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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眨了眨眼,輕聲道:“似是大少爺要請陸家兄妹去東郊的平濟寺去賞楓葉。奴婢見信兒遮遮掩掩的,便刻意說明,您是為了同舅太太告別的事情。”
林謹容見她如此通透,似是已然看透自己對陸緘無意,心中不由一驚,掩蓋似地輕輕捏了她一下,低聲嗔道:“盡嚇唬我,你都這樣說了,五姑娘就一定會來的!”
荔枝打量著她的神色,故作調皮的一笑。心里卻暗道可惜了。聽說這幾日陸緘在平洲拜見了幾個有名的文人雅士之后,聲名鵲起,被許多人家看好。大房趁著四姑娘、六姑娘、七姑娘盡都被禁足,便卯足了勁一會兒請林玉珍領著陸家兄妹來做客,一會兒又安排一起出去游玩。
今日便又是大少爺出頭,請陸緘去觀賞楓葉,陸緘去,陸云必然也趁機要去,那五姑娘也順理成章要去陪表妹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房的意圖誰都看得出來,可是林玉珍、老太太、老太爺都沒表示反對,也就沒人敢多一句嘴。就算是二太太,也只是敢發作發作下人而已。
分明是四姑娘排行在前,也比五姑娘溫柔敦厚,人才更出眾的,老太太還是偏心!荔枝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多時,“吧嗒、吧嗒”的木屐敲擊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清脆地響起來,林五人未到,聲先到:“四姐姐,我來啦!謝謝你的塤啊,我太高興啦,你在做什么?”
林謹容迎出門去,但見林五鳳眼笑得彎如月牙,耳畔兩滴淚珠似的珍珠耳墜,外披著件鵝黃色的披風,內穿一身嶄新的粉綠織錦襦裙,小腰被一塊墨綠色的素錦腰封纏得不盈一握,兩縷墨綠色的如意結絲絳系著兩塊溫潤潔白的羊脂玉壓裙,果然如同春天的綠柳一般清新可愛。
林五一手攔住要上前替她解披風的桂圓,笑吟吟地道:“我早就想來看四姐,也想去和祖父說,不是四姐的錯,四姐不該受罰!可是……”她的鳳眼彎了彎,帶著些討好和關心地道:“可是母親說,祖父已經定了的事情不能輕易違逆,我若是再去生出事端,反倒是給你添麻煩!”
林謹容當日雖應了她,卻也不曾指望過她會來替自己做什么證,便大方地道:“五妹有心了,大伯母考慮得也真周到,我那日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檢討受罰是應該的。來,這邊坐,我已經讓人去燒水了。”邊說邊做了個請的姿勢。
林五的眼睛一彎,親熱地扶著林謹容的胳膊,小聲道:“姐姐呀,我馬上要出門,怕是來不及和你一起喝茶了。你直說吧,要我替你做什么,我立刻就去做。”
林謹容也不和她客氣,直截了當地說了自己的要求,林五笑道:“這有何難?我馬上就替你去說!”說完就急匆匆地跑了,一副害怕林謹容追問她要去哪里,做什么的樣子。
林謹容目送著林五快活奔跳的背影遠去,暗忖看樣子是雙方都有意把林五和陸緘配一對呢,但愿能成且莫似自己那般。
過了片刻,林五院子里一個小丫頭過來傳話,道是林五已經同大太太提過了,大太太答應在合適的時機和老太太說,讓林謹容耐心等候消息。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林謹容早就打扮妥當,還未曾有人來傳喚。桂嬤嬤出去溜達了一圈,得知老太太為陶家母子餞行的宴席已經快要開了,猜著林謹容怕是去不成了,心中難過,卻也只得來回話。
桂圓氣得跳腳:“白白可惜那只塤了!指不定大太太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就沒去說!姑娘呀,您太容易相信人啦!”
“住嘴!”桂嬤嬤擔憂地看著林謹容,生氣地罵了桂圓一句,桂圓噘著嘴縮到了一旁。
荔枝雖未表示什么,眼里卻也全是對林謹容的憐惜。老太太心里怕是怨恨林謹容越過她直接找上林老太爺——林老太爺只要出面,不管怎么管,都會顯著老太太管家無方,老太太心中有氣,怎不找機會拿捏林謹容一下,晾上一晾?
林謹容默然起身,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沉思。難道說,不該她擁有的東西她果然不該擁有么?不!她不相信,她成功地阻止了父母因林亦之母子而引起的夫妻關系徹底惡化,她成功地把弟弟送到了老太爺的書房里。就算是這一次不行,以后也一定能成,她知道后來發生的好些大事件,只要有心,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這樣一想,她緊繃的情緒就松了下來,轉而回頭對著眾人道:“掌燈,擺飯。”
桂嬤嬤見她神色不動,絲毫沒有從前那般輕易就愛眼紅委屈的樣子,心中暗暗納罕,卻也覺著這個安靜沉穩的四姑娘更好,當下手腳如飛,不多時就把一切都安置妥當。
少傾,飯畢,林謹容洗手漱口完畢,命荔枝取了剩余那只塤,往窗邊榻上坐了,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那塤聽著聲音不大,穿透力卻極強,穿過綿綿秋雨,伴著雨聲風聲,似能將人心洞穿,再在胸腔里狠狠撞擊上幾個來回,叫人無端想起傷心事再憂愁起來。
桂圓卻是沒那么多傷心事的,只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姑娘還有心思吹塤?”
