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從忽悠劉備開始

第487章 打了勝仗一定是好事嗎

數日之后,一個普通的冬日,鄴城驃騎將軍府,袁紹正在跟他麾下的幕僚們商議著日常政務。

討論內容無非是軍備和整頓財賦這些議題。與會的沮授田豐、郭圖審配等人,照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辯得非常熱鬧。

便在此時,今天沒來參加會議的許攸,忽然提出拜見,袁紹也很客氣,姿態上非常禮賢下士,讓人立刻快請。

袁紹和顏悅色地請教:“子遠這幾日可是奔忙不易,聽說是去下面郡縣了解情況了?正好,你也說說劉備那個租庸調輸的改革,我們該如何借鑒、借鑒到什么程度。大伙兒各持己見,一時委決不下。”

原來,許攸如今在袁紹陣營內的謀士地位,已經爬升到超越田豐、僅次于沮授的程度了。跟沮授的差距,也不是很明顯。

許攸現在的官職,除了驃騎將軍司馬外,另掛了朝廷的護烏桓校尉。前者代表了他在袁紹麾下的幕僚級別,后者是為了便于把他的待遇提升到比兩千石,可謂是實權和待遇都不差。

袁紹對他那么好,顯然是因為前年夏天,他通過外交斡旋逼迫曹操名義上徹底歸順袁紹、接受鴻溝為界的條款。許攸有“降曹操”的功績,自然不亞于沮授的“滅公孫瓚”之功。

然而此刻,面對袁紹的請教,許攸卻不急著報答案。他知道,如果催促袁紹改革的話,容易得罪河北本地派的勢力,所以就算要改,也不該他許攸當出頭鳥。

得罪人的事兒,讓別人去干好了。

許攸只是打太極地說:“主公,征東將軍又派司馬朗為使來鄴城,如今已在館驛等候召見。屬下來之前,遇到了司馬朗,聽他提及,似乎曹操有意為主公分憂,由他在徐州試點新法。

若是新法有益,可以推廣,也能為主公增添美譽,若是失敗,惹人唾罵,那也是他曹操執行不力,辜負了主公的信任。”

許攸此言一出,堂下其他原本支持袁紹做出變法改革的謀士,都頗感失望——連許攸這個外地派的謀士代表都不據理力爭,還能指望本地派支持?

這個老滑頭!太明哲保身了!

如前所述,劉備的租庸調輸改革,最后這個“輸”字,是減輕偏遠地區負擔的,所以最支持這個變法的就該是外地人。而冀州本地人是不愿意因此降低自己的權力、少收賦稅、減少蹭徭役夾帶私利的機會的。雖然這些利益不大,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袁紹麾下河北本地人和外來人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歷史上許攸的家人被審配抓了,許攸就是南陽人,審配是鄴城本地的。而再后來郭圖讒言僭害張郃高覽那一次,也不難發現張郃高覽是河北本地將領,而郭圖是潁川人。

荀彧則是一開始就看穿了袁紹重用不了外地人,一早就投曹了。好不容易有個逢紀算是許攸的南陽老鄉,還能跟河北派的審配交好。最后還被袁尚派去袁譚那兒當送死的人質。

鬧到最后肯跟曹操死戰到底的,都是河北本地人。

這一切如今雖然還沒有發生,但矛盾是一直存在的,以許攸的智商怎么會不清楚?

隨著許攸的提前崛起,袁紹手下的河北派里,除了不會做人的田豐依然是獨行俠,其他審配、辛評、辛毗、崔琰、王修(這個是青州人)都暗中以沮授馬首是瞻。

外地的郭圖、陳琳則因為蝴蝶效應跟了許攸。當然陳琳只是個文學之士不用怎么出謀劃策,地位比較超然。逢紀也是外地人(許攸的南陽老鄉),他倒是左右逢源,公事往往支持許攸派的意見,但私交依然跟審配保持友好。

此時此刻,袁紹看許攸難得地沒反對河北派利益,也就順水推舟,關心起曹操的態度來。只聽袁紹語氣詫異地問:

“哦?阿瞞居然這么為我著想?試點他去,辦好了為我揚名、辦砸了算他自己執行不力?不錯,他這人越來越讓人放心了。

子遠,你做得也不錯,前年你剛幫我降服阿瞞的時候,還有人勸我說別給阿瞞喘息之機、他定然是貌恭而心不服、茍免而不懷仁。現在看來,那些都是小人之心的迂腐之見了。只要阿瞞跟咱一起尊奉燕王,他一輩子也翻不上天去。”

許攸賠笑追問:“那……主公是不是抽個時間見見司馬朗?”

