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功不可倉卒,艱難之業當累日也........”
朱常洛抬頭,看向高天,迷蒙帶雨,慘笑起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謀劃事情在于人,究竟能不能成還要有一絲天意;事情是必然要發生的,道理本來就該這樣。某些事情無論怎樣防止,還是要出現,這是按照事物固有的規律發生發展的,是無法改變的。
朱常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信天不行,信人更不行,真正是自己沒有這個命,改變不了什么,反而讓未來變得更壞了。
就在朱常洛大聲慘笑的時候,內閣的閣老們,和旗手衛的甲士們,終于循著這聲音,找到了西二長街。
朱常洛先仰天,又俯首,站在這里,一言不發,神情慘白。
內閣的閣老們看到這一幕,并不知道這里出了什么事情,又看到皇帝一眾人都沒有大礙,這才緩口氣:
“陛下與殿下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內閣閣老們帶著人手姍姍來遲,呼啦啦拜下一大片,那些旗手衛、大漢將軍,單膝跪地,皆口稱有罪。
萬歷皇帝剛剛還在走馬燈中,這時候終于被喚醒了。
邪神?內閣三老互相對視一眼,想到了之前逃走的那些火中精怪。
他們沒有見到火中三神和宋無忌,更不要說火君,對于后宮發生的事情,他們完全不知情。
“大皇子進來,你們可看見了?”
萬歷皇帝特意說了一句,內閣閣老們連忙回復:
“大皇子之前孤身入火中,擔心陛下遇災,以身犯險境,是孝道感動天地眾神.....陛下莫非是因為大皇子入西六宮而遷怒....”
“是么,爾等無罪,起來吧......邪神已死,多虧了隆德殿的道長救朕一命。”
“主謀已經現身了。”
萬歷皇帝的語氣很奇怪,所說的話更是讓三位閣老一頭霧水。
當然,內閣的三位閣老,很快就明白了。
朱常洛被姬象點撥,雖然依舊迷茫,但算是徹底死了心,對萬歷皇帝道:
“我已心如死灰,任憑你處置。”
朱常洛的話,讓萬歷皇帝也發出了笑聲,像是勝利的宣言,也像是一種遺憾:
“是啊,你輸了,當然要任朕處置!朕是真的沒想到啊,你居然還有這種厲害的計謀,差一點,差一點啊長哥,差一點你就弄死朕了!”
“你說得對啊,你是宮女的孩子,朕也是宮女的孩子,朕坐得皇位,那你也坐得!當年隆慶帝不喜歡朕,結果朕成了皇帝!如今朕不喜歡你,你差點也成了皇帝。”
“可惜,你相比朕,差了一點謀劃,也差了一點運氣。”
“上天有定數,不是天幫了朕,今夜國威俱滅,斗姥無光,紫禁城上大門的釘子全都不動一下,這偌大皇宮,除去隆德殿出了意外,其他的,哪里還有人來幫朕?”
“是你準備不充分,不知道隆德殿中,有大能!”
萬歷皇帝的神情也有些稍作癲狂之態,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變數,但現在運氣好的人就是贏家。
三位內閣閣老已經明白了事情的情況,臉色煞白:
“大皇子殿下,莫非,今夜的大火是.....”
“是我放的!”
朱常洛張開手,迎接風雨,此時雨勢漸小,風力也收,是符咒的時間快要到了。
他仰面而笑:“三火神焚燒后三宮,數十個火精,燒盡了前三殿!一并西六宮,隆德殿,四個火神,一位火君,我與他們勾連,耗費了二三年策劃,正把這紫禁城鬧的天翻地覆!”
“只差一步,日月重開!”
閣老們面露驚震之色,他們過去支持朱常洛,只因為不愿意見到廢長立幼,國家混亂的情況出現,要說和朱常洛有什么關系,倒也根本沒有。
但如今朱常洛卻闖下如此潑天大禍,三位閣老想到的是,這一次,國本之爭要結束了,老大必然要被踢走了,而老三朱常洵,這次可真是躺著當了太子,什么都不知道,一覺睡醒就贏麻了。
而萬歷皇帝對三閣老道:
“你們要擁戴我的大兒子,讓他為太子,但你們看看,看看現在的紫禁城!你們擁戴的皇長子,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當然,他變成這樣,是朕的過失。這長達十一年的國本之爭,到底是長哥當太子,還是三哥當太子,這一切,都終于要結束了。這一切之爭,起源于朕;這一切之亂,起源于朕;這一切之罪,還是起源于朕。”
“今日紫禁城大火,焚盡九宮三殿,死者三百余人,皆是朕之罪過!”
萬歷皇帝的聲音鏗鏘,出言罪己,三閣老頓時大拜,這時候應該寬慰皇帝,但是他們該如何寬慰?國本之爭,本就是皇帝和文官集團的罵戰!
即使要幫皇帝找臺階下,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話來。
萬歷皇帝的語氣低沉,卻又逐漸高亢:“朕已讓人去通知北鎮撫司,長哥同意了,任我發落,你們要為他求情嗎,快求情!”
“現在不求情,一會誰敢求情,我就抓了誰!”
萬歷皇帝瞪著眼睛,惡狠狠的說話,三閣老都不說話,默默無言,只是帶著遺憾看著大皇子。
萬歷皇帝胸膛起伏,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緩緩對朱常洛說道:
“長哥,你現在已經做不了太子,又犯了大罪,雖然要把你拿入北鎮撫,但也不會殺了你,因為你還是大明宗室,所以依照大明宗親的律法,你該去鳳陽.....去鳳陽朱家,再也不要回來。”
天下三家,山東孔家,江西張家,最后一家就是鳳陽朱家。
鳳陽是明太祖的老家,而如今,那里有一片鳳陽高墻,天下三家最后一家,在這里聚集的朱家宗族,都是明王室流放的罪人。
且這里有一個統稱——藩王地獄。
朱常洛笑了,鳳陽朱家,最早被關在里面的人,是建文帝的兒子。有人以死撞柱,都不敢去鳳陽朱家。
但朱常洛不這樣認為,他甚至露出解脫的表情:
“紫禁城中也是囚牢,鳳陽之地亦是囚牢,倒也沒有什么不一樣!不為太子不為天下,不為那些注定成不了的事情,我這人,天厭之!......我是個無能之人,如今只能為自己而活了。”
“你九年不上朝,在后宮居住,畫地為牢,和鳳陽的那些人,有什么區別!哈哈哈哈!”
朱常洛大笑起來,萬歷皇帝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