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關羽郁悶的是,他的撂狠話迫降并沒有立刻起到效果,城頭守軍只是短暫地如臨大敵嚴陣以待,隨后就恢復了安靜。
稍過了一會兒,在關羽耐心消失之前,負責守衛雒陽西城門的一名袁術軍都尉及時喊話拖延:“前將軍少待,貴軍的意思,我自會稟報雷中郎回復。”
雒陽畢竟是都城,所以隨便一座城門的守衛軍官都是都尉級別的,不像宛城那種地方最多一個軍司馬就能守門了。
雷薄原先雖然只是袁術帳下不怎么出名的中層將領,但袁術為了忽悠他留守雒陽,還是把他從一個普通校尉提拔到了虎賁中郎將,這樣勉強就能執掌雒陽守軍了。
關羽眉毛一擰,法令紋抽搐了一下,卻也暫時沒有發作,畢竟他是來先禮后兵逼降的,就算想立刻發起攻城也不可能,走了二百多里路過來,根本就沒帶現成的攻城武器。
他也只好說些不丟面子的話:“暫且給你們一時半刻商議!一旦攻城,再想投降,那也只是戰俘了!”
說罷,他撥馬回返,回到中軍陣中,趁著這些等候的時間,悄悄吩咐負責軍需的趙累帶人去伐木打造攻城武器。
一般要造出足夠數量攻城的飛梯、撞木,就得一兩天時間。如果要云梯、沖車、掘城木驢這些,沒三五天是造不好的,配重式投石機就更慢了。
而且以雒陽的城防水平,光靠飛梯這種簡易器械強攻無異于自尋死路。考慮到城很大守軍人數卻未必足夠鋪滿全城,說不定還要費更多時間造望樓觀測敵情。
這一點關羽是很有經驗的,因為三年前他參與過攻打長安的戰役,長安和雒陽的城防設施規格幾乎是一樣的,攻長安的經驗可以完全移植過來。
關羽很清楚,如果敵軍死硬堅守到底,靠他這點兵力是很難強攻下如此巨城的。所以等待的同時,他已經開始考慮出發前想過的那些備選方案。比如是否能夾擊周圍“雒陽八關”中的某些關隘,把其他戰線的友軍放進來會師。
往南行軍一天,可以抵達伊闕關背后,如果兩面夾擊伊闕得手的話,就能把趙云的部隊順著伊水放進來。
往西陸路行軍兩天,可以抵達函谷關背后,如果夾擊收復函谷,就能把馬超在弘農的中路軍放進來。不過這條選擇優先級低于攻伊闕,主要是馬超那邊的部隊也是牽制為主,兵力規模跟關羽差不多。
不過這些備胎方案之所以暫時只能停留在想象中,也是因為劉備陣營對于敵情的掌握比較少。比如關羽完全不知道伊闕關、函谷關背側的防御強度如何、敵人在關后留了多少預備隊、有多大防御縱深、關城里有多少存糧和其他軍需儲備物資……
這些情報馬超和趙云是打探不出來的,只有關羽親自冒險迂回到敵后才能打探到。
事不宜遲,關羽就一邊吩咐趙累打造攻城武器,一邊讓潘濬派出斥候,分別去伊闕關和函谷關背后打探敵情虛實。
這些安排做完,差不多也被守軍拖延了半個多時辰了,就在關羽不耐煩即將發起攻城的時候,雒陽西門城樓上,終于出現了虎賁中郎將雷薄的身影。
或許,雷薄早些時候就已經來了,但就是耗著拖時間,說不定就在這段時間里,有些裝著雷薄和其他守將私財的車隊,就開了其他尚未被包圍的城門,逃出城去到偃師等地躲避藏匿呢。
雒陽城那么大,雷薄要借口說他從德陽宮走到西門走了半個時辰,也解釋得通。
只聽雷薄在城頭意氣風發地宣布:“末將雷薄,見過前將軍。末將原先不查,不慎屈身事賊,何其羞愧,幸得燕王仁慈、驃騎將軍寬厚,給末將改過自新之機。
末將已經歸順了朝廷。前將軍,您來晚一步,這雒陽已經重歸大漢治下,不需要漢中王來光復了。你不會是想破壞討仲聯軍的同盟之誼,開自相攻伐之首惡吧?”
