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從忽悠劉備開始

第553章 背信得榮華,首倡終天譴

隨著時間進入九月初,距離李素去襄陽的期限已經越來越近了。同時距離長安這邊首屆科舉開考的日子,也已經不足十天。

好在一切都完全按照李素的無形大手調控進行著,不疾不徐,有條不紊。所有的反抗都在可控范圍內。

而且無論是寒門學子還是世家大族,他們的仇恨值都被控制到了對方身上,沒有任何一方想到歸怨于朝廷。

“人心可用啊,是時候進行下一步官制改革了。剛剛扇暈了那些人,正好給點甜頭讓他們認賬。明天的大朝會上,是時候通過配套的官制和俸祿改革了。”

九月初五傍晚,在宮內的尚書臺跟公卿們議事討論完現狀后,李素回到司空府,一個人在后園小樓自斟自飲,自言自語。

每到這種時候,小妾和奴婢都是不敢靠近打擾的,她們都知道家主是在思考關系天下百姓的國家大事。

只有蔡琰偶爾敢過問,畢竟她也算是學富五車了,經驗豐富。前二史上發生過的事情,《東觀漢紀》里面發生過的事情,她都知道,都可以借鑒。

哦,說句題外話,劉備登基之后,因為另開譜系,《東觀漢紀》已經截止了。最近兩個月,劉備的實錄是另起爐灶從頭開始寫的。

《東觀漢紀》的全部手稿,都在半退休的太傅蔡邕那兒,最近要修成《后漢書》。蔡邕年老精力衰弱,只是掛個名提綱挈領,具體的工作,自然有下面太史令等屬官處理,蔡琰也會參與一些。

再加上蔡琰更早之前就開過的一個坑:把《漢書》改編成編年體的《漢紀》,如今的蔡琰已經是當世第二的大史家了,僅次于她爹。

(注:歷史上把《漢書》縮寫成編年體是劉協讓潁川荀氏的荀悅干的。現在劉協都被殺了,所以是劉備安排的任務。

編年體的好處是總篇幅短很多,不會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傳記里重復出現,對于要通讀全史的人來說更省時省力。紀傳體對于選擇性閱讀的人有好處,想了解誰,抽出對應篇目就能把此人畢生事跡都看完。)

所以,蔡琰的才學到了如今這一步,對于歷史上各種變法遇到的反撲、如何應對,經驗教訓,都是非常了然于胸的。上起管仲吳起魏文侯,商鞅樂毅申不害,下至韓非李斯桑弘羊,都可以借鑒提醒夫君。

此刻,蔡琰聽了夫君那股智珠在握的得意,也不得不敲打:“雖然人心可用,但自古變法給人上進之階,最初吸引上來的人,莫不是背信棄義、打爛一切之人。這些人用起來可要小心,別最后尾大不掉才好。

夫君是首創了‘殿興有福’的,妾覺得這殿興有福不光能解釋朝代興替,也能解釋變法反撲,出頭的椽子先爛。既然讓別人做了出頭的椽子,就不能真心把他們引為心腹,只讓這些人沖殺在淺即可。否則恐怕會形成張湯一般的酷吏政治。”

李素微微一笑,也不回頭,只是端著酒杯,稍稍往左側顏四十五度,低聲問:“看過我放在桌上的那些履歷了?這些都是京兆尹最近查訪得到的,比較熱衷突破主家圍跑的野心之人。雖然還沒考試,我已經發現幾個比較會鉆營、不擇手段之輩了,以孫資、賈逵為首。

我很清楚我搞選官變法引出來的第一批新法受益者,是些什么貨色。不過,既然是唯才是舉,連不仁不孝之人都有用處,不信不義之人自然也有其用處。他們將來真要是做得過分了,張湯汲黯主父偃的下場,我也不會刻意回避。”

蔡琰松了口氣:“知道他們是些什么人就好,其實,從信義道德來說,雖然這幾個人來陪圍確實沒拿主家的盤纏和安家錢糧,可畢竟也是利用了主家的造勢,無信是肯定有點無信的——

妾可不相信,他們來長安之前,沒有虛與委蛇假裝自己才疏學淺、對主家唯命是從過。如果沒假裝答應,主家會放心選他們來陪圍么?所以就算沒拿好處,使詐是肯定使詐了的。”

李素甩了一下袍袖,回過身來:“你以為就你我知道?其實,陛下也已經大致知道這一批選上來的人中,將來能突破故主陪圍的,大致會是些什么人品之人。陛下已經敲打過我了,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用之以方。”

蔡琰心中一驚:“原來陛下也看出來了,陛下也提前看了這些典型的履歷么?”