袁紹點頭:“要見,當然要見。諸位,軍需調度變革的事兒,就容后再議吧,我先聽聽阿瞞具體怎么說。來人,偏廳賜宴。”

袁紹說著,讓內侍先把謀士們拉到旁邊吃飯休息、置酒高會,他袁本初繼續勤政接見曹操使者。

因為有許攸引薦幫襯,司馬朗這次的使命自然也沒多大難點,不到半個時辰,就讓袁紹對他那個小老弟的恭敬態度很是滿意。

許攸帶著司馬朗跟袁紹會談許久,袁紹基本上把曹操的訴求也都處理了,正要最終決策,忽然驃騎將軍府外又是一陣喧嘩驚呼,連帶著街上都歡聲如雷,讓袁紹不由詫異,停下了手頭的活兒。

“如此喧嘩,何事所致?”袁紹眉頭一皺,心中不快。

幸好,府上的侍從反應很快,值守護衛也立刻有人入內通報,給袁紹傳遞了一個好消息:

“稟驃騎將軍!是鎮北將軍、并州防御使呂布送來的捷報。十二日前,呂將軍趁鮮卑為張飛、呼廚泉等所迫,遠遁疲敝,諸部混雜不明。

呂將軍率一萬五千并州jing騎、若干雜軍,以張遼、魏越、成廉為副。由太原郡北上,詐扮鮮卑騎兵潛行。張遼以五千jing騎出平型口,截殺步度根。

呂布與魏越成廉領一萬主力,趁張遼斬殺步度根、盛樂城內拓跋力微震撼、傾巢而出尋張遼報仇時,偷襲盛樂得手,焚毀鮮卑王庭。拓跋力微察覺后,見士氣已墮,王庭已焚,不愿與呂布決死,已率其余諸部暫時北退,遠離長城。”

袁紹許攸又驚又喜,袁紹連忙追問:“張遼?他似乎只是呂布帳下一都尉,居然能以五千jing騎斬殺步度根?如何做到的?”

這個問題比較細節,信使口頭自然無法回答,就拿出呂布的戰報呈上,袁紹自己細看,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來,步度根雖然號稱還有近三萬之眾,算上他哥扶羅韓的部落的話,一共有四萬多。但他倆的根據地原先并不在盛樂周邊、并州以北。

他們是被馬超打敗后,又被呼廚泉追擊、張飛堵截,停停走走拖家帶口后撤了一個多月,不得不到盛樂附近投奔拓跋力微,以求報團取暖。

所以步度根的部隊已經是三次戰敗轉移,遇到張遼時已經是非常疲憊的狀態了,一路上武器裝備的損失也沒有得到補充,三萬人很多人都沒武器了。

拓跋力微也防著步度根,不許步度根的人馬靠近盛樂王庭,要求他們在盛樂西南方二百里外的黃河最東北點的拐角處、就停下扎營,幫盛樂王庭阻擋可能出現的張飛北上襲擊。

所以,在呂布攻打鮮卑之前,步度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西南方向,就怕張飛沿著黃河打過來。而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東南方向、并州一帶也會遇到襲擊。

畢竟如今在明面上看,劉備和袁紹是天下的兩大主要潛在競爭者,也沒人會想到袁紹跟劉備聯手。

偏偏呂布這人智力雖然不怎么高,但那只是漢人之間的陰謀詭計不太行,呂布的戰場直覺和統帥調度能力還是很不錯的。張遼這方面也頗為擅長。

他們是在知道鮮卑人情況虛實、內部矛盾的情況下,有的放矢準備充分發起的偷襲。張遼的部隊假扮了鮮卑人的衣甲旗號,晝伏夜出三日,從平型口出關后插到步度根的東邊,也就是步度根和盛樂王庭之間,從這個方向對步度根發起了偷襲。

而張遼之所以能晝伏夜行偷襲成功,倒也跟袁紹軍今年的一個外貿舉措有關——雖然劉備軍在今年入秋之前,把大部分的棉花產能和棉布產能,都花在了供應馬超、張飛、呼廚泉上,確保他們的部隊有棉襖穿。

但進入九月份之后,其實馬超張飛需要的棉襖都已經供應到前線了。劉備軍也要回本,也要利潤,也不能完全阻斷民間商貿,加上確實有一部分管不住的私商,所以袁紹軍從九月份開始也近水樓臺得到了一部分棉布棉花。

當然了,袁紹也是花了高價的,賣了不少牛皮牛筋給劉備陣營的商人,也都是拿戰略物資互易。畢竟諸葛亮發明的紡織機械需要大量的牛筋來提供飛梭的彈簧構件,要是生產出棉布不賣不換取擴大生產的設備原料,對劉備陣營也不利。