還別說,雷薄此言一出,對于雒陽城內的守軍士氣,頓時就是一振。其實,早在數日之前,雷薄已經在持續跟袁紹軍的密使接觸了。只不過還在談條件、談投降之后的待遇,有些細節沒敲定,普通士兵和基層軍官們之前沒得到消息,才有些人心惶惶。
袁紹為這事兒所派的使者是辛毗,此刻還在雒陽城中呢。主要其他袁紹帳下口才不錯的謀士不是怕死就是脾氣不好,不肯跟雷薄這種賊寇出身的將領談判,覺得丟人。而辛毗在袁紹眾謀士中比較功利主義,加上他也缺乏立功爬上去的機會,就攬了這個活。
雷薄和辛毗的談判雖然還沒徹底談妥,但辛毗帶給雷薄的條件中申明了有一點絕對不容含糊,那就是如果有第三方介入想要搶奪雒陽,雷薄必須立刻旗幟鮮明的亮明他是投靠了袁紹的。
否則,袁紹跟袁術的默契就作廢了,給雷薄的優待條件也要重新商定,而劉備顯然對于他這種賊寇出身的將領不會給太好的待遇。
這一點,雷薄心里當然也清楚,他知道袁紹討袁術多多少少還有點不得已,兩人畢竟是兄弟。袁術的將領能洗白歸袁紹,待遇肯定比投劉備好。到了劉備那兒即使暫時官居原職,日子久了天下太平了,這些害民賊出身的將領還是會被清算的。
所以,剛才拖時間轉移財產的同時,他也趁機派人給東邊守虎牢關的下屬送信,讓他們別等談判條件了,可以立刻打開虎牢關放顏良文丑進來。
顏良文丑從敵軍變成友軍之后,就徹底不怕關羽了,何況袁紹肯定還有其他后援。
站在關羽的立場上,當他聽說雷薄居然“遙降”了袁紹,當然是頗為憤怒。
但因為他無權直接破壞外交關系,不把話說清楚他也不好直接動武,這時候誰先開火肯定是授人口實的。
關羽直接怒斥:“雷薄匹夫!你以為這種三歲小兒之言,就能誆騙于我么,袁紹軍遠在虎牢關外,你詐稱投降,就想騙我不要攻城,讓你為袁術再多拖延時間,癡心妄想!全軍備戰打造器械,后天攻城!”
他這么說,已經不指望直接迫降雷薄了,只是為了提振漢軍方面的士氣,讓漢軍士兵別相信他們是在跟曾經的友軍打仗,而是依然在跟反賊打仗。
敵人性質的不同,對于己方作戰時的士氣也是有很大影響的。
雙方劍拔弩張,就這樣駐扎對峙了下來。
回營之后,隨軍謀士殷觀立刻勸說:“前將軍,敵人既然敢宣布投降了袁紹,多半是真跟袁紹的密使有過接觸了。我們準備攻城武器至少也要兩天,萬一袁紹軍到了,我們要撤退也不易,不如考慮一下退兵。”
關羽其實也知道殷觀的說法是最穩妥的,現在立刻撤,肯定能撤走。但問題是三萬大軍奔襲二百多里地、回程又二百多里地,還是逆水行舟,還損耗了幾十條船,人吃馬嚼花銷那么多物資,就直接一仗沒打灰溜溜走了?
人都是不愿意舍棄沉沒成本的,已經投下去的本錢輸了,就容易紅眼想翻盤。
何況是關羽這么傲氣的人,要是雷薄真的只是詐稱投降騙他的呢?被這么一騙就退兵,那就是天下笑柄了。
再說,留在雒陽以西,還能威脅函谷關和伊闕關的后方,不搏一把怎么知道能不能突破其中某些關。
關羽傲然道:“此言暫且休提,今夜先拿下河南縣,駐兵夕陽亭,等斥候回報,再決定明天是打函谷還是伊闕側后。”
殷觀一聽,總覺得有點不太吉利——當年董卓以并州牧身份屯兵河東時,被何進征召帶兵進京,就是駐扎在夕陽亭,駐扎了好多天等到十常侍之亂才進的京。
關羽也駐夕陽亭,總覺得不吉利。不過誰讓從河東帶兵過來,正常行軍路線就是會到這兒呢,殷觀也沒多說。
雙方都在忐忑中渡過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之前派去伊闕關偵查的關羽軍斥候回來了,回報說伊闕關守軍眾多,而且早有準備。
在龍門谷北端也挖了壕溝、用挖出的土夯實了一道關墻、上立尖樁,鹿角長塹層層疊疊,似是早就準備好了從南北兩個方向上防御敵人的進攻,關內儲備的物資應該也非常充足。
關羽還不死心,又等到午后,連更遠一些的函谷關方向也傳回情報,說敵人同樣是在險關正反面都嚴陣以待。
要想拿下雄關,前后夾擊當然是一種比較高效的戰法,但問題是敵人早有準備、前后兩側都嚴密設防,這就需要時間慢慢啃了,任何一座雄關夾攻十幾天才拿下都是正常的(只強攻一側幾個月都拿不下也正常)。
雷薄真投降袁紹的話,關羽沒那么多時間,敵人的援軍很快就到,到時候就別談破任何一個關卡了。劉備陣營在河南尹周邊戰場的總兵力雖然不弱,但幾部主力都被雄關隔斷無法互相呼應援護,這一點非常吃虧。
