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著趙竑打賞的紅色老人頭票子(大宋第四套交鈔,一百貫面額,正面圖案為高宗趙頊的頭像),衛霍姆心滿意足的回到了位于西交民巷的高麗使館,剛一進門,就有仆役過來稟告:“衛大人,您有客人來拜訪,正在東廂的偏房里等候。”
“哦,是嗎。”衛霍姆今天心情不錯,順手抽出來兩張小額的交鈔:“去買些酒菜來,剩下來的給你做鞋費。”
天都快黑了,還愿意等他不走的,在東京他的朋友圈子中,只有來自大遼的學者阿丹史米才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不過今天略略有些小小的失算了。因為當霍姆兄推開房門的時候,阿丹史米分明正和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談的開心。
他頓時感到一陣酸心(腐……),但卻裝作沒人事的樣子(霧),強作歡顏(基!)道:“阿丹史米兄,這位是?”
契丹人阿丹史米忙站起來,將坐在自己身邊的新朋友引薦給衛霍姆:“這位是高麗來的李進溪兄,嘉圖兄,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衛霍姆大人。”
“原來是衛大人,學生李進溪久仰。”
“不敢不敢。”衛霍姆與他客氣兩聲,大家分開賓主坐下,正好他剛才打發出去的那個仆役拿了酒菜來,衛霍姆便招呼大家一邊吃一邊閑聊。
“來的時候聽你們在說話,有什么有意思的話題嗎?”
“這說來真巧,我與嘉圖兄興趣竟然一致,都會那些黃白之物頗有興趣。”阿丹史米頗為贊賞的看著才二十歲出頭的李進溪:“我們在一些問題上的觀點令人吃驚的一致:我們都認為,一個強勢的官府,對于目前的商業,特別是宋國的商業已經是有害無益。官府應當做好一個守夜人,就完美了。”
衛霍姆半開玩笑的道:“這很好啊,九月的時候,大宋又要召開四級會議了,你可以寫陳情表遞上去嘛。”
千古賢相石子明在臨近黃昏的時候為了使大宋的繁華不會像元宵節晚上的煙火一樣轉瞬即逝,殫精竭慮,煞費苦心的終于設定出了一個以首相官房限制君權,以四級會議限制首相的政體。這個政體的最大特色就是君王不可以隨意的更換以尚書左仆射為首的宰相班子成員,而相位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石越定下了死的制度:一任五年,五年之內不可輕易罷相,任滿之后由從全國各路推選出來的士農工商四級會議代表投票決定是否連任,且連任至多只有一次。而且每年的秋季都要在汴京召開一次四級會議,由首相官房向全國人民做敘職報告,特別是每年的財稅收入與開支情報,都要由戶部尚書一一說明。
并在,在桑充國的鼓噪之下,四級會議還慢慢的擁有了另外一項特權:非經其批準,則不得增加稅目。在這兩條的限制之下,宋國的財政大權,逐漸的從行政官僚之手,轉移到了大地主、工場主與大商人的聯合體之手。
衛霍姆似乎又想起來了什么一樣的道:“說道錢財二字,今天我也小發了一筆財。”
“哦,怎么回事?”
衛霍姆把他今天從皇太子哪兒得來的票子在兩人面前顯擺了一番之后道:“這嶄新的票子,你們猜我打算怎么花?”
“怎么花?”
“我打算明天就去徽府貨棧換成零錢,都換成五文錢的小票,然后找些人去給報社寫‘讀者來信’,就說我那書寫的真是好真是好,沒有更新就活不了。每寫一封信就能掙五文錢。”
“這是個不錯的投資,”阿丹史米吸了一口氣:“但是我有更好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買黃金。”
“對!”阿丹史米沉聲道:“三個月前我就建議你買黃金了,那時候的汴京貴金屬交易市場上黃金對宋錢是每兩九千八百錢,現在已經漲到了每兩一萬兩千五百錢。而且我認為升值空間還是很大的。”
衛霍姆沉思了一下,又望向李進溪:“嘉圖兄,你認為呢?”
李進溪微微躬身:“衛大人叫我進溪就好了,我也認為,目前黃金的價格仍然被低估了。”
衛霍姆慢吞吞的道:“或許三個月前我沒聽你是錯的,不然我就大賺一筆了。不過我的契丹好兄弟,你知道我把那些錢用去做什么了嗎?”
