂子般上了足有兩人多高。
看著程白眉最后人幾乎貼著那高墻,腳下再無借力處,魯達心都揪了起來,不過下一刻他卻愕然發現那程白眉竟然停在了半空里,再仔細看是他雙手正按住了那墻沿,接著腰腹一挺,雙手發力,再看時只見這程白眉已上了墻,將繩索扔了了下來。
“程老哥,好手勁,好腰力。”
拉著繩索上了墻后,魯達都忍不住贊嘆道,這程白眉果然名不虛傳,這要是壯年時,這等高墻怕是真能飛檐走壁徑直竄上來。
“老了。”
程沖斗低聲嘆道,他年輕時,哪需要費那么大勁,對話間,兩人將另外三個老兵油子都拉上了墻,在那高聳的墻頭上,幾人能看清這偌大的百戶府,雖然夜色已深,但是也有不少人沒睡,幾間燈火通明的屋子里隱隱傳出著叫罵聲,仔細聽時竟是在賭錢。
“你們三個在這里守著,我和程老哥去救人。”
像這等潛入府邸的活,魯達不是頭回干,清楚不是人越多越好,他帶上那三個老兵油子是要他們負責接應,至于救人的活他和程沖斗足矣。
順著繩索攀援而下,兩人落地時悄無聲息,魯達在前,程沖斗在后,兩人都是沿著墻角屋檐的陰影里貼著走,只片會兒功夫,高墻上趴著的三個老兵油子便再也見不著兩人,叫他們忍不住低聲感嘆起來,“這魯爺和程教頭的本事當真是……”
這百戶府,魯達先前就踩過點,他知道劉三那兩個貨郎被關在后院的柴房里,那里不但有看守的士兵,還有兩條惡犬。
不多時,魯達便領著程沖斗到了那柴房不遠處的院落停下,兩個人在一株老槐樹下,低聲商量了起來,“程老哥,我待會兒自有辦法對付惡狗,那幾個看守就得看您的了。”
“沒問題,交給老漢就行了。”
程沖斗說話間,瞥了眼那柴房外隱約能窺探到的模糊人影,點了點頭,不過他更好奇魯達要如何弄翻那兩條惡犬,要知道這狗子一旦叫喚起來,半座百戶府都能聽到不對勁。
出發前,魯達穿的是極為常見的暗甲,然后他從腰里取了小酒囊,往臉上身上潑了些,接著就大搖大擺,搖搖晃晃地朝那柴房方向去了,看得程沖斗也為之側目愕然,這夜不收的膽子都是那么肥的么?
魯達人還沒有靠近那柴房,兩條原本正趴在那里的惡犬猛地嗅了嗅鼻子,接著便大喊了起來,讓那幾個還有些發困的看守家丁頓時打起精神。
魯達大喇喇地站在那柴房所在外面的院落墻根,解了褲襠在那里放水,聽到狗叫聲,沒等那幾個家丁反應過來,已自大著舌頭在那里罵將起來,“哪來的狗子,嚇得灑家鳥都縮了!”
這時候那幾個家丁就著院里的火光,只見是個醉醺醺的漢子在那里解手,連忙喝住了兩條惡犬,“別叫……”
“直娘賊的,你們這里真他奶奶的大,老子出了個門,晃了半天都沒找到茅廁,老子還要回去翻本呢!”
看著那牽著狗上前的看守,魯達扶著墻在那里惡聲惡氣地抱怨道,那兩條惡犬聞著他身上的酒氣,被熏得又要叫,叫那兩個看守連忙拉住,這時候魯達自懷里摸出他那秘制的香肉丟在地上,在那里喚道,“好狗子,莫叫,爺爺正憋得難受,方才嚇得叫爺爺尿了一手。”
兩條惡犬嗅到那香肉,頓時便歡快地吃了起來,叫那兩個看守見狀也不由為之一饞,可是一想到這疤臉漢子剛才說尿了手,又把他們給惡心壞了。
“老五,什么動靜?”
“沒事,有個喝醉的賊廝鳥跑錯地方來放水了。”
這時候扶著墻根,裝作繼續想放水而不得憋得難受的魯達聽著那看守和不遠處巡邏隊伍的對話,那低下的臉上一雙眼睛閃著寒光。
“等會記得把人送回去,別讓他娘的亂闖。”
“知道了。”
那老五不耐煩地應了一聲,看向那放水的醉漢已是滿臉的不忿,憑啥這些外來的賊廝鳥能喝酒吃肉賭錢快活,他們卻要在這里看守那兩個什么鳥貨郎。
在那老槐樹陰影里看著這一幕的程沖斗已是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魯達看著好一個爽直兇惡的莽漢,居然這般膽大心細,還有那臨敵機變的本事當真是叫人贊嘆不已。
程沖斗已能看到那兩頭吃了香肉的惡犬明顯像是喝醉了一樣有些上頭,搖搖晃晃起來,而這時那兩個看守卻是靠近了魯達。
“兀那漢子,你身上可還有賭本,可別輸了個精光,那還翻個屁本!”