而且雄關阻斷的不僅僅是配合作戰,更是阻斷了軍情信息傳遞。
伊闕對面的趙云根本就不知道關羽的處境,甚至都還沒接到通報說關羽打到雒陽腹地了——趙云得等關羽出兵的奏表報到長安,劉備再從長安走武關道送到南陽,繞一個大圈子,時間延遲五六天都算短的了。
劉備陣營的地盤,都是西部山區為主,中條山、崤山、秦嶺三道東西走向的崇山峻嶺層層分割。東西六百里之間沒有南北溝通的道路。
而袁紹的北中南三路卻可以通過華北平原直接溝通,快馬日行五百里不用繞路,所以在軍情傳遞速率上,袁紹占了極大的便宜。
關羽篩選了一下,正準備移師南下,嘗試攻打伊闕關背后,順便繼續觀望戰局隨機應變,結果,終于有一個打破僵局的消息,讓局勢明朗起來了。
關羽往東撒出去的斥候,發現了顏良文丑的袁紹軍,先鋒距離雒陽已經只剩六七十里,后軍主力距雒陽也不過一百里——虎牢關到雒陽直線距離是一百五十里。
昨天雷薄才派人去通知虎牢關開關放行,然后顏良文丑帶兵入關,步兵行軍慢,可不才走了五十里么,先鋒騎兵走了大約七八十里。
關羽聽聞后,不想再去南邊的伏牛山區,以免被人堵在伊闕關附近的山區。他選擇先迎擊顏良文丑看看情況,如果能把如今劍拔弩張的外交過錯推給對方,那就跟顏良文丑開戰也無所謂!
反正他就是想求一場野戰,避免死傷慘重的攻堅戰。要是雷薄肯出城救援顏良文丑,那就更好了,可以在野戰中削弱雷薄,免得他在雒陽這個堅固的烏龜殼里保存實力。
關羽做出這個“圍點打援引誘敵人先開第一槍”的決策后,雷厲風行地吩咐:
“全軍往東繞過雒陽城,前進到孟津、偃師!注意北側要背靠黃河行軍,不給敵軍穿插包圍我軍的機會,篷車全部要隨軍帶上,騎兵下馬,把馬匹讓出來暫時拉車!
然后在偃師設陣阻攔顏良文丑,不能讓他們抵達雒陽跟雷薄會師!不能讓顏良文丑進城固守接管城防!”
命令下達后,關羽軍全軍改為往東移動,因為他們是跟顏良文丑相向而行,所以接近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才五月初七日傍晚,兩軍就在偃師附近遭遇了。
偃師這個位置,是洛水與黃河相距非常窄的一個點。洛水是在成皋匯入黃河的,而在成皋以東,只有偃師這兒兩河相距最近。
偃師縣轄區南北寬度不過十七八里,南邊靠著洛水,北邊就靠著黃河了,而且正好對著雒陽與河內郡之間的孟津渡口。所以關羽在這兒駐扎,無論是堵住東面虎牢關來的敵人,還是堵住北面從河內坐船到孟津上岸的敵人,都能勝任。
兩軍就這樣在河洛之間嚴陣以待,關羽面朝東,左邊黃河右邊洛水。顏良文丑面朝西,左邊洛水右邊黃河,狹路相逢根本沒有迂回的空間,劍拔弩張氣氛非常緊張。
不過,畢竟大家都還是討伐反賊袁術的,開打之前還是要嘴炮把罪責推給對方。顏良當即傲然提刀縱馬出陣,讓人叫罵歸咎:
“關羽!雷薄已經歸順燕王與驃騎將軍,河南尹全境都已反正重歸朝廷。你身為前將軍,居然枉殺無辜,侵略河陰、河南、偃師數縣,殘殺朝廷兵馬,簡直枉為漢臣!”
對面的關羽軍也是義正詞嚴斥責:“顏良匹夫!雷薄乃賊寇出身,自袁術逆賊竊據河南尹以來,此賊殘害甚重。我不來時怎么不見他投降你們?可見是事窮詐降,要不就是袁紹與袁術暗中勾結!
袁氏反復無常,漢中王當年真是看錯了,還指望棄瑕取用,如今看來,袁紹只會挾持燕王,胡作非為!”
“少廢話!狗賊侵犯大漢疆界,還敢污蔑朝廷棟梁,受死!”顏良大喝一聲,同時鼓舞身邊士卒士氣,宣布道,“關羽反賊,人人得而誅之!”
“挾君匹夫的家奴,受死!”關羽也不含糊,反正遭遇之前該動員的都動員了,將士們也知道是為什么而戰,不會有心理負擔。
最關鍵的是,關羽出發之前,也是得到過劉備的暗示回復,給過他這方面爆發沖突的外交授權的。
到了這份上,劉備袁紹聯合討賊的局面,已經徹底撕破臉了,沒什么好演了,雙方都能把開戰的借口完美甩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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