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被堵了

“這劉大傻子,果然上了那徐通的惡當,活該老子得利。”

千戶所邊上的大營里,神木堡的另一位副千戶田安國拊掌大笑,在他前方正跪著名穿得破爛的官軍弓手。

“這是賞你的。”

“走,咱們去救那劉大傻子去!”

從懷里掏了點碎銀,田安國隨手扔在腳下,接著便招呼起心腹,點齊兵馬要去城門口撈好處。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那報信的官軍弓手趴在地上,口中一邊道,一邊好似狗一般地從田安國踩過的地方拿起那沾滿塵土的發黑碎銀,仔細擦了擦才塞進懷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等著副千戶大人調集了營兵后,才在前面帶路。

軍營里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就挨著不遠的千戶所,聽到田安國調了一百營兵,徐通自是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那高家小兒可不是好拿捏的軟柿子,那小子連自己這個實權千戶頂頭上司都不懼,還會怕這一老一少的沒用副千戶。

“老爺,聽說那高進在城門口捉了劉副千戶,這事情要是鬧大了,傳出去可不有損您的……”

徐通身邊,徐剛小心地說道,在他看來自家老爺既然和高進說和,要一塊兒賺錢做生意,稍微敲打番就是,既然連那劉大傻子都壓不住高進,就沒必要把事情鬧大了。

“有損什么,老爺我的臉面早就沒了,這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這臉面。”

徐通冷聲說道,然后他倚在千戶所的望樓上,看著不遠處街道上魚貫而去的營兵隊伍,眼里滿是譏誚,“劉大傻子也就罷了,靠著父蔭的蠢貨不足為慮,可是田安國這個老東西,他那點小心思以為我不知道嗎,這次正好借那高家小兒的手,好叫他知道,這神木堡沒了我,誰都壓不住我這位賢侄。”

“老爺高見,小人佩服。”

徐剛在一旁拍起了馬屁,他原本以為自家老爺是要借劉循和田安國之手去敲打高進,沒想到竟是反過來的,想想那高進確實是過江猛龍,這田安國一把老骨頭,就靠他手下那些酒囊飯袋對上高進麾下那些伴當,只怕是自找苦吃。

“行了,去讓小的們都披掛拾掇齊了,說不準一會兒咱們還要去收拾殘局呢!”

徐通負手而去,雖然和高進只見了一面,可是徐通卻看得出這小子雖然識趣知進退,可仍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兩個副千戶嚇不住他。

隨著高進一伙人全都入了城,這時候天色已自全暗了下來,劉循雖然被徐通和田安國瞧不起,喚他做劉大傻子,可其人不是真的傻到家,在高進介紹了范秀安這位綏德商幫的大掌柜后,他就曉得自己被人當了槍使。

“高老弟,你我一見如故,今晚無論如何我也得給你擺酒,接風洗塵。”

劉循是家中獨子,自小便是紈绔,順風順水地長大,闖出什么禍事,也自有他老子給他擺平,所以做事情常常不經腦子,可是他在駱駝城長大,紈绔的那個圈子里他也只能算是個小阿弟,因此這趨吉避兇,打不過就化敵為友的本事還是有的。

高進的名聲在外,他原本以為是夸大之詞,可是親眼見識過了高進的膽魄和手下的驍勇后,他就是再蠢也知道這是自己惹不起的那種人,就好像以前駱駝城的杜家、姜家子,人家是猛虎,他頂多是條土狼。

土狼和猛虎齜牙,是要被咬死的!

劉循打小見識過駱駝城那幾位頂尖紈绔的威風后,就懂了這個道理,高進雖然是他們這個圈子里鄉下地方的黃毛小兒,可是他這么被收拾了一番后,卻能察覺到高進和杜家、姜家子相似的地方,都是那種絕對的自信。

想明白了以后,劉循便覺得自己應該交好這位高閻羅,而不是不自量力地繼續為敵,更何況人家身邊還有范秀安這等財神爺,正所謂龍不與蛇居,能叫這位財神爺同行,而且還以兄弟相稱,只怕這高閻羅的背景也不簡單。

心里暗罵徐通這賊廝鳥上司陰險狠毒,劉循面上卻是笑得如同廟里的彌勒佛一樣,更是讓手下家丁去神木堡里最大的酒樓包將下來,要給高進他們擺酒接風。

“劉兄客氣了,小弟我還趕著去千戶所交差……”

高進沒想到這劉循突然間變得如此熱情,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循這般殷勤,倒是叫他不好拒絕。

“如今天色已晚,千戶大人怕是早回府休息了,老弟你去了也是白去,不如等明日再去所里拜見徐大人。”

按著朝廷規制,這千戶所既是辦公的衙門,亦是住處,只不過徐通在城里另起了大宅,不會住在千戶所,就和那些縣爺們一樣,雖說府衙一體,可哪個不是在外有私宅,養幾個外室,就是收錢拿好處也方便。