老五和身邊同伴打了個眼色,接著便朝魯達走去,而聽到這話的魯達則是心頭暗喜,他哪會猜不到這兩個賊廝鳥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這是要趁他喝醉的時候搶他身上的銀錢呢!
“誰說老子沒賭本了,你這賊廝鳥,看清楚了……”
魯達把手從褲襠里掏出來,接著像是變戲法一樣,手心里多了好幾錢碎銀,看得那老五臉色大喜,這時也不管那碎銀是不是沾了尿,抬手就要去搶。
就在這時候,老槐樹底下的程沖斗如同一道狂風般沖出,抬腕間一柄飛刀就筆直地插在了那老五邊上的看守喉嚨上,而那兩條惡犬已然四條腿打著擺,想叫喚也沒了力氣,直接淌著口水癱到在了地上。
程沖斗壓根沒有理會那老五,幾乎是那看守咽喉中刀倒地的瞬間,他人沖進了柴房所在的院落里,接著便是左手一抬,臂弩上的細箭嗡嗡直響直接將照面那名看守當胸釘穿,而這時最后那名看守才剛張開嘴,“有……”只是他連半個字都沒喊出來,一抹凄厲的刀光閃過,他的半個下巴連著半張臉都被削掉了。
轉身收刀,使出了記倭刀里拔刀斬的程沖斗這時抬眼間看到抹了那老五脖子的魯達,正自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好厲害的拔刀斬。”
魯達跨進院內,看著那只剩半張臉死得凄慘的看守,忍不住道,在河口堡的時候,這程白眉教的刀招都是近身搏殺,招招兇狠,沒想到只有親自見到他動手殺人,才知道這看上去滿臉正氣的老漢殺人時有多兇戾。
程沖斗笑笑沒有答話,他的刀法本就師從倭刀大師劉三峰,后來浪跡江湖時,又學了不少門派里的絕技殺招,最是兇悍不過。
看守既死,那上了鎖的門更是攔不住魯達這夜不收,從隨身的皮袋里取了鐵絲,幾下功夫就叫他開了門,兩人進去后,只見那劉三二人倒是沒像他們想得那樣遭了大罪,但都精神萎頓。
看清楚闖進來的兩人時,劉三不由驚喜起來,可他還未開口,便被魯達掩住嘴,只見這位渾身透著酒氣的魯大師低聲道,“不要吭聲,只管跟我們走。”
劉三兩人連忙點頭,然后魯達自割了他們身上繩索,帶著兩人出了柴房,便按著原路而回,直到那墻角處,路上都是有驚無險,好幾次幾人藏身在陰影里,劉三兩人看著那不遠處有人走過,胸膛里那顆心跳得直要蹦出來,喉嚨更是干的厲害。
當劉三兩人被墻頭上三個老兵油子拉上去后,魯達卻是朝身旁的程沖斗道,“程老哥,你覺得這府中戒備如何?”
“稀松平常。”
“那咱們干票大的如何?”
“老爺大兵就在土寨外面,咱們眼下把人救了,按約定只要響箭為號,老爺就會帶兵殺進來,可是這樣也給了這些賊廝鳥據墻而守的機會。”
“我的意思是,我留在這里,程老哥你去寨門口,若有機會,便殺了那守門的官兵,引老爺大兵悄悄進寨,圍了這百戶府,到時候咱們里應外合,開了府門,殺他個措手不及,叫這群孫子一個都跑不了。”
魯達當慣了夜不收,他這等人刺探敵情,可不就是為了以小博大,過去他縱然出生入死也是做無用功,但是眼下不同,自家老爺不是他過去的那些廢物上官,臨機決斷毫無魄力,必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好。”
程沖斗答應下來,他絲毫不擔心魯達的安危,像這等老辣成精的夜不收最擅長保命。
“程老哥,若是我這里有變,自會放響箭為號。”
吩咐完后,見程沖斗越墻而出,魯達也不猶豫,拿了響箭短弓,便消失在夜色中,回往柴房去,他吃不準這里何時會暴露,大不了便是按老爺原先的謀劃行事,到了地方,魯達先把那兩條麻倒的惡犬藏到了角落里,等打完了正好叫火頭軍好好整治下,正所謂“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這么肥碩的兩條黑犬,可不能浪費了!
再把幾具尸體搬回柴房附近靠著廊柱擺好,魯達方在附近找了處地方藏起來,只等自家老爺的大兵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