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雙手負在身后,撥弄著羽扇,腳步輕快,神采飛揚。一旁的荀攸拱著手,神情淡然,腳步雖不快,卻也沒被郭嘉落下,自有一番云淡風輕。剛剛吐綠的柳枝拂過他們的肩頭,輕柔似水。
“公達,你覺得朝廷會怎么做?”
“朝中派系復雜,天子最后會聽誰的,不好說。”荀攸淡淡地說道:“涼州秉金風之烈,好勇斗狠,尚武使氣,也許會主動求戰。”
郭嘉嘴角輕挑。“那不是更好,你有發揮的機會了。”
荀攸沒理他,一聲輕嘆。“折騰了幾年,最后還是涼州人執政。奉孝,你說我們當初是不是錯了?”
“涼州人。”郭嘉沉吟了兩句,笑容淡了。他放慢了腳步,回頭看看荀攸。“你覺得涼州人能執政?”
“不好說啊。僅從兵權來看,涼州人已經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棟梁,楊阜、閻溫等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更何況并州還有一個賈詡。奉孝啊,我著實有些擔心。真要是……”他搖搖看小說到吞噬tsxsw頭。“這又是一個秦國啊。”
郭嘉轉了轉眼珠,又忍不住笑了。“那你大可放心,不會的。”
“你這么有信心?”
“我有信心。”郭嘉搖著羽扇,語重心長的說道:“公達,你的眼睛不能只盯著面前的對手,更應該看看自己身后的同伴,尤其是讀書人。”
荀攸目光微閃。“但愿如此。”
郭嘉沒有再說。荀攸很快就會有親身體驗的機會,等他親眼看到技術帶來的優勢,自然會明白。在孫策擊破公孫度之前,他也和荀攸一樣,只知道孫策有技術優勢,卻不清楚這個優勢有多大。
“戲志才的事,確認了?”
“確認了。”荀攸點點頭。“他的確去了交州,但是許靖、許劭看不上他,直到高干被驃騎將軍擊敗,丟失番禺,他才得到機會。即使如此,他也無力回天,驃騎將軍善戰,部下精練,劉繇、士家兄弟糾集起來的部曲根本不是對手,節節敗退。不過交州的情況你也知道,到處是崇山密林,僵持是難免的事。”
“如果你們進入蒼梧呢?”
“會好一些,但意義不大,短時間內無法形成絕對優勢,反倒有可能因小失大。”荀攸笑道:“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個也不占,難以速勝。與其如此,不如緩一緩,先解決中原的麻煩。”
郭嘉點頭表示贊同,互相看了一眼,會心一笑。
三天后,周瑜、荀攸離開秣陵,與他們一同離開的還有三千匹戰馬。
有了這些戰馬,周瑜將能組建一支兩三千騎的騎兵。這些騎兵將由文丑統領,直屬周瑜,保證在需要的時候,周瑜能及時增援荊州各部。
杜畿在秣陵又留了幾天。他有更多的事要向孫策匯報。
荊州七郡,跨有大江,人口、經濟發展都不均衡,即使是江南四郡之間也有很大差距。有差距就會有矛盾,尤其是這幾年江南發展迅猛,關中、洛陽的流民源源不斷的到達江南,創造了更多財富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矛盾。既有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間的矛盾,也有新豪強與舊世家之間的矛盾,還有守舊派與激進派的矛盾。關中的朝廷也好,益州也罷,都在與荊州世家聯絡,希望找到支持者,尤其是江南四郡。杜畿這兩年大部分精力都耗在江南四郡,有點力不從心。與前年在襄陽見面時相比,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不少。
綜合了周瑜與杜畿的匯報之后,孫策最后做出決定,加強荊州的情報網建設,凡是與關中朝廷和益州相關的事務都歸周瑜處理,一旦發現,以通敵論處。杜畿只負責內部的監察任務,確保新舊世家豪強不會坐大,侵占江南發展的成果。
借著這個機會,孫策向杜畿交了個底。他準備將刺史從行政體系中剝離出來,強化刺史原本的監察職能。在秦與西漢時,監察體系原本是與行政、軍事相并列的,ZhōngYāng有御史大夫,郡縣有監,漢武帝時又設立十三州刺史,形成一個DúLì的體系。可是后來官制變遷,皇帝為了分丞相之權,加強了御史大夫的行政職能,監察權則歸御史臺。再往后,到了東漢,刺史對州的影響力日增,也漸漸成了行政官員,最后更是改刺史為州牧,主掌一州軍政。雖然御史臺負責百官監察,由天子直接控制,但監察職能卻在不斷削弱。
這么做的原因很多,但有一點不可忽視:儒家重教化,輕法治。并不是說儒家不**,但儒家對法治的重視明顯不夠,依據儒家經典來解釋法律也讓法律條文有了更多的模糊空間,對地方勢力的約束力迅速下降。刺史、太守的權力太大,也是地方割據得以實現的原因之一。
