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山默默的走進自己的小屋,慢吞吞的收拾著東西,從箱子底拿出來一把肋差短刃慢條斯理的擦拭著。武士家的兒子,從來不知道逃跑是什么意思,如果大宋的天兵要來捉他,便和他們講道理,若是要把他遣送回倭國,那么他就要實現自己的誓言:“學不成,誓不東歸。”
他拿著短刃在自己的腹部比劃了比劃,想象著腸子流滿地的情形,忽然感到一陣殉道的亢奮。
“林君,林君。”院外的拍門聲打斷了他切腹的遐想。林曉山仔細的聽了聽,原來是李進溪,這個軟骨頭的高麗才子,一定是被嚇破了膽子。他不齒的冷笑一下,但還是出去給他開了門。
“李君,這么晚了還不休息做什么?”林曉山好象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樣,很平淡的對李進溪道。
李進溪大口的喘著氣,倚在院墻上,背上還背著一個老大的包袱;“官,官兵抓人了,我準備跑路,去汴京,一起去不去?”
“汴京?”林曉山眉毛一挑:“你去的了?”
從福建到汴梁,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一路上道路關隘,設卡檢查,沒有朱牒,怎么能過得去?只怕他們還沒有出福建路,就已經被戶曹的官吏銬上了。
“我,我早有準備。”李進溪忽然吃吃的笑了:“我找了個朋友,給做了幾份臨時的勞力朱牒,能管三個月。夠我們去汴京了。”
勞工?偉大的武士的兒子頗有些看不起這個所謂的高麗貴族的后裔。武士是生來就該讓人伺候的,而不是伺候人的。
但是李進溪卻不在乎這些:“快點,拿上你的東西,我已經找好地方了,有人愿意收留咱們,而且他們馬上就要去汴京!機不可失!”
林曉山咳嗽一聲,讓李進溪放開他的袖子,這些該死的高麗人,專門不學好,來到中華什么本事都沒有學到,卻把龍陽傳播到開京去了。
“你說的,不會是個戲班子吧?”他盯著李進溪,這個小子自命風流,最愛交往的就是年輕漂亮的女戲子,平日一有空就去鎮子里找那些走南闖北的戲班子,憑著他那還不錯的容貌,以及寫的一手漂亮漢字的本事,倒也讓他泡到了好幾個小姑娘。只是偉大武士的兒子對此是不齒的。
“除了戲班子,誰沒事滿天下的亂跑。”李進溪又開始對他拉拉扯扯了:“這是個紹興文戲班子,我好容易才把班主的女兒搞定的,快快,收拾好你的東西,我們去給他們當腳夫,別這么一副喪氣的樣子,我們坐船去汴京,不用你挑箱子。你這個武士的兒子,連一只雞都不會殺,十斤以上的東西都拎不動,人家雇你當腳夫都是虧本的……快點快點……帶不走的就送給房東了!”
林曉山盡管想罵幾句“八嘎”,但是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說不出口,由著他把自己扯到屋子里,把幾本要緊的書信和筆墨收拾好,再把箱子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塞進包袱里,總而言之,稀里糊涂的,他竟然被他拽出了家門,在星光之下,順著一條小路往東邊的另一個村子去了。
是夜,正是三月初九,月亮早已落下了天空,一條銀河撒布在天空之上。
在遙遠的汴京,一個臉色略有蒼白的年輕人正在成為貴婦人圈子里談論的對象:他愛好音樂,發明了一種用天竺傳來的數字記譜的簡易方法,被稱之為“簡譜”,而且他還會寫劇,不過這和他新近在上流圈子里流傳的名聲都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為了響應金陵格物學院的征文,他在狄府二少爺狄羅的支持和贊助下,寫了一篇名叫《美知論的文章出來,這篇文章的主旨完全悖于熙寧年代以來石學一派所提倡的:“人間的所有痛苦,幾乎都來自于生產的不能滿足,因此,要想使百姓感到幸福,就必須大力的發展。易言之,饅頭必須做的更大。”這種已經流傳了百年,近乎被認為是真理的學說。這個臉色蒼白,缺乏營養的小伙子,他認為人的頭腦越開竅,手藝越精巧,生產的能力越發達,創造的能力越杰出,留在世界上的痛苦只會越來越多。因此,這個小伙子也被冠以了“慶元年代的莊生”這個雅號。
“盧君,不必為這些庸人而煩惱。”說話的是狄府的大少爺狄德,他是熙寧間名將狄詠與清河郡主的曾曾孫,狄環與石越侄女的孫子。身上兼有皇室、狄氏與石氏的血脈,更合自熙寧年間就逐漸興盛起來的江南十八號有著親密的關系。不過,現在這位大少爺尚未全面執掌狄府這艘百年大船的船舵,因此他還有心思陪著弟弟狄羅一起和文人們附庸風雅,編纂號稱是有史以來最全面的《皇宋大百科全書。
盧騷沉悶不響的坐在一張從阿拉伯人那里買來個沙發床上,蒼白的臉上微微的泛起紅暈,這倒并不是因為他對那些報紙上評論生氣,而是因為,他在腦海中有已經開始醞釀下一部書,他心里相信,這一本書的橫空出世,將會比石子明當年帶給大宋的《石學七經更讓人們震驚。
二少爺狄羅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靠在一張花梨木的柜子邊,舉著南洋產的玻璃酒杯,鑒賞著里面輕輕蕩漾的紅葡萄酒。
“大哥,你還不知道嗎,盧君這個樣子的時候,就是他有什么驚世之作要發表了。”二少爺輕輕一笑:“我們還是去百花園看戲吧。昆山來的驚鴻班正在上演《百花贈劍,嘖嘖,那個旦兒不錯,唱一場堂會的花紅都漲到五百貫一次了。”
做大哥的卻不能總和做小弟的一般在外面跑,狄德輕輕地搖搖頭:“你去吧,帶上三妹,她嚷嚷著要出去轉好多天了,這個瘋丫頭,將來怎么嫁得出去哦。”
狄羅做了個鬼臉,把酒杯放了下來:“那是爹娘和你操心的事情,我可就不問了。梅香——去叫三小姐出來,我們上街去!”
狄德看了一眼還在沙發床上沉思的盧騷,輕輕地退了出去,并囑咐仆人:“你們要好生照看盧公子,他有什么吩咐,盡管滿足。若是他犯了病,就把王大夫請來。我去見海東的衛先生,要是有事,便去夏府找我。”
“是。”仆役們畢恭畢敬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