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方式有些老套,但陳淮生這種半真半假地坦率,還真的很符合龍自行的胃口。
人家也說明了,弄到靈魚肯定會制作幾道好菜,這也是投其所好。
像上一回的貢魚鲊,龍自行省著吃了好幾月才算完,一直意猶未盡,很是懷念。
這一次若是有這等機會,龍自行可不會輕易放過對方了,沒個十壇八壇,休想走路。
至于說劫掠漁場,對龍自行來說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兒,連金明池的赤鯽他都敢下手,遑論晉州天井道的漁場了。
月廬宗他當然知道,那算個什么玩意兒?
幾個紫府,若是以一敵三敵四,他可能還要小心一些,但若是只有一二個,敢擋路,殺了便是。
在大趙,龍自行沒有這么猖狂跋扈,一來是真沒遇上值得暴怒出手的事情,二來汴京城中真是藏龍臥虎,比他強的亦有不少,只不過隱居不出罷了。
但即便是真的比他強的,龍自行也沒有太懼怕。
打不贏跑就是,只要對方沒有下決心不顧一切要誅殺自己,他對自己逃脫追殺還是很有信心的。
都說潛蛟潛蛟,這可不是說著玩兒的,是蛟就最擅長潛遁,當初在碧雞峰他被擊敗,不也一樣脫身再卷土重來么?
當然龍自行也不會隨便答應,在問了陳淮生的大概情況之后,才算是應允下來。
他很欣賞眼前這個少年郎。
在他心目中這家伙就是一個少年郎,雖說年齡上已經在步入青年,但行事做人都有著少年郎的沖勁兒,又不乏一些老練,就像是一個少年正在竭力讓自己成熟起來一般,很投他的胃口。
龍自行沒有太多廢話,一旦敲定,陳淮生便與對方約好時間。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相對輕松的閑聊。
陳淮生也問及了龍自行這兩年在汴京城中的生活。
當龍自行提及了自己這兩年一直隱居在汴京鬧市中,享受著人家煙火氣息時,陳淮生都有些羨慕了。
不過他也認同龍自行選擇的路徑,既然找準了自己靈悟來源,那就要徹底地融入進去,尋覓其中奧秘。
異修和人類修行不一樣,到了龍自行這個層面,方向認定,那就需要在這個大方向上不斷地摸索感悟,一旦靈點出現,那就意味著距離開啟的大門又近了一步。
陳淮生也談了自己對口舌之欲的一些看法,如龍自行所期盼的那樣,陳淮生從環境、心境再到色香味等諸多層面來進行了辨析,聽得龍自行也大有感悟,深覺不虛此行。
在汴京城里等了六日,陳淮生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一別五年了,也不知道熊壯這家伙變成什么樣了?
飛升悟道了?還是繼續徘徊不前?
陳淮生也不確定。
他覺得以熊壯的悟性和之前的種種經歷,應該是有六成機會飛升悟道的。
但同樣也就有四成機會不成。
開寶寺塔下。
當感受到熟悉的靈息從右側傳來時,陳淮生下意識地轉身回望。
變了。
昔日健碩雄壯的身軀似乎一下子干練了許多,瘦了一個身位,顯得更加頎長精悍,就連那張略微富態的臉上橫肉都少了許多,但頭顱依然巨大,鼻頭渾圓,虬髯不減。
咧開的大嘴白牙如石,淵渟岳峙的在那里一站,目光里滿是喜悅。
健步如飛。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然后又分開相互打量。
挨著開寶寺不遠就是有名的會節園。
就是那個五代時候張全義修的會節園,到現在已經成為汴京名苑之一。
同時也成為了花溪劍宗的產業,是用來待客的雅苑。
外人均可訂餐,但是價格不菲。
熊壯對吃不太講究,本想到會節園里吃一頓,但后來索性改成了就在會節園外邊的小吃攤上來一頓。
汴京城中修士與凡人的餐飲幾乎是并立的,有凡人酒肆的地方,必定也要供應給修士的,雖然規模小很多,但是更賺錢。
小吃攤上也有供給修士的飲食,這會節園名聲甚大,免不了會有許多修士來游,不少囊中羞澀的,自然就只能選擇園外的小吃攤來填飽肚皮了。
“吳越那邊呆了一年,天姥山我去了,雷峰塔也去了,感悟頗多,吳越之秀美,冠絕人寰,……,又去了西唐那邊,在長安和周邊呆了三年,也去看了所謂的秘境,詭奇宏大,委實名不虛傳,……”
熊壯比碧蛟元君要健談得多,二人都是在嘴上,一個喜歡說,一個喜歡吃,倒也有一點兒共通之處。
