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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八,雒陽城。
閑置了多年的雒陽尚書令府邸,被重新匆匆裝飾了起來,即將在數日后迎來它的新主人——袁術身邊的大紅人謀士閻象。
在李傕郭汜作亂時期,朝廷在長安是設置了尚書令職務的,當時的尚書令是背叛王允投奔傕汜的士孫瑞。不過后來劉協逃回了雒陽,就再也沒設置尚書令。
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尚書令這個官員其實只是實權大、品秩低,掌握源自內廷的少府六曹尚書。既然劉協回到雒陽后,朝廷能實際掌管的事務很少,還設這個尚書令干嘛?禮儀類的門面官有三公就夠了。
另一方面,也是士孫瑞的折騰,讓尚書令這個官職暫時有些貶值,名聲不太好,朝中名士出生的官員都默認勸皇帝還是把這個位置空幾年好,反正也沒事兒干。
沒想到如今袁術倒是心大,他覺得自己跟劉協當然不一樣,劉協是無權的虛君,他是掌握兩京和帝鄉的實君!尚書令必須重新配上,這才叫朝廷的牌面。
反正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怎么能跟那些升斗小民一樣做夢都做得卑微、做夢都不敢暢所欲夢。
另外,因為前司徒趙溫是被袁術軍殺害了的,袁術就準備封另一個重要謀士楊弘當司徒。而太尉他不打算換,雖然楊彪現在已經逃離雒陽,但考慮到楊彪跟袁家有聯姻,袁術依然遙命楊彪繼續當太尉。虧得這個消息還沒傳出去,不然恐怕也會把楊彪惡心得不行。
因為還有三天工夫就要用了,所以尚書令府的后院其實已經修好,就算沒修好也已經能住人了。閻象已經住了進去,只等門面再稍微拾掇兩天,正式開府。
不過他的內心還是非常悲涼的,他知道主公這么干,下場是什么。
袁術想轟轟烈烈,想體面。他卻不想轟轟烈烈——他是被主公逼著一起體面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居然還有文人才智之士會投靠袁術軍的將領、給袁軍將領當幕僚,這是閻象挺沒有想到的。
以至于,昨天龐統風塵仆仆趕來、帶著金銀珠寶為張勛代表橋蕤活動門路、塞錢求一道放棄峣關撤退的許可時,閻象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對方傻,第二反應是覺得對方是別有用心的細作。
沒辦法,這種時候,張勛身邊已經拉不出幾個可靠的文官,適合做這種跑關系的活兒了,派個口才好的新人也很正常。
不過,閻象覺得其實細作不細作也無關緊要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這個破廟也沒人來燒香了,居然還有人送金銀重禮,讓他很好奇。哪怕是為了這點好奇之心,他也接見了龐統。
來都來了,是吧。
一見之后,閻象第一反應也是倒抽了一口涼氣,不過靠好奇心忍住內心的不快,跟對方聊了幾句后,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個龐統確實是個人才。
這種見識,不會是看走眼的,那就是細作了?
閻象旁敲側擊地追問了一下龐統投奔橋蕤的目的,龐統也演技不錯地故作忸怩,把他騙張勛的借口又說了一遍。
閻象跟橋蕤一家還算熟,回憶了一下,又看了看龐統,嘆了口氣,相信了對方。
然后,閻象就花了一天時間,找了個機會,為張勛弄到了撤退的調令。
把密令交給龐統帶回的時候,閻象居然還賞識地邀請:“三天后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了,不再雒陽觀禮再走么?本官可以給你謀個末席,不用跟尋常士庶那般遠觀。”
龐統誠懇告辭:“多謝閻令君賞識,不過在下自知不登大雅之堂,這種隆重的大典就不去丟人了。我投效只為報銷橋將軍而已,還是早些回去復命,免得誤事。”
閻象提醒道:“陛下大典之后,還要大宴群臣三日,并大赦天下。四月初四之前,是絕對不許各州郡守將不戰而棄任何城池的,這一點本官請得的調令里面雖然沒有明寫,但也暗示得很清楚了。可別趕時間導致張勛、荀正自找罪過。”
龐統連忙表示他記得很清楚,一定會關照張勛、荀正四月初五之后才能收縮兵力、放棄一些城池,絕不給袁術的登基大典抹黑。
登基大典后大赦天下、只能擔保三天內不丟城,可見袁術的遮羞布已經薄到了什么程度了,他們早就知道四方岌岌可危。
而且,不許地方上的部隊提前撤退,也不一定只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袁術本人放棄西線領土、跟劉備軍袁紹軍脫離接觸的過程中,需要爭取時間讓袁術本人和嫡系心腹逃跑。如果宛城和許縣之間的通道被太早掐斷,那他就是放棄雒陽,也撤不到東邊的兩淮去了。
