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高干的勸說,鮮卑拓跋力微和烏桓樓班的第一反應,都還是比較謹慎的。
道理他們都懂,但大漢如今的強大,他們也是有目共睹。
偷襲,就能有機會么?
計謀方面,這些胡人顯然不如漢人,也就只好聽高干的分析講解。
高干也不算什么智謀之士,屬于那種“擱三國志游戲里,最多智力六七十”的普通諸侯罷了。
好在他帶了四五萬壯丁、十幾萬人口來草原,其中多多少少還有幾個死忠袁氏的幕僚謀士。
如今,給高干出謀劃策的,主要是他在并州時的一個部將牽招。
這家伙沒什么名氣,姓也很冷僻,屬于那種演義里連名字都沒資格露的存在。不過歷史上他倒是跟閻柔、田豫一樣以jing通與烏桓、鮮卑交涉事務著稱。
在高干團伙的群策群力之下,他們總算是為拓跋力微、樓班展示了一條路子:
“劉備修運河連接雒陽、鄴城,乃至沿趙郡貼冀州平原北上、溝通常山,其意在連接黃河、漳水、滹沱河三股航道,并在中山匯入易水。
再輔以陸路轉運,突破燕山狹窄之處,溝通原本南方糧草難以運抵的代郡、上谷郡,把并州與幽州銜接的薄弱處補強。
所以如今劉備有備,我軍絕不可再妄圖從上谷與代郡附近的廣寧縣(張家口)破口而入,那里必然會遭到劉備重兵快速馳援。
而且張飛被封為上谷郡公已有九年,其封地核心便在廣寧,聽說他治軍嚴厲,廣寧附近防守嚴密。直撲廣寧入關,那就是直接撞在張飛的矛頭上。
我草原雄師利在來去如風,行動迅捷,要是跟漢軍打堂堂正正的結陣而戰,絕對占不到便宜。所以眼下最優的策略,便是佯裝沉不住氣,要在廣寧附近集結兵力撕開口子、先下手為強。
等漢軍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之后,我軍主力卻實際上聲西擊東,從這些年漢軍相對疏于建設邊防的其他地方破口而入。到時候不管長期戰果如何,先燒殺一番,擄掠到足夠的過冬物資和軍需。
縱然最后無法擴大戰果,也能憑借十萬鐵騎來去自如,因糧于敵,把劉備囤積在前沿的備戰物資掠走焚毀大半。來年劉備就算想繼續北進,也得先挪用大筆物資填補這個窟窿,那不就至少是數年的太平了?”
高干如此出謀劃策時,內心倒也沒有身為漢人的心理負擔,他內心只當還是軍閥爭霸的心態。
另一方面,在這些北方盤踞草原的軍閥看來,劉備這么穩扎穩打地往北方邊疆方向修運河、優化河北的物資轉運網絡,那就是在做戰爭準備,無非是劉備還沒打響熱戰的第一槍罷了。
所以他們也不能坐以待斃、等漢人做好萬全準備。
拓跋力微覺得也有道理,便誠懇追問:“那當從何處破口入關?”
高干顯然早就想好了,直接指著地圖:“應該如當年樓班單于之父、丘力居單于故事,從遼西與右北平之間的令支、徐無破口入關。
當年,二十四年前,丘力居單于便是在令支附近翻燕山入關、圍困公孫瓚于管子城的。要不是后來劉備親自支援,那次恐怕就能把公孫瓚殺得覆滅!
而我軍如今也由此入關,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避開漢人在北疆的三鎮主力:拓跋大人您也是知道并州與河套這邊、漢人邊防的犀利的。
河套的朔方郡有呂布鎮守,銀川郡有馬岱常駐,并州的雁門郡有關羽鎮守。并州再往東、幽州最西部的代郡、上谷則有張飛。這些地方攻不得,前面都已經分析過了。
但是再往東,因為張飛已經護住了燕國、涿郡正北方,所以漢人疏于防范,那些地方一貫也不算戰略要地。劉備手下其他配得上名將之稱的封疆大吏,只有趙云了。
而趙云遠在遼東,這些年還在繼續往東北發展,甚至要侵蝕高句麗人的領土、一直往鯨海沿岸拓展。
趙云的主要出擊方向是東邊和北邊,他的自衛防守兵力最多也就部署在遼隧、昌黎。所以昌黎往西、上谷往東,之間整個漁陽、右北平、遼西,都是有常駐兵力缺口的。
而且我久在北疆,當年袁公在世時,我對這個區域的防守薄弱便深有所知。一方面,遼西走廊四百余里,對漢人而言是無人區,補給困難。
另一方面,當時糜竺那老賊雖然號稱對袁公臣服、年年給軍需包稅,但后來復盤看,他是一直在跟劉備虛與委蛇暗中納款!當時袁公不重視海船,而糜竺有一定的航海之利,對當地的控制,也就只能聽之任之。
當時遼西、右北平沿岸,袁公駐軍但凡有缺漏,也都會勒令糜竺從遼東貼著海岸、運到濡水、盧水、灅水沿岸各縣。久而久之,這三個郡的邊防軍需,等于是高度依賴遼東屯田的余糧,反而與南方的冀州溝通較弱,交通也相對不便。
我軍從這三郡擇機入關,漢人倉促之間也回防不得,定然可一鼓而下!即使遇到堅城不降,繞過便是,可以繼續一路往富庶的渤海郡劫掠!