“既然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見劉循確實是盛情難卻,高進想了想便答應下來,他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這位劉副千戶前后反差如此大,可他仔細觀察過,這位劉副千戶的神情不似作假,不像是能藏得住恨意的那種陰沉之輩。

“那便對了,我跟你說啊,那樓里新請的廚子是大同來的……”

劉循正熱情地說著話,對面街角處猛地拐出的營兵隊伍,叫他吃了一驚,高進和范秀安看著對面明顯是全副武裝匆匆趕到的營兵里,披掛甲胄的干瘦老頭,都不由笑了起來。

“高老弟,看起來劉副千戶這頓酒可不好喝來著!”

對面的田安國,范秀安是認識的,他剛從商幫那里接手神木東路的生意,神木堡這里也只和徐通照過面,但是這神木堡里大大小小的人物,他心中都有數,就好比眼前這一位,在神木堡副千戶的位子上干了三十多年都沒挪過屁股,也算是神木堡里有名有姓的地頭蛇了。

隊伍里,田安國看著和一個高大青年并肩走在一塊兒興高采烈的劉循,原本志得意滿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不是說這劉大傻子在城門口被挾持了么,怎么這轉眼的功夫就沒事了。

“是姓田的老不死。”

對于田安國,雖說兩人過去是聯手對抗徐通這位頂頭上司,但劉循從沒占過什么大便宜,能從徐通那里搶來的好處,反倒是叫田安國占了多,劉循自然早就心懷不滿。

眼下看到田安國這幅來者不善的氣勢,再想想先前自己的處境,劉循就是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得出這老東西不懷好意,是想那他做筏換好處。

“田大人,這大晚上的,您帶著這么多兵馬是要做甚?”

劉循率先開了口,這老東西調的營兵比他都多,絕對所圖不小。

“劉大人,我可是聽說你被賊人挾持,才帶著兵馬趕來搭救的。”

田安國瞇著眼,他年過六十,身子枯瘦,和方面闊耳體形肥壯的劉循看上去截然不同,這時候眼瞇成一條縫兒還真像是頭花白毛的老狐貍。

“你哪兒聽來的狗屁,我何時被人挾持了!”

劉循是個好面子的,當然他既然和高進化敵為友,那方才被那大眼賊單騎活捉的事情便沒有發生過,眼下田安國這么說就是在落他的面子,自然叫他惱羞成怒。

“劉大人,我知道你被賊人挾持,還要被逼著強顏歡笑,……”

“放你娘的狗臭屁,姓田的,你是要做什么?”

看到田安國讓手下營兵帶了弓箭,這時候還對準他們,劉循變了臉色,他們如今正好被堵在城門口通往千戶所的街道上,對面帶的強弓可不少,想到這老東西心狠手毒,劉循也不禁有些怕了。

高進倒是想不到這田安國似乎還真有動武的膽子,不由看向范秀安,他倒不是怕動手,而是實在想不通田安國這么干有什么好處,他是來報功的,難道這廝還真打算搶了那些韃子人頭冒領功勞不成。

“這位田副千戶,雖然是地頭蛇,可他出身不算好,所以在駱駝城也好,神木縣也罷,沒多少朋友!”

范秀安緩緩作答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少個朋友少打聽,田安國比起劉循來,在人脈關系上還要差幾分,更加是不會知道高進背后那些隱隱的復雜關系。

無知者無畏,所以徐通在河口堡沒敢讓家丁們動手!反倒是田安國有膽子帶營兵來堵高進,更是做好了隨時動武的準備。

“高老弟,這老東西心壞得很,他真敢讓手下下死手的。”

劉循看著似乎毫不在意對面近百營兵的高進,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劉兄,你怕什么,他那邊人多,咱們這邊就少了嗎?他那里有弓手,咱們這里就沒了嗎?”

狹路相逢勇者勝,對面姓田的老東西敢動手,難道他高進就不敢亮刀子了嗎!

隨著高進言語,劉循只聽得身后腳步隆隆,回頭一望,只見先前高進麾下那些黑衣家丁,一隊人持了大盾,便從兩側上前,護衛住了他們。而且這還不算完,高進身邊那些伴當,更是人人取弓,那先前捉了他的大眼賊和一個魁梧少年帶頭,全都翻身上了路邊的瓦房,居高臨下對準了對面田安國那個老東西。

看著田安國臉上好像開了染料鋪子般一會兒一個顏色,劉循只覺得胸中快意,這老東西在千戶所里向來仗著資歷老,吹噓自己在高麗和倭寇見過仗、在播州平過亂,向來猖狂得很,如今遇到邊上這位高閻羅,倒是要看看他能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