當然袁術肯定是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他現在畢竟還有竭澤而漁弄起來的十幾萬兵馬,要撤絕對是做得到的。劉備和袁紹還真沒實力在個把月之內就把袁術本人堵死滅掉。
龐統帶著調令離開后第三天,四月初一,如期便是袁術的登基大典。
雒陽北宮又被臨時打掃了一番,裝修不夠好的地方就張燈結彩掩飾,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南郊當年漢靈帝造的畢圭苑遺址,也被打掃出來,把那些可以用的建筑利用起來,高臺稍微改改,裝飾成改元建號時祭告天地的場所。
歷史上的畢圭苑,本該是完全被董卓燒毀了的,燒到只剩斷垣殘壁。不過這一世的歷史有所改變,當初關羽趙云討董攻打雒陽的時候,來得太快,這兒沒有被全燒,時間倉促袁術修修補補還能用,也算是節約了一些民力。
一大早卯時過半,典禮現場就圍滿了明晃晃的鐵甲衛兵,怕是出動了數千之眾的鐵甲兵,旗幟鮮明,兵戈犀利,也算是把袁術的底子都湊上來裝門面。
不過總的來說,禮法還是比較混亂的,原本朝廷的太常卿管寧已經逃了,深諳禮法的華歆孔融也逃到袁紹那兒投奔。
袁術臨時任命自己人韓胤當太常卿,掌管禮法,但韓胤這方面的學問也不咋地,要他自己從經學禮儀里考證出這種另起爐灶的登基大典該怎么搞,那也是一籌莫展。
最后搞得既不像秦始皇那種另起爐灶,又沒法用王莽那種禪讓代漢,搞得不倫不類每種湊了一點。
不管怎么說,典禮還是磕磕絆絆地舉行了,吉時一到,韓胤先硬著頭皮宣讀了祭天文告。
文告大意無非是譴責了一頓漢朝皇帝從沖質桓靈以來外藩亂繼、外戚宦官亂政,導致天下大亂四方擾攘海內鼎沸,人君失德至極,漢祚氣數已終。
然后又說袁氏出于陳,乃虞舜之后。自攻入雒陽以來,屢有祥瑞,皆兆土承火德。且公路者,本兆土德,又應讖緯“代漢者當涂高”,合當受命。
遂立國號為仲,封馮氏為皇后,袁耀為太子,楊弘為司徒,閻象為尚書令,紀靈為大將軍,劉勛、橋蕤等為四方將軍。
隨后大赦天下,大宴群臣三日。
袁術登基,當然導致了各方的激烈反應,不過好在鄴城和長安距離雒陽都各有六七百里距離,所以劉備和袁紹分別在四月初三傍晚和初四早上才得到消息。等他們發聲譴責、讓前線加強攻勢時,已經是四月初六以后了。
而前線的討袁軍將領,倒也不至于在沒得到主公新命令的情況下,就擅自加強攻勢力度。這讓袁術好歹是安安生生過完了大宴群臣的三日,最后預演了一把風光大葬。
劉備和袁紹的反應當然是很激烈的,各種勒令部隊加快攻勢,誅滅逆賊,這些也都在預料之中。
不過這里面還有一件文斗方面的小插曲,后來挺讓李素預想不到的——劉備、袁紹和曹操,都發布了各自的新一輪討袁術檄文。
檄文的內容,本來是大家身邊的頂級文士自行發揮文采的好機會,內容辭藻不會雷同。袁紹當然是繼續讓陳琳寫,曹操讓他的文學掾劉楨寫,劉備則是讓王粲寫。
但誰知陳琳、劉楨、王粲的檄文論據部分,都不約而同提到了李素的“殿興有福”論,大段大段把李素當初書里的結論當孔孟經文一樣引用,
論證“袁術弒君篡漢,乃是當今首倡之惡。當年張角、董卓、傕汜皆不曾覆滅大漢,故而算不得首倡。建安三年來,天下重歸太平,乃漢統未被前述諸賊斷絕之明證。
右將軍李素所察治亂興替之天道,乃萬世不易之真理,故而袁術定然要應天譴,最終死得比張角董卓傕汜更慘。袁術軍眾文臣武將宜早做打算,跟著一個必亡必遭天譴的人出仕定然不得好死”。
陳琳劉楨王粲的文筆當然要比上述大意概述的說辭好得多,各種華麗辭藻修飾,但意思都是一樣的。拿天譴說來打擊袁術陣營全部文官武將和士兵的忠誠度與士氣,讓他們jing神上更加惶惶不可終日,促成他們遇到戰斗的時候更容易攻心投降。
誰讓引用李素的理論,能讓他們在收割的時候實打實得到更多好處、攻城略地收編勸降更快呢,沒人跟實打實的地盤和利益過不去。
甚至劉備和袁紹這兩家,還在檄文當中順勢隱晦地表達了“這次袁術是真的貌似首倡成功了,吸走了全部的天譴”,所以劉備要存續漢統,登基稱帝。袁紹也表示會盡快擁立劉和稱帝,因為袁術的一切行徑已經吸光了天譴。只不過這些話要說得愈發隱晦,不是經學高手一般看不出這層遮遮掩掩的潛臺詞。
這個結果,是李素自己當初都不曾完全預料到的。
以至于李素本人大約在四月中旬,才看到劉備和袁紹曹操三家的討袁術檄文,然后瞠目結舌大呼袁曹不尊重知識產權:
臥槽!老子寫的《殿興有福論》,不該是被自己人采納引用的么?怎么連假想敵陣營為了政治和軍事上的利益,都這么無恥這么毫無心理負擔地把哥的理論當真理當經文引用?袁紹曹操你們難道忘了哥不是你們陣營的了么?
版權費給沒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