“年初的時候你做了一個大蒜炒臘肉,清明的時候你屯了一個倉庫的大豆,現在你又聽到了什么內幕?”
“糖!”衛霍姆毫不猶豫的道:“我聽來的消息,嶺南那邊,確切的說是臨高那里出來了一股神秘的資金,正在沿海四處收購制糖的工坊。無利不起早,我想下一步就該是在糖里面撈一把的機會了。”
次日,阿丹史米早早的就起了床,叫了一輛出租馬車來到高麗使館門口接上準備一起去界身巷看看的李進溪。
大宋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汴京又是這座國家中最富庶的城市,甚至可以說是每一寸土地都鋪著金子,流著蜜糖,因而,富有的汴京人出門最喜歡的代步工具就是寬敞又舒適的四輪馬車了。
自從大約五十年前,到西方去的開拓者艦隊帶回了四輪馬車的樣品之后,很快它就在大宋的城市里普及開來了。幾乎是中等以上的人家都備著自用的馬車,一遍在這座比慶歷時代要大了足足五倍的城市里更好的穿梭。
然而,進入到故城區之內,由于兩百年前的設計者們并沒有設想到同一日同一時會有如此多的馬車同時穿行在街道上,因此頗顯的有些擁擠不堪,盡管在十年之前,開封府戶曹車馬司就開始實行單雙日通行證的策略,但是在不斷增長的私人馬車保有量面前,仍然是顯得無濟于事。因為有的富裕家庭甚至選擇了購買兩架車身的對策!
“開封府的做法是完全錯誤的,它不應當試圖去管制馬車的進城數量,而應當放開了敞開了讓它們進來——在過度的擁堵之后,自然會有人因為不耐煩而退出,并賣掉馬車改為走路或者與鄰居拼車。現在人人都在指望開封府能夠用更好的策略來解決問題,其結果只能是使堵在路上的車更多。”李進溪雖然初次來到汴京,但是很快他就看出了問題的結癥之所在。
阿丹史米欣慰的看著這個小伙子:“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做個表率吧,從這里走路去界身巷沒有多遠,而且走路過去才能更好的體察汴京的風土人情。”
李進溪對他的這個提議深表贊同,于是兩個人就付過車錢之后便下了車。
大宋的城市規劃遠遠超出了這個世界其它任何一個國家已經達到的水準,他的道路分為鏡像的兩個部分,使得兩個方向運動的人流和車流各行其道,大大加快了周轉的速度。而單一側的道路又被劃分為若干部分,以汴京城的主干道南極街為例,最中央的是可以三輛標準馬車寬度的快道,然后外側用綠化帶隔開的是行人的步行道,大大減少了人車由于速度不一而產生的擁堵。
阿丹史米帶著李進溪在人行道上慢慢的走著,幾個報童從他們身邊跑過:“賣報,賣報……汴京時報、新義報、環球時報!新宋日報,大河報,東方旬末!”