李素搖搖頭:“沒有,這就是陛下高明的地方。論識人之能,陛下在你我之上。你我只是讀史多了,洞徹人性,陛下讀書少,但是真的看人準。我麾下那些幕僚,但凡陛下見過的,他只要稍微問幾句,就看得出誰言過其實不可大用。”

李素說這話的時候,也是感慨不已的,劉備這人在用人上的眼光是真的歹毒,或許是當世罕有其匹了。不光是籠絡人心,更是一眼看穿對方的本質,歷史上馬謖不就是這么被看穿的么。

蔡琰這才沒有再勸,她知道夫君內心早就有萬全的準備了。

李素非常清楚:一個人的人品,和一個人是否屬于進步階級,這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甚至很多時候,落后階級的代表因為之前過得更優渥,在私德上更從容,“窮**計,富長良心”嘛。這種時候,一開始改革的第一批得利者,反而大概率就是道德上的小人。

任何改革者,如果不能分清這一點,那么他就很容易被自己人帶進坑里——比如王安石就是反面典型,他的理想是好的,但他不理解“支持好理想的人有可能是卑鄙小人、精致的利己之輩”。

所以他識破不了呂惠卿,不會把呂惠卿當抹布當衛生紙那樣用完就扔,最后就成了黨爭,成了“只要是我們這邊的自己人,就要不計代價力挺保護”——當然打到后來,王安石對面的司馬光也成了無原則為反對而反對的人。司馬光一開始是道德君子,后來也不擇手段一刀切起來。

回到科舉這個問題上,以李素前世的學問,對歷史的剖析,他當然早就料到“能第一批從科舉中突破圍標獲益的人回是何種人品的人”。

因為歷史給李素報過答案了。

嚴格來說,原本歷史上的科舉,始于隋煬帝,大業二年和五年都開過科,都是圍標式的,但隋太短命,第三次就因為亂世中止了,此后李世民在位那些年因為戰亂,基本上搞的又是曹操劉備那套“戰時唯才是舉”。

所以真正繼承隋煬帝楊廣把科舉做到“有寒門突破圍標、突圍成功”,基本上是貞觀末年,和唐高宗、武則天時代了。

李素很清楚自己該對標哪些人——他今天提拔上來的突破圍標的漏網之魚,基本上就相當于武則天手上那些酷吏,以及幫武則天扳倒長孫無忌為代表的關隴集團的那些打手。

論個人品德,別說周興來俊臣那些絕對意義上的人渣敗類了,哪怕是陷害長孫無忌的許敬宗,肯定比被他陷害的長孫無忌要小人得多。

武則天自己最后也被拖進泥潭,跟她的無節制酷吏政治告密統治有極大關系,小人用久了收不住手,哪怕最后殺了周興來俊臣也洗不脫她自己的反噬。

所以任何改革者甚至歌命者都要警惕、時刻準備整肅自己的隊伍,如果不常常清除內部的早期投機分子,最后的下場肯定會跟那些“有歷史局限性的農民起義”一樣收場。只有時常肅清自省,才不會吧改革淪為黨爭。

孫資、賈逵這種人,在被李素準備利用的那一刻,就已經把他們的最終下場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讓他們在世家的反撲中吸走改革的“首倡天譴”,吸走對改革者自身的仇恨。

人品是人品,進步性是進步性。進步性該肯定,人品差要懲罰,并不矛盾。

念及此處,李素得意地抱膝長吟了一曲他弟子最喜歡的養身曲目。

還是用的他前世印象里94版的曲調。

“蒼天如圓蓋呦陸地似棋局呦世人黑白分吶往來爭榮辱喔榮者自安安吶辱者定碌碌呦背信得榮華呦首倡終天譴呦”

聲音古樸蒼涼,竟有《梁父吟》之振。

大道至簡,此之謂也。

蔡琰在旁邊聽著,一開始覺得刺耳不合音律,微微皺眉。

聽久了,卻覺得天道循環,治亂榮辱,盡在其中,也忍不住跟著吟唱起來。甚至還拿出胡琴伴奏起來,伴奏著覺得不過癮,索性自己不唱了,拿出胡笳吹奏相合。

北方胡人的樂器相比漢樂更適合表現悲涼蒼茫之音。比如在拉弦類的樂器中,胡琴(此后衍生出二胡這些)就以音色悲苦著稱,不懂音律的只要想象一下《二泉音樂》或者武俠小說里莫大先生的《瀟湘夜雨》就知道了。

同理,在吹奏類的樂器中,胡笳也是以此著稱——胡笳是一種介于漢笛和后世嗩吶之間的樂器。音律外行的人想象一下后世抖音評論里那些“嗩吶一響XXX”就能理解。

這一世的蔡琰,早已被李素改變命運,沒機會被擄去胡地。不過因為南匈奴提早被李素收服了,蔡琰這些年倒也不缺乏學習胡樂的學術觀摩機會。

她天性熱愛音律,經常讓李素帶些南匈奴樂女回來為奴婢,胡漢參詳,竟也依然深得胡琴胡笳神髓。

李素在胡笳伴奏之下,高歌悲聲宣泄胸中郁氣,唱著唱著居然覺得靈臺空明,就這樣抱膝吐納睡著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完全理解他的境界,實在也是一種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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