劉備如今志滿意得,都修了這么多年運河了,就想著主動侵略我們,如此自大,正好給他一個教訓。”
拓跋力微等人聽了高干這么詳細的籌劃,覺得把握確實挺大。
不過拓跋力微畢竟也是一代雄主,歷史上讓鮮卑人趁著漢末之亂往上崛起了一大個臺階,所以哪怕看的兵法不多,軍事嗅覺還是挺強的。
他這些年對南方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有自己的認識,同時又借鑒了剛才高干的描述,很快想到了一個問題。
“從右北平入寇,確實遇到的抵抗能最小。不過,高將軍你也說了,早在當年袁公牧守北疆時,糜竺便在遼東廣建海船貿易,遼西與右北平有所短缺,也能走海路補給,比從渤海郡走陸路沿海北上還便利。
如今漢人的海船運輸之利,恐怕比當年更強了吧?我輩草原梟雄,全仗弓馬之利,若是到了沿海,漢人以舟船溝通,我軍的優勢便發揮不出來了。
劉備也算一代雄主,他平素敢如此布置北疆防務、重所重而輕所輕,定然是有其道理的。
說不定他就是覺得河套、并州、上谷、遼東等地的北疆,遠離海岸,部隊往來支援遲鈍,所以得就地駐扎重兵。
遼西等地瀕臨渤海,萬一他是對漢軍的馳援速度有信心,這才減少駐軍花費,如之奈何?
再說,劉備修運河的計劃,重西而輕東,只為改善從趙地至中山的內陸航運,卻不在乎是否便捷地聯絡到涿郡、漁陽,這不正說明漢人未來不需要靠運河來溝通遼西、右北平沿海么?”
拓跋力微如此謹慎推阻,讓高干也是內心頗為不快,這又不是他一家的事兒,劉備是所有草原軍閥的大患。就算他的計謀規劃有風險,那你能拿出更好的么?
要是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坐以待斃啊!這種時候,哪怕有點小風險,也該搏一把了,等死肯定是最差的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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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中原尤其是幽州并州地區,還有點情報滲透,在朝中也能得到極個別原本袁紹故吏的通風報信。
但這些部門和地區的情報來源本身就窄,跟大漢的海軍/航海力量體系沒有交集,以當時的信息傳遞速度和朝廷各部門之間的保密制度,外加古代信息傳遞的緩慢,高干對大漢海軍實力的認知,還停留在“最多比糜竺時期強一點”的層面。
拓跋力微之所以差點歪打正著猜對,不是他智商比高干高,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懂,對未知有恐懼。
而且高干來勸他開打、給他提供方略,拓跋力微天然就站在了一個“如何提防被推銷員詐騙”的提防心態下,疑神疑鬼。
雙方的智商是一個層面上的,差距只是立場。
高干少不得老生常談,最后反復澄清,強調“漢朝的海軍力量,估計也就比糜竺時期強了沒多少。不可能大范圍千里快速調兵調物資支援。
遼西和右北平要想被快速馳援,出發基地只能是遼東的趙云,而趙云是會被其他方向牽制住大部分兵力和物力的,這就導致漢人的快速馳援規模會很小。
其他南方甚至中原、黃河流域的主力駐軍,要想海路來渤海北岸各地,難度會非常高,速度也會非常慢,來不及的”。
拓跋力微對這里面的細節,自然還有不少推敲考量,過程便無需一一贅述,反正高干就是靠著這套分析,最后好歹把大家都說服了。
最后,為了加一道保險,高干還提出了一個誘敵佯攻之計,在主攻正式開始前,把漢人的注意力誤導到別的方向上,進一步遲滯總攻開始后漢人的反應速度。
這個計劃是這樣的:讓烏桓樓班單于和他高干自己,帶著袁家的一部分嫡系部隊,加上少量打著“被高干帶路引來的鮮卑仆從軍”旗號的鮮卑人馬,一起大展旌旗、以狀軍威,從廣寧假裝對張飛發起佯攻。
不過這些部隊主要要發揮弓騎兵游斗的戰術,騷擾而不深入,把聲勢做大,把中原朝廷的預備隊吸引到幽州最西部,在幽州中東部拉扯開一個空虛缺口。
