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連朱牒都沒有拿到的黑戶,李進溪實在是沒有底牌拒絕耶律雪遞過來的餡餅。
耶律雪是個講求效率的人,她當場就簽署了一份委任狀,任命李進溪為滿庭芳銀莊庶務總理——她身邊的武士和儒生都多的很,只是嚴重缺乏可以打理銀莊的人,畢竟目前滿庭芳銀莊只是在紙面上成立了而已。
李進溪被她的慷慨嚇了一跳:“公主殿下,這份厚意在下難以……”
“沒有關系。”耶律雪和他說話的時候卻望著阿丹史米:“我相信阿丹史米先生的眼光。他推薦的人一定不會錯”
李進溪深深的鞠了一躬:“食君之祿,必定分君之憂。”
“明天李先生就可以來銀莊了,你可以隨時來見我。我也會隨時的接見你。”耶律雪沒有什么架子:“李先生不論需要什么,都只要對我說就可以了。”
再次深深的感謝過公主殿下的信任之后,李進溪與阿丹史米一同退出了房間。兩人一直到走出界身巷都沒有說話,李進溪只感覺自己的腳下仿佛踩著一塊巨大的棉花一樣,都不知道東西南北是怎么回事了。
“真像是做夢一樣!”他在走出了很遠之后才大聲的道。
阿丹史米微微笑著:“恭喜你了。這是個很有前途的位置。”
李進溪臉都興奮的紅了:“這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曹婆婆肉餅啊!”
自從宋哲宗為曹婆婆肉餅提過字之后,這種原本的市井小吃已經一躍成了珍饈佳肴,連高麗人都知道曹婆婆肉餅的大名。
李進溪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倭國同伴,他到了東京之后就靠著幫人抄書度日子,一定過的很艱難,要不要把他叫過來呢?他想了一下,決定還是叫上林曉山比較好,畢竟兩個人是一同“逃”到汴京來的,若是自己謀著了好差事,卻不與人分享,被人傳開了也不好聽。想到這兒,他便和阿丹史米說明原委后攔了一輛出租馬車去了東區找林曉山。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有人比他還更先一步。他到了林曉山住處的時候,只見兩個年輕的禁軍軍官正在他的屋子里與林曉山談笑風生。李進溪不禁有些納悶:什么時候這個倭人有了這樣的門路,竟然和禁軍攀上了關系?
林曉山見李進溪來,忙起身來為他介紹:“李君,這兩位是我剛認識的朋友,這位是拱圣軍第一營的宣節校尉郭嘯天郭大人,這位是宣節副尉楊鐵心楊大人。”
李進溪與這兩位軍官見過了禮笑著問道:“林君,你什么時候在汴京攀上了禁軍的門子?我卻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
林曉山有些矜持的笑了笑,還是那個宣節校尉郭嘯天解說道:“兩府要往北海祭拜蘇武,兼拓商道。征求通北海周邊各部番部語言者,林先生精通漠北各族語言,已被聘為通譯。我與楊兄弟受命護衛商隊,因此與林兄弟相識。”
原來是這樣,李進溪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林君,我正有個消息告訴你呢。我方才在滿庭芳銀莊謀了個庶務的差事,本想與你一同……卻沒想你到自己找著門路了。”
林曉山笑了笑:“我還想明日去高麗使館找你,問你一起去不去北海呢……真沒想到。”楊鐵心一陣爽朗大笑:“這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兩位都是讀書人,在哪里都能找著差事。李先生既然來了,就與我們一起出去喝酒吧。”
“好哉,好哉!喝個痛快!”郭嘯天也是個爽朗之人:“這一去北海,至少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東京風物要許久不見。你我就去那最好的楚云樓喝個痛快!”
“好!”郭楊二人一唱一和,全然不顧林、李兩個一聽到喝酒就變了臉色,生拉硬拽的把他兩個拖到了大路上,四人拼車去了楚云樓。
方坐下,小二過來問要什么酒菜,只見這兩位軍爺豪氣沖天,將酒桌一拍:“勿用多言,撿最好的酒菜上來!時下什么最熱就吃什么!”