“那兄長這飛升渡劫究竟是在何處突破的呢?”陳淮生最高興也最感興趣的就是這一點。
毫無疑問熊壯已經突破了這一天塹,正式晉階悟道了。
也就是說,現在的熊壯已經跨越了相當于人類修士筑基巔峰的狀態,跨入了紫府真人的境界。
當然他在紫府境的層級還比較低。
如果陳淮生所料不差,大概就是蘊髓境的實力,與碧蛟元君處于潤魄高境的實力相差甚遠。
人家碧蛟元君悟道已經二十多年了,而熊壯不過一年前才踏入這個境界,而且碧蛟元君很快就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徑,熊壯現在還處于飛升突破之后的養息階段,尚未尋覓到屬于他自己下一步要走向大成的路徑。
“在洛邑。”熊壯吁了一口氣,“這幾年里,雖然奇山異水去的不少,但是我感覺還是在都市里更能體味到那種暢意,我在吳越學會了一些吳儂軟語方言,又去了西唐邊關,與北戎人也打過交道,北戎話也略知一二,然后在長安呆的時間最長,長安詩會我參加了七次,每一次都有不一樣的感受。后來也不知道怎樣,我就這么隨隨便便地走到了洛邑,在洛邑白馬寺,那一日里我與幾個閑人一道乘涼,……”
陳淮生聽得很認真,異修的破境悟道和人類修士略有不同,但也可以說異曲同工,體會異修的悟道,未必就不能對自己的將來有所幫助。
“……,你知道我這人是喜歡那等詩文歌賦的,平素里在茶肆里聽評書也好,書齋里尋摸一些中意的書冊也好,總愛感悟一番,那一日,卻見池邊榴花欲燃,正覺愜意,又遇驟雨,……,枝高蟬驚,……”
“……,就有人突然高唱一曲,我現在都記得,‘海榴初綻,朵朵簇紅羅。乳燕雛鶯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似瓊珠亂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幾,……’,我當時就癡了,我也想我也五甲子三百歲了,人類不過區區幾十年,便是修士也不過一二百年壽元,可我卻已經三百,化形之前渾渾噩噩,但這后邊的這幾十年我也品盡人間煙火,不虧了,……”
“所以你當時就有了明悟,來了感覺,……”陳淮生沒想到熊壯居然還真的是在詩文歌賦上忽然間得了頓悟,一時間也是唏噓感慨無限。
想當初熊壯連說話都夠嗆,野蜂溝第一次見面時,熊壯結結巴巴,每一句話都要慢一拍,但后來去了蓼縣和朗陵,便想方設法在茶樓酒肆里感受沐浴,那不得不說付出就有回報,這么些年來堅持不懈地追逐,居然都能品悟詩詞歌賦了。
陳淮生不知道這首“海榴初綻,朵朵簇紅羅”是誰寫的,但是能在風景名勝之地被人傳唱,多半是有些名頭的,能引來熊壯的突然悟道,那就更不尋常了。
“嗯,就那一刻,我就感覺到自己心中一片澄澈,萬里風煙,一溪霜月,格外寧靜通透,……”熊壯忍不住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品味當時的感受,“整個身體都像是漂浮起來,懸在空中,經絡盡通,一些平時很難想明白的事情豁然開朗,……”
陳淮生微微頷首:“那道體如何變化?”
“這種感覺持續了大概一盞茶時間,才慢慢沉靜下來,我當時也意識到這應該就是悟道了,但因為身畔還有其他人,所以也就維持著,但起身之后一踏步,整個氣機頓時轟然倒轉,整個體內的根骨便徹底粉碎,陷入混沌,然后我就一直站在那里,任由體內的靈力滾蕩沖刷,一直到整個靈力氣流反復千百,最終重新將這一切定型,……”
大差不差,和陳淮生猜測的也基本一致。
當異修跨越了這一步,其實就和人類修行進入了殊途同歸之路了。
根骨經脈均打碎重鑄,但也延續了前身遺留下來的種種烙印。
這也會深刻地影響到未來走向大成(金丹)之路的選擇。
“那兄長現在的感覺怎么樣呢?”陳淮生笑著問道。
“尋路,我現在就處于一個迷茫尋路的階段,起碼這大半年來,我都還沒有想明白,或許我的修行狀態已經到了,但是我的悟道心境卻還沒有到,所以我都有些誠惶誠恐,……”熊壯自我解嘲。
“詩詞歌賦不就是兄長的鎖鑰么?”陳淮生似笑非笑。
“也許是,但我感覺進入這個層級,恐怕再像之前那樣就不行了,得有選擇和改變。”熊壯鄭重其事地道。
陳淮生心中暗贊,這位兄長還真是悟到了一些,并沒有被沖昏頭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