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林間,霧氣濃重,好在腳下的山路小徑雖然蜿蜒曲折,但沿著走大體還是無礙。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金色的晨曦撒在稀疏的林間,乳白色的霧氣才緩緩散去,高進讓隊伍停下休息的時候,正是那山路小徑通往紅山的盡頭,是一處廢棄多時的小型堡壘,但是夯土造的城墻塌了大半邊,剩下的房屋也都殘破,不過收拾下后還是能住人。
家丁們把滑撬上的物資都搬了進去,然后才牽馬進堡,取了煤爐,拔了防風的火門,原本看著暗紅色的蜂窩煤隨著新鮮空氣的涌入,很快就變得通紅熾熱。
架鍋燒水,然后熱餅熬粥,不過一會兒功夫,高進他們便吃上了熱騰騰的朝食。
煤爐的最大好處就是,只要記得及時更換里面的蜂窩煤,就不需要再生火引燃煤爐,在野外的話就不會因為炊煙而暴露行蹤,同時又能保證取暖和吃上口熱的。
喝完那肉干煮開來的米粥,高進和陳升一塊在這處堡壘四周觀察了下,這地方還算隱蔽,他們藏身在這里,除非有人打這里經過,否則絕難發現得了他們。
“暫時就先駐扎在這兒,等會兒我和大眼往山里去查探一番,若是有人打這兒過,記得別留活口。”
“二哥放心,我會安排暗哨的。”
陳升點了點頭,他們接下來可是要一路跟著賊軍,或騷擾、或襲擊,無論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日頭高懸時,高進喊上了楊大眼,兩人只帶了角弓和短刀,穿上白色罩袍,便踩著滑雪板往山里去了。
紅山并不高,甚至往前推二十年的時候,還是光禿禿的一片,也就是這些年駱駝城這里再無韃子打過來,原本被砍伐的植被才恢復過來,只是這樹林算不上密,但是除了那原本的山道以外,也不是騎馬能肆意馳騁的。
高進和楊大眼溜著滑雪板,在林間積雪上穿梭如箭,這滑雪板古已有之,只是叫法不同,只是大明這邊會玩的甚少,這十多日里,高進讓關爺幫他準備了人手一副的滑雪板,平時眾人在關府后院除了練習放銃,便是這滑雪板了。
高進的伙伴們騎術大都不錯,身體的平衡性都不是問題,只練了幾天就都有模有樣,就是那些家丁們也都能用滑雪板趕路。
“大眼!”
高進輕喝了一聲,身形扭動,腳下滑雪板猛地橫移,手中滑雪杖點地,整個人急停下來,因為前方不遠處他已能看到行進的兵馬。等楊大眼停下后,兩人將滑雪板就地掩埋,做了記號,便朝著前方而去。
林子的邊緣處,高進和楊大眼分頭行事,他知道賊軍駐扎在紅山有些日子,也聽杜鐵牛說過那賊軍主將不是尋常將門子,身上沒有那種飛揚跋扈的習氣,反倒是年紀輕輕就顯得頗為沉穩。
出了林子后,高進跟上了那隊大約七八十人的綠林賊匪,這伙人行軍時松松垮垮,口中罵咧得不停,高進只是墜在后面,聽了會兒便曉得這些人來路。
“那張將軍倒是好威風,好霸氣,開口便要咱們繞這紅山巡視,他娘的咱們是來發財的,不是來給他當狗的。”
隊伍前方,這伙賊匪的幾個當家的策馬在前,有人發著牢騷,只是大當家沒吭聲,他們說著說著也覺得沒意思,最后還是那二當家的在眾人目光中,朝大當家問道,“大哥,咱們真就這般聽那姓張的指使,這……?”
“不過是巡山罷了,你們啰啰嗦嗦地像個娘們要念叨多久。”這大當家的是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惡漢,只是一雙眼睛小得很,瞇縫著眼時露出來的余光看上去精明得很。
“這大清早的,連駱駝城里的那些將爺點卯誤了時辰都叫打了鞭子,人家擺明是要立威,你們是沒腦子想往刀口上撞,還是嫌我這個大哥命長礙著你們了。”
這番話頓時叫二當家幾個臉色煞白,不敢再言語什么,只是喏喏道,“大哥哪里話,兄弟們怎么會……”
“行了,廢話就甭說了,告訴底下的孩兒們,回去后都把嘴閉嚴實些,莫要學那些婆子閑言碎語。”
隨著這大當家的命令,這伙原本還滿腹怨氣的綠林賊匪們沒了先前那么大的嗓門,只能是小聲嘀咕著,跟著他們后面的高進也是不由暗道這伙賊匪的大當家倒是個聰明的。
裝模做樣地饒了那堡寨外圍一圈后,這伙綠林賊匪便回去了,對那大當家來說,那位張將軍要他們“聽話”,那邊做出“聽話”的樣子好了,實在沒必要為這種小事和這位張將軍對著干,人家說不定正等著殺雞儆猴。
看著那伙綠林賊匪的隊伍進了不遠處的堡寨,高進在附近被砍伐了小半的林子里停留下來,那些賊匪們從頭到尾就是在抱怨,可他也聽出了些東西,賊軍主將居然在整編這些綠林賊匪,雖說看起來收效甚微,但這絕不是什么好消息。
以少對多,哪怕有古北寨的城墻做依仗,可高進并不想打成個以命換命的慘勝,原本賊軍是烏合之眾,是可以趁勢利用的點……
高進沉思起來,同時更是窩在那樹林里,仔細觀察著出入堡寨的隊伍。
堡寨里臨時搭起來的木臺上,沙得刁看著走到一臉冷容的張堅面前道,“張百戶,該做的我已經做了,不過你真覺得,派這些賊胚子輪流巡山就管用?”