小二陪著笑臉:“兩位軍爺,兩位公子,要歌女不?小號對面就是小青樓,里面的姑娘都是揚州來的。”
兩位軍爺大眼瞪著小眼:“姑娘不要,美酒先來四壇!”聲音雖然響亮,卻引得邊上一桌的一位白衣公子“噗哧”一笑。
郭嘯天扭頭看去,只見是個弱不勝衣的白衣少年,扎玉帶,帶金冠,知道肯定是哪家的闊氣公子,便懶得與他計較,只招呼小二:“快去上酒菜,先來些冷盤!”
“好叻。”小二將毛巾一甩,蹬蹬蹬的就跑下了樓。不一會兒就有兩個穿著藍底百花衣衫的賣酒女捧著兩個酒壇子裊裊婷婷的走了過啊你
林曉山與李進溪兩人望著那至少有五六斤的酒壇子臉色就是慘白的,郭嘯天卻興奮的將壇子接了過來,一掌排開上面的封泥,深深的嗅了一下:“好酒!”
楊鐵心也拍開封泥,一次給林曉山、李進溪兩位倒了滿滿一碗:“來來來,兩位先生請喝酒。今天這頓我和郭兄弟請客。”
李進溪和林曉山望著酒香四溢的酒碗,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比面對刀子還要難受一樣。可是在兩位軍爺那“熱情無比”的目光注視下,卻又不能不把手伸過去。
林曉山一咬牙一閉眼一跺腳就把碗端起來一口悶了個干凈,頓時就覺得一條火線從嘴唇一直燒到了胃里面,不由得連連咳嗽了起來。李進溪看著他的那個樣子,頓時面如死灰,連端起酒碗的勇氣都沒有了。
郭嘯天等了半天,卻見李進溪一直遲疑不動。不由得怒上心頭,一拍桌子:“你這高麗人忒不爽利了,如那倭人一樣不好?!”
李進溪被他一激正要端起酒碗,卻見面前酒碗已經不翼而飛,再一看,原來是那個白衣公子將他的酒碗端在手上。郭嘯天愣了一下:“你是誰……這是干什么!”
那白衣公子笑意盈盈道:“你這軍漢好生粗魯,別人不會喝酒卻逼人喝酒,可不是失了上國的禮數——算了算了,你這桌的酒不錯,也給我嘗嘗吧。”說著,他便仰起脖子,將那一碗美酒干了。放下空碗還意猶未盡的咂咂嘴:“好酒,好酒,果然好酒。”
郭嘯天見又是這個白衣少年,心中大不喜,正要發作,卻被楊鐵心攔住。楊鐵心站起來對那白衣少年拱手道:“這位公子,我們兄弟都是粗人,不懂得禮數還請見諒。今夜是我兄弟聚會,公子酒也喝過了,還請不要打擾我們才好。”
那白衣少年莞爾一笑:“既然是喝酒,那就是人越多越盡興,為何不加我一個呢?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郭嘯天不悅,乃道:“你這娃娃,我們又不認得你,為何要和你一起喝酒。”
白衣少年倒是不怕生。他抽了一張空著的條凳過來坐下:“四海之內皆兄弟,喝上三杯酒,大家就是朋友了。”
“小兄弟說得好。”楊鐵心按住郭嘯天:“今天我們是出來尋樂子的,小兄弟愿來便多添一副碗筷就是了。”說著他便讓小二又上了一副碗筷,才又對那白衣少年道:“小兄弟氣度不凡,不知道仙鄉何處?尊大人是?”
那白衣少年笑嘻嘻道:“某非貴人,兩位軍爺不必客氣。某姓李,家中排行第二,大家都叫我李二。四海為家,也沒什么宗譜可以攀。”
這白衣少年越是這么說,在座的也都越知道他的身份定然不同尋常,其實在汴京城中,真是說不定隨意扔出去一塊磚頭都可能砸中宰相家人或者是皇親國戚,四人便也不點破,只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樣的喝酒。
不一會兒小二送上來了些冷盤,林曉山和李進溪兩人可算是得了救星一樣,低頭吃菜不語。那李二看著他們也好笑:“你們兩位這大的人了,怎么連口酒都不會喝,這在汴京城可呆不下去。”
李進溪默然不語,只看著李二與兩位軍漢推杯換盞,不一會兒就稱兄道弟起來,心想這少年倒是酒量大的很,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練出來的。
林曉山吃了兩口菜,便擱下筷子呆呆的望著窗外漸漸暗去的天色出了神,李進溪不知道他又動了哪一根的神經,便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怎么了?”