在此之前,孫策已經逐步在郡級重建尉職,分割太守手中的兵權,現在他打算恢復監的設置,剝離太守的監察權,在郡縣實現行政、軍事、監察三權分立,并形成三個基本DúLì的系統,不再混淆。
換句話說,杜畿以后升遷就不是轉為太守,而是直接升任九卿。當然那是后話。就現在而言,最實際的問題在郡設立郡監。郡級的監察官本是督郵,是太守的屬吏,向太守匯報工作。設立郡監,提升監察官的品級、俸祿,督郵依然保留,卻從太守府剝離出來,由郡監負責。
換句話說,杜畿將增加大量的部屬,而這些部屬大多由他來推薦,是一個結私恩的大好機會。孫策不可能去考察每一個人,誰能做郡監,基本上由杜畿說了算。
杜畿并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有些擔心。孫策首先在荊州試行,這是對他的信任,也是對他能力的考驗。做好了,他的前程不言而喻,孫策鼎立新朝后,第一任御史大夫非他莫屬。如果辦砸了,不僅會影響孫策的改制,還會影響荊州的安定,而荊州現在是不能**的。
杜畿考慮了很久。“主公,事關荊州的穩定,臣以為風險太大,還是由其他州試行比較好。”
孫策笑了。他非常清楚,變更制度的阻力極大。選擇在這個時候改制,又選擇在荊州試行,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天子如果要糾集州郡,建立聯盟,對他實行三面包圍,面對關中和益州的荊州自然是最關鍵的前線,加強對荊州的控制是當務之急。加強控制務必要增加官員,尤其是增加對朝廷沒什么感覺,在舊有體制下基本沒有升官可能的官員。只有這樣的官員遍布基層,才能將荊州真正的控制在手中。
但增加官員就會對現在的官員產生沖擊,排斥在所難免,弄不好,甚至可能引發叛**。要想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就需要增加荊州的兵力,做好應變措施。增加兵力需要有合適的理由,應對朝廷可能的進攻,在荊州實行軍事管制,駐扎重兵,就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誰敢冒頭,直接鎮壓,就像以通敵罪名清理荊州的世家一樣,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和平時期反而不能這么粗暴。光武帝以皇帝之尊,親自推行度田卻遭到世家阻撓而失敗,就是一個近在眼前的例子。
此外,杜畿是關中人,對他的猜忌和流言從來就沒少過。杜畿親自趕來匯報工作,表達了他的忠誠,投桃報李,在這個時候選擇在荊州改制,許以第一任御史大夫的官位,就是對他忠誠的回報,一舉兩得。
“伯侯,這件事我已經和公瑾商量過了,他會與各郡太守通氣,配合你的工作,張長史那里也不會有問題。荊州現在是前線,各郡太守又多是武人,他們的作戰任務很重,正需要人來分擔行政和監察的事務。有戰功相誘,他們不會拒絕。其余諸州都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反而容易滋生事端。你如果還是不放心,我親自坐鎮荊州。”
見孫策決心已定,杜畿沒有再說什么,躬身領命。他隨即提出一個建議:從南陽政務堂選擇一批學生,充實到各郡。這些官員接受過基礎的政務訓練,又沒有受到官場習氣的污染,有讀書人的抱負,朝氣蓬勃,不怕得罪人,最適合執行監察任務。
孫策笑了。杜畿很謹慎,反而極力避嫌。南陽政務堂是由張負責的,算是張的弟子,而且以南陽普通百姓子弟為主,享受過新政帶來的福利,對新政也最為擁護。將這些人補充到基層,就像將退伍老兵補充到基層擔任亭長之類的職務一樣,天然有超出普通人的向心力。
“伯侯,你為人謹慎,不愿惹人猜忌,這是好的,但凡事都有利弊,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人,你也很難施展拳腳。那些人跟了你幾年,吃了不少辛苦,總不能讓他們一點希望也看不到。”
“主公說的是,可是臣……”
孫策抬起手。“荊州七郡,需要七個郡監,這些人不是政務堂的學生能夠勝任的,由你推薦。你秉公而論就行,不必有太多顧忌。我只有一個要求,兼顧關中、洛陽,七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關中人,一個洛陽人。要不然新遷來的百姓心不安。你說對不對?”
杜畿感激不盡,欣然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