荔枝瞥了她一眼,好心地低聲道:“姑娘的心思,又豈是我等奴婢下人能猜測到的?就說前兩日的事情,你猜到了么?我是沒猜到。”
桂圓斜著眼酸道:“我自是比不得姐姐的,由著姑娘手把手地寫字,當然比我更能猜得著姑娘的心思。”
荔枝一笑,徹底放棄與她說這些,轉身往墻邊小香爐子里添了一片心字香,只將那香箸撥著里頭潔白的香灰玩,懶怠得再與她一處。
林謹容吹了一曲又一曲,方覺心中那股郁氣漸漸散去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就有人來拍院門,林謹容絲毫不停,只示意下人去開門。
進來的是林老太身邊的青梨,臉上輕輕淺淺地帶著幾分笑意,就在簾下站定了,給林謹容福下去:“四姑娘。老太太恩典,明日陶家舅太太要回清州,賞四姑娘去同舅太太行禮告別!”
林謹容干脆利落地把陶塤一放,回頭看著青梨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謝老太太恩典,請姐姐替我同老太太說一聲,待我去同舅太太行了禮,就往她老人家處去行禮謝恩。”
青梨似笑非笑地看著林謹容身旁那只塤,輕聲道:“老太太這些日子身子有些乏,剛又才宴請了舅太太,體力不支,這便要睡了。四姑娘不妨改日再去盡孝心也是一樣。”
林謹容這才帶了幾分怯意:“青梨姐姐,那我適才吹塤,是不是也擾了祖母的清凈?”
青梨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姑娘的塤吹得極好。”只是讓人一聽就心里發酸,只覺凄風苦雨,秋寒露重,無數心酸事盡數涌上心頭,老太太實在聽不下去了,加上又有吳氏在那里夸林謹容吹塤的技藝越發高了一籌,又說林謹容十二歲生日時,曾送了一對古塤來,不知今日吹的可是那塤?大太太也就見機說了兩句好話,老太太這才順水推舟,且饒了她這一遭。
林謹容害羞地一笑,吩咐荔枝替她送青梨出去。荔枝得了眼色,趕緊抓了一個荷包在手里,借著送青梨出去,不露痕跡地塞給了青梨。
林謹容垂著眼眸將素綢把那塤擦拭干凈,照舊放回盒子中,交給桂嬤嬤放好,命桂圓打起燈籠,荔枝撐起油傘,自家套了木屐,朝著陶氏的院子而去。
行到一半的路程,但見前方燈火旖旎,十多個人簇擁著幾個人朝這邊而來。荔枝驚見里頭有男子的身影,忙叫林謹容:“姑娘,不知是哪里來的客人,這個時候還進來,咱們快快避開罷?”
卻聽前頭有人嬌笑道:“前頭是四姐姐么?你別跑,是我們。”卻是林五的聲音。
林謹容不由皺眉,林五不是去了平濟寺,還要在那里過夜的么?怎地又回來了?
此時前方諸人也漸漸近了,果然是大房的林大少、林三少、林五和陸緘、陸云兄妹幾個。
雙方一一行禮見過,林五歡快地扶著林謹容的手,打量著她道:“好姐姐,你出來啦?我沒食言吧?”
桂圓聽見這話就有些憤憤不平。拿了東西不辦事,還要當著客人的面臊林謹容的臉皮,當真當他大房的人無敵了?
林謹容卻懶得與林五一別高低,只垂著眼道:“五妹熱心,大伯母掛心,祖母慈心。你們這是從哪里來?”
陸云笑道:“我們本是相邀去平濟寺看楓葉的,誰知天氣不濟,還想著多住幾日它總會好,哪成想半路上路斷了,馬車過不去,只得打道回府咯。五表姐身子有些不爽快,我們便先送她回家,也過來同外祖父、外祖母請個安。”
林謹容木訥地“哦”了一聲,就要與他們別過,卻見陸云扯住了她的袖子,道:“適才是四表姐在吹塤?不知師從何人?吹得真好,可否教我?”
只聽陸緘低聲道:“阿云,你四表姐還有事,改日再說也不遲,別耽擱她了。”
有事無事干爾何事?看看這樣子,裝得他就是這世間第一體貼人心的溫潤人了。林謹容的眉頭輕輕皺了皺,還未開口,就聽林五笑道:“云妹妹,你就放心了,四姐這個人最是和氣,一準兒能教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