“讓他們巡山自然不管什么用,我只是在等罷了?”
張堅面無表情地說道,沙得刁也算夠意思,說動了幾家的家丁頭目配合他演了出戲,現在全軍上下都知道他這個將主不是擺設,便是駱駝城里的將爺誤了點卯也要挨鞭子,可是這還不夠,不砍上一批腦袋,那些綠林賊匪還是不會懂到底是誰說了算。
“等什么?”
沙得刁下意識地就這么問了出來,然后就見張堅冷森森地笑了,“要殺雞儆猴,總得有雞可殺,這些賊匪里,聰明的有,可蠢貨也不少。”
堡寨外面,高進算了算,這半天時間里,不下十來只隊伍進出堡寨,其中多的有七八十人,少的只有三十人不到,這些隊伍里有的回堡寨的時候沒什么聲音,有的則是抱怨連天,甚至還有兩伙賊匪差點和堡寨門口的賊兵打起來。
高進算是瞧明白了些套路,那賊將是故意支使這些綠林賊匪出去巡山,而且范圍距離也都不一樣,只是有聰明的賊匪裝了裝樣子把時間磨足了回來,也有蠢笨的真往山里趟了一趟回來,那把守堡寨門口的賊兵還會故意挑事,簡直就是故意在激怒那些賊匪。
“太刻意了!”
高進忍不住自語起來,不過他也知道那賊將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先前已然想得明白,那賊將縱使有心收編這些烏合之眾的賊匪,可是他壓根就沒有那個時間,駱駝城里可不會讓他在這里好整以暇地把隊伍給捏合起來。
短則一兩日,長則四五日,這伙賊軍就要開拔,這么短的時間里,想要把起碼十幾股的綠林賊匪收編整合,那是癡人說夢。
就在高進繼續仔細觀察這堡寨情形時,他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那伙賊匪隊伍里楊大眼的身影,差點忍不住罵出了聲,也不知道這廝他娘的是怎么辦到的,居然混進了先前離開的賊匪隊伍里。
“大眼。”
高進的低語聲里滿是怒氣,他知道楊大眼在河口堡的時候,跟魯達學了不少東西,而這家伙的膽子一向肥得很,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敢不和他打聲招呼就混進賊人的隊伍里,要知道他一旦露出馬腳,他連救他的機會都沒有。
最后,高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大眼進了那賊軍駐扎的堡寨里,然后在外面苦苦地等候起來,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這中間他有聽到堡寨里傳出來的巨大聲響,接著便是一顆顆血淋淋的腦袋被掛在了外面的城頭上。
高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過來的,當他一顆顆人頭看過去,沒看到楊大眼的時候,他心里想的是等這混賬出來以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訓他一頓。
夜色漸深,高進裹著袍子,仍舊死死地盯著堡寨,終于被他看到了堡寨城墻上有黑影翻落,那人落地后貼著城墻根下的陰影里走了很遠,直到脫離了城頭火光籠罩的范圍,才大步朝著遠處的林子奔跑起來。
高進盯著那影子,活動活動了身子,才朝先前兩人埋了滑雪板做了記號的地方去了。
當楊大眼找到先前做了記號的地方,沒看到二哥時,那原本得意洋洋的臉色頓時變得驚慌,當他跪在地上挖出兩人的滑雪板時,他的臉色已經煞白一片,“不會的,二哥不會有事的,我出來的時候,里面可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就在楊大眼慌慌張張喃喃自語的時候,高進的身影從黑漆漆的樹木后閃了出來,差點沒把楊大眼嚇死,“二哥,你……”
慘淡的月光下,看著二哥冷冰冰的臉上那股壓抑至極的怒意,原本還想要再潛回堡寨,在賊軍里當內應的楊大眼被嚇得把話吞了回去,只是由著二哥將滑雪板扔給自己后道,“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