“來一份東方旬末。”阿丹史米叫住一個報童,掏出四文錢買了一份《東方旬末,那個孩子麻利的遞給他一份報紙,又望著他:“先生,不要《環球時報嗎?汴京城賣的最火的報紙,您看看,頭版頭條:《大遼滿庭芳銀號汴京開張劍指何方,皇宋百二票號開封會晤再議加息新政。”
阿丹史米聳聳肩:“謝謝了,我不用。”
賣報的小孩子見他絲毫不感興趣,便繼續往前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大遼國子監推廣漢語教學,監生畢業須有等級證書……”
阿丹史米笑了笑,搖搖頭,對李進溪道:“環球時報一貫聳人聽聞,滿庭芳銀號雖然是我大遼皇家經營,但是實力遠遠不能與大宋的四大票號相比,環球時報只是習慣性的渲染‘遼國威脅論’而已。”
李進溪微微點頭,卻沒有接話,因為他們已經到了傳奇的界身巷口,見到了那聞名遐邇的界身巷金牛。
界身巷的外貌還一如仁宗時代的古樸,青磚白墻,狹窄的只可容納一輛馬車進出的寬度,但卻是汴京乃至于大宋最重要的交易所。
巷口矗立著一只銅牛的塑像,昂首朝天,顯得意氣風發,這是石子明在界身巷貴金屬、糧棉、債權三大交易市場開市時命人鑄造的吉祥物。
這條短短的只有一里半路,鱗次櫛比的“堆”著許多重量級的機構:1號是股票交易場,3號是貴金屬交易所,5號是糧棉交易所,7號債權交易所合稱“四大交易所”。四大交易所的建設和完善,是石子明最后的政績。
9號皇宋銀莊,11號大宋聯合商業銀莊,13號大宋工建銀莊,15號皇宋夷洲拓殖開發銀莊,這四大銀莊是宋國最大的四家銀莊,除了皇宋銀莊是官辦之外,其余三家都是由具有實力的私人票號在長期的兼并之中逐漸壯大而來。其中大宋聯合銀莊(簡稱聯商銀莊)是由石子明時代赫赫有名的江南十八家大商戶與晉商三十六家票號合并而成,號稱是“最具實力”、“匯通天下”,而皇宋夷洲拓殖開發銀莊,雖然是近十幾年才崛起的新號,但是因為有南洋水師衙門和東洋水師衙門的“傾情”打造,特別是在取得了美洲獨家拓殖權之后,其勢頭被不少分析家看好。
另一側的2號是皇宋內府衙門——它已經在石子明的手中被改造成了一個擁有交鈔發行權與制定各票號指導利率的金融首腦機構,盡管在阿丹史米和李嘉圖看來,這樣的一個機構純粹是沒事找事,但是出于對石子明的“迷信”,他們在路過它的時候決定裝作沒看見。
“我們先進股票交易所看看吧。”阿丹史米提議到:“我想買一點股票。”
一張小小的股票,比交鈔更能令人瘋狂。在美洲尚未被開發的時代,杭州衙門強迫市民們購買的“大夷洲開發股份”被無數人當成廢紙,但是僅僅十幾年之后,原本售價只有一貫的一股,卻隨著遙遠的東方發現了無窮的黃金和白銀的消息,而瘋狂的漲到了八千貫一股,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之而狂喜而惱恨,使得那一陣子杭州附近的醫館接收了不少癲狂癥的病患——杭州自己的大夫幾乎都全瘋了!
李進溪一邊想著這件軼事,一邊隨著阿丹史米走進了界身巷一號的大廳。
股票交易所是個三層的建筑,一層的大廳三面墻壁上掛滿了目前在汴京交易所上市的三百多家股票的水牌,水牌下掛著的是當前的賣出價和買入價,大廳中密密麻麻的擺著數百張椅子,穿著黃馬甲的牙人跑來跑去,不停的把最近的報價報給站在水牌下面的紅馬甲,紅馬甲的手上舉著一根竹竿,用來挑下標著價碼的水牌以修改。
二層是大戶室,可以享用包間和茶水,而且有專門的牙人伺候,不論是買入還是賣出都可以悠閑照顧,而且交易的手續費都要比底下大廳要低好幾個點。
至于最上面一層,則是交易所管理者們辦公的地方。
阿丹史米雖然是遼人,但是他在遼國的書院支取薪水用的也是大宋的聯商銀莊的帳戶,并且近年來遼主對他們這些學者可謂是待遇頗為優厚,變著法子給他們發福利,加薪水,這次他來宋國游玩,沒用自己的一文錢積蓄,全是大遼朝廷內府傾情贊助。而昨天晚上他剛剛去了一趟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聯商銀莊,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自己的賬戶上竟然有兩千貫的余額,他便毫不猶豫的提了一千貫出來。
他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張紅色牌子,表示自己要買進。
現在交易所里觀望的人比行動的人多,一個牙人很快就跑到他身邊:“這位先生,您要買什么?”
“焦氏糖業,一千手,第一價買入。”一邊說著,他一邊遞了兩百貫出去。
“好叻。”那牙人跑到一個柜臺前把錢遞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拿著找零和無登記股權證跑了過來:“先生,您的東西。請收好。”
“嗯。”阿丹史米小心翼翼的把錢收好這才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與李進溪往邊上走,一邊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有時候,想不發財,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