“沒什么。”林曉山沒由頭的嘆口氣:“只是想起半個月前我們還在戲班里打雜,吃的都是冷飯冷菜,現在卻能坐在這里喝酒吃肉——再過兩個月,卻又不知道在何鄉了。”
他這一番話勾起了郭嘯天與楊鐵心兩人的離鄉情愁,也不約而同的放下了筷子,倒是李二灑脫:“正是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出遠門又怕什么,那些下南洋,通西域,拓殖夷洲的前輩若是各個都貪圖中土的繁華,豈能有我大宋今日的昌盛?”
“好!”郭嘯天性子爽朗,問道這一番道理不由得大加鼓掌:“李二兄弟說得對,我們大宋人豈是生長婦人之手,老死床第之輩。好男兒,當志在千里!區區北海算什么!等歸來之后,讓我那渾家生一個兒子,我便請纓去夷洲,為官家開熱土,播王化去!”
楊鐵心不緊不慢的喝完了碗里的酒:“湖海豪情……志在千里……林公子、李公子,你們二位也可以當得上這八個字啊。千里來到我大宋……也真不容易。”
李進溪望著自己面前的這兩位大宋軍人,忽然想起來自己故鄉的那些人,他們的眼界還是太小了,只能看到比大宋南方的一個縣城大不了多少的開京,卻不知道眼下的這個世界,不論是大宋還是大遼,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位公子也姓李啊。”那李二湊了過來:“原來是本家,失敬失敬。”
李進溪誠惶誠恐的端起酒碗:“豈敢和上國攀親,折殺了折殺了。”嘴上說的客氣,但卻只用嘴唇稍微碰了碰酒皮,便把酒碗放下了,倒是那李二雖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卻在喝酒上毫不含糊,又一口將杯中之物全數悶下。
“李二兄弟真是爽利……”郭嘯天此刻對李二已經全然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成見,恨不能拿他當親弟弟看待。這三個酒量大的湊一塊兒,沒多久功夫便將那兩壇美酒喝的干干凈凈,叫小二又上了兩壇過來。一來二去的,又是行酒令劃拳的,李進溪與林曉山兩個雖然壓根都不會喝酒,但卻也被逼著干掉了好幾碗——最后,這兩個家伙暈暈乎乎的連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而李進溪在趴倒在桌上的最后一刻仿佛看見,那個李二正興高采烈的與這兩個軍漢拍肩膀,“過年都沒有這么高興的……”懷著最后的沉思,他一頭栽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和林曉山正緊緊的抱在一起,還費了老鼻子的勁才從他那抱的和八爪魚一樣緊的四肢中掙脫出來,一陣頭暈襲來,口干,渾身上下關節就沒有一處不痛的,用了幾乎是全身的力氣好容易坐起來仔細看看,仿佛是在一個澡堂子里的樣子,或許是那兩位軍爺見他們喝醉了便索性把他們抬到個澡堂子來包一夜,只要二十文錢,比三更半夜的叫車送回去便宜多了。
李進溪正在心里波拉著算盤的時候,只見房間門被人推開了,雄赳赳的走進來兩個只在腰間圍著一條白毛巾的大漢,他揉了揉眼睛果然那兩個肌肉虬結的大漢正是昨天才認識的郭嘯天與楊鐵心。李進溪費力的拍了拍腦袋:“我們……在哪兒?”
“澡堂子里。”郭嘯天很老實的回答道:“昨天喝完酒結了帳,你們兩個醉的太厲害,我和楊兄弟也醉的沒力氣把你們弄回去了,便叫小二去附近的澡堂子開了兩個房間——我們剛剛去泡了個澡,出了點汗,你要不要也去。”
“去……我還要去……”李進溪下意識的收口:“我趕快洗個澡,還要去上工呢。今天可是我第一天當班,不能讓掌柜的見著個酒鬼。”
“那我帶你去吧。”楊鐵心伸了個懶腰:“門口又賣早點的,我去給你叫兩籠蒸包子來——吃飽了,才有力氣上工啊。哎,這位,就讓他再睡一會兒吧!以后就沒幾晚上能在床上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