袁紹得到棉布棉花之后,倒也慷慨,優先就供給了在苦寒地帶作戰的并州呂布。所以盡管到呂布出戰的時候,呂布軍只有不到五千套棉襖,但也都擠出來給張遼這一路奇襲部隊裝備了。

這樣張遼的軍隊才不至于在農歷十一月的山西北部冬夜里凍死,也就完成了堪比李靖雪夜襲陰山一樣的潛伏奔襲壯舉。在步度根完全沒想到后方會出現漢人騎兵的情況下,一刀背刺捅在步度根的后腰子上。

那一戰張遼偷襲斬殺了步度根,然后趁著步度根部大亂,追殺斬首鮮卑騎兵數千級、殺傷驅散俘虜無算,戰后繳獲馬匹一萬多。

沒想到這一世的張遼已經沒機會跟蹋頓作戰——畢竟蹋頓已經歸順袁紹,是袁紹這邊的人了——但張遼卻機緣巧合斬了步度根,變相完成了“斬殺一個游牧蠻王酋長”的成就,雖然含金量可能低一點兒。步度根的人頭肯定是不如蹋頓值錢的,只有拓跋力微才會比蹋頓值錢。

而盛樂的拓跋力微,是在步度根潰散后的一天半,才緊急得到消息的,然后他就帶著盛樂城內的大部分兵力想去報仇立威,把張遼干掉,以維持鮮卑王庭的威望。

結果,拓跋力微追出去之后,就被果斷回撤的張遼放了風箏、還離盛樂賊巢越來越遠。被呂布瞅準機會,從雁門關北上,破了盛樂王庭。殺了巨量的鮮卑老弱婦孺、留守王庭的非戰斗人員,瘋狂劫掠了一把后把盛樂燒了——

之所以呂布輕松得手了,也跟盛樂的城防太差有關,因為鮮卑人設置穩定的王庭,那還是二十多年前鮮卑大人檀石槐正式統一鮮卑之后的事兒了,鮮卑人壓根就沒有筑城的習慣。

盛樂的王庭,用的還是西漢時候的簡陋土圍子,防御非常弱。平時都是靠鮮卑有數萬大軍駐扎才確保安全的,不是靠城防設施。

(注:云中郡是秦漢時候就有的,但大同城不是。秦和西漢的云中郡郡治在現在內蒙的托克托縣。大同成為云中治所要到南北朝后期的北周了。當然之前在北魏的時候,已經由盛樂王庭變成了北魏國都)

呂布這一戰,屠殺了四萬多鮮卑非戰斗人口,搶了兩萬多匹馬、十幾萬頭其他牲口,還有鮮卑人積攢在王庭的很多錢財。當然牲口并沒能全部驅趕入關,因為他時間不夠。

呂布的一萬人攻破盛樂就死傷了好幾千,拓跋力微得到后方急報、得知老巢被偷了之后,立刻放棄了追趕張遼,翻身追殺呂布。呂布兵力不足,晝夜兼程撤回關內,丟掉了好幾萬頭來不及驅趕的牲畜,進了雁門之后才沿山死守。

拓跋力微見到長城才望城興嘆,狂怒猛攻未果后冷靜下來,覺得盛樂王庭燒都燒了,既然又過上了四海為家的生活,犯不著寒冬臘月地跟呂布死磕。

袁紹看完原委后,也是感慨:“奉先竟有如此大將之才,原先倒是仍然小看他了。也罷,如此大功,若不向陛下表奏升遷,確實容易讓天下人議論,有失公允。

來人,把孔璋叫來,讓他帶書一表,向陛下表呂布為征北將軍、九原縣侯。再表張遼為護匈奴中郎將,雁門亭侯。”

許攸在旁贊許袁紹獎懲得當,使者司馬朗也口稱盛德、贊不絕口。

剛來的陳琳拜領了任務,就拿過呂布的報捷文書,重新潤色修飾,把呂布的功勛和戰斗的艱辛吹噓了一番。

陳琳在一旁寫表不提,袁紹閑來無事,對許攸說道:“子遠,我看我們確實沒必要跟劉備變法了。阿瞞幫我們試點,就讓他試點好了。

我們沒有使用新法,奔襲遠征不是依然很順利?并不存在那些鼓吹變法派所說的困難嘛。呂布張遼根本不需要新法,一樣能追襲拓跋力微、步根度深入陰山。這事兒就這么定了。”

許攸心中總覺得這個邏輯有點不對勁,但他也不想破壞袁紹的好心情。

“罷了,就算將來天下重亂,怕是主公一時半會兒也無力進攻劉備,讓他徐徐圖之整頓內政吧。反正打防守戰都是就地籌糧,也確實不需要什么租庸調輸法。”

許攸潛意識中,竟然已經把袁紹定位在了防守反擊的角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