而且,高干之所以要用烏桓人佯攻,就是為了讓做局更逼真。因為眾所周知烏桓的領土相對靠東,而鮮卑在西。現在烏桓人都在幽州西部動手了,那更東邊肯定草原軍隊會更少。
因為漢人皇帝不可能相信“烏桓和鮮卑都已經捐棄前嫌、徹底擰成一股繩、烏桓人都不惜讓鮮卑人繞路進入他們的傳統勢力范圍草場,發動千里迂回奔襲”。
這樣,對于上谷以西地區,漢人就更不會提防了。
畢竟,草原上是信奉強者為尊的,大家都是游牧,請神容易送神難。鮮卑人千里往東繞路,牛馬吃的都是烏桓人肥沃草原上的牧草,消耗的都是烏桓人的自然資源。
要不是這次逼急了,大家同仇敵愾,知道不把漢人打退大家都要玩完,烏桓人也不會犧牲那么大來展示同盟誠意。
拓跋力微想了想,烏桓人這次也是徹底下了血本了,不管打不打得贏劉備,至少這是等于尊奉他鮮卑為草原共主。既然承受了這個好處,那就也要扛起國際義務。
他很清楚,漢人對于草原上的大軍動向,是沒有“視野”的,數十萬馬匹在關外深處草原上千里機動,中原漢人也得不到情報,這方面,優勢確實很大。
最終,他們便按照高干敲定的計劃,開始了實際作戰行動。
“關羽呂布確實強,孤與他們交戰多年,深知底細。也罷,這次就從張飛和趙云之間的缺口入關!”
拓跋力微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眼前這條路不管有多少未知,至少比“已知的必敗”要好。
他的王庭盛樂城,十幾年前就被呂布端了,呂布和關羽的厲害,他是實打實知道的。
九月二十八,高干親率的三四萬袁紹舊部壯丁,以及烏桓樓班單于和鮮卑拓跋力微的仆從騎兵各一萬多人,總計湊出六萬部隊,開拔前往了上谷郡的張家口。
如前所述,草原諸胡三方一共加起來能湊出近三十萬壯丁(很多都是青壯牧民,不是職業軍,草原民族可以全民皆兵,所以看起來多),剩下的二十多萬主力,就全部往更東邊迂回,準備在高干動手后十天左右,發起真正的主攻。
另外,別看高干那一路佯攻只有六萬人,實際上他大展旌旗打出的旗號,足足宣示有二十多萬,至少往大了吹噓了三四倍人數,偽裝成草原諸胡的全部主力都被他帶來了。
考慮到草原民族馬匹多、平時攜帶的牲畜也多,漢人斥候還真看不出其中破綻。
上谷郡治張家口城內,張飛自然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急報。
“報!太尉,大事不好了!鮮卑拓跋力微、烏桓樓班,被袁紹余孽高干裹挾,率鐵騎三十萬,殺奔此而來!關外沿途塢堡哨站,盡數被鮮卑人焚毀屠滅了!
我等僥幸突圍才得以回城報急!請太尉速奏陛下,廣撥援軍吶!那些胡狗狗急跳墻了!”
張飛已經享了多年太平了,因為不用打仗,酗酒的老毛病倒也沒人管。
他身為太尉,這些年也不是一直駐扎在封地,很多時候是在京城的。
只不過劉備計劃明年春荒之前就把運河徹底修好、明年夏季農閑就要對草原北伐。所以才把張飛派回來,提前整頓地方、為北伐大軍到來之前做好接待準備工作。
張飛現在的情況,就等于是一個籌備“大雷雨計劃”的前方統帥,在己方還沒準備好的時候,遇到了對面先狗急跳墻、打了個半年左右的時間差、用巴巴羅薩計劃先下手為強了。
所以,一聽說胡人來襲,張飛直接把酒碗一摔,怒吼:“取我鐵甲來!把城內騎兵都集結好了,隨某出關迎擊!”
“太尉不可造次!敵軍勢眾,我大漢有長城之險,死守關隘、逼得敵軍不得不迂回,另外尋機破口便是,如何還出關迎敵?。”作為太尉長史的龐統,當時也在現場,立刻就出言勸阻。
張飛抹抹嘴:“放心,某自有分寸。步軍守好各處關隘便是。某鐵騎來去自如,探探高干虛實而已。若是確有三十萬之眾,這些斥候都能有活著突圍殺回來的,某上萬鐵騎還突圍不得?高干攔得住么?”
龐統嘆了口氣:“既如此,不可戀戰,打探敵情虛實倒是無妨。說實話,某也不信高干能有這號召力。三十萬眾,拓跋力微倒是放心讓高干帶路!”
很顯然,以高干的用計智商,他的虛張聲勢聲東擊西策略,在龐統眼里,怎么看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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