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聽了李素的分析,也知道三弟的沖動之言當不得真,當下勸解眾人只管喝酒,后續戰略安排要從長計議。
“三弟,行了你繼續喝,今晚吃好喝好,論功行賞的時候就別說那些了!”然后,劉備親自又給眾將都勸了一圈酒,對于斬將立功的眾人都宣布了賞格和加封。
論賞的過程中,李素也進一步問起法正、關于樊稠的首級得來的詳細過程、包括呼廚泉如何帶兵出戰的。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法正才說了更多細節,包括“賈詡張繡得到第一波跑得最快的敗兵消息后,立刻就從河池縣以東的營地撤走了,這才給了呼廚泉單獨對付樊稠潰兵的機會”。
還說呼廚泉也沒能全部截殺樊稠部,只是突襲殺了首腦,然后圍三缺一,“只斷腰擊尾不攔頭”,所以樊稠那些潰兵才沒有死戰,而是想著逃命,呼廚泉沒付出多大代價就斬殺和俘虜了一千多人、繳獲了他們的馬匹,還有兩千樊稠的殘余騎兵逃回去了。
李素摸著胡渣子想了想,頓時就分析出賈詡的陰毒了:這老小子,估計是看在董越樊稠不鳥他,不肯言聽計從,只有張濟張繡叔侄對他恭敬讓干啥干啥,所以趁著樊稠主力被殲滅,不想放樊稠回去問責吧。
現在樊稠也死了,董越部那幾千逃回去的騎兵群龍無首,也就被賈詡張濟吞并了。這些西涼狗真是內部都要自相吞并,遲早破之必矣!
這么一想,李素覺得樊稠死了其實也沒什么賺,他死了后都沒人回去扯皮告刁狀,戰敗的原因也全靠賈詡兩張嘴皮子瞎說,李傕郭汜也不會追究不會主持公道。
可惜,該給呼廚泉的加班費還是要給,不然下次人家不幫你打仗了。
劉備勸完三巡,回到主位之后,眾將們繼續敞開了喝,很快就酣暢酩酊、不拘禮節。
劉備心里存著心事,招手招呼李素到他旁邊坐下,悄悄繼續剛才張飛挑起的話題:
“伯雅,既然你反對翼德提出的速取陳倉,你以為將來北伐的時機以何時為好?我們還要準備多久?”
李素端起酒杯,仔細幫劉備算賬:“主公,有些話雖然已經只存在于假設中了,但我還是得說:其實,如果當初沒有董卓被殺、也沒有王允的事兒,我們既定的節奏,應該是明年正月底就可以北伐了。
首先,翼德已經回來了,云長那邊,越嶲高頤有沒有被云長繞后偷襲成功,現在咱還不得而知,但想來是沒有問題的。再加兩個月,云長十一月份回到漢中是絕對來得及的。當然,因為冬季的秦嶺大雪封山,所以冬天肯定是沒法出兵的,要來年正月底開春雪化才能進軍。
而我們的五萬漢兵、五萬蠻兵,在益州新練整訓十萬兵馬,到時候基本訓練完成也見過血了。加上之前讓孝直在散關縣與河池縣之間整治道路、深挖故河河道淤泥、勘探地質。
我原本打算假借《漢書》上說、高后二年元月二十七日,武都地震山崩、西漢水改道的日子,再徹底完成疏浚施工,在明年(193)元月二十七日把陳倉道的山崩改道點徹底挖開,讓西漢水源頭部分北歸,仍然如高祖、韓信年間流向陳倉。如此一來,屆時我軍北伐的后勤運輸壓力也會驟減一大半,還能假借高祖庇佑的神跡。
可惜,種種機緣巧合、拉鋸頓挫,損失太重,所以我以為,至少要比原計劃再拖后多準備一年,得后年(194)元月二十七日出兵北伐。”
李素此刻跟劉備聊天,是192年9月中旬,距離194年1月底,還有16個月半。
劉備讀書不算多,數學也不好,不太會算賬,聽了李素的話,他只是虛心求問:“我們損失了至少整整一年的準備時間?”
李素:“當然——別的不說,首先,原計劃今年河池縣、散關縣兩縣梯田麥子都能豐收。尤其是和尚原那邊千余戶人家屯田,別小看人少,那可是距離陳倉城只有五六十里的地方,那兒的一石糧食,按照原先的運糧條件,能值南鄭四石糧食。
現在不但屯田民全部撤退到河池,而且為了堅壁清野,兩縣的麥子都做成了碾轉,碾轉保質期只有兩個月,百姓這兩個月倒是可以吃飽,臘月開始就要我們開官倉反過來救濟這兩縣百姓了。
而且這些百姓今年秋收的稅賦也沒法交了,一來一去,數縣全年的糧食收成,還要乘以三到四倍折算成南鄭這邊的產量,損失有多大?整個漢中盆地不好好整頓民生、獎勵耕種積蓄軍糧,怎么為將來北伐攻破陳倉、并進一步在右扶風站穩腳跟供糧?
要我說,翼德和興霸此戰獲勝之后,他們那兩萬人都不能全部留在漢中消耗這兒的糧食,而是應該只留下足夠確保防守陽平關、收復散關的必要精兵后,其余依然退回劍閣道以南,或者退回巴郡就食。和平年代少吃漢中一口糧,就是為北伐多儲蓄一口糧!
雖然我們整頓嘉陵江航運已有數年,當初我們整治之前,成都四石糧運到南鄭才剩一石,現在可以提高到運出三石運到一石,巴郡更是運出兩石半運抵一石,可這些消耗依然是很巨大了。我們要確保漢中除了必要防守精兵外,其他盡量都是勤懇的農夫。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要頂著高額損耗,把成都和巴郡的余糧水運一些到漢中來,才能徹底補足缺口。”
劉備聽了那么有理有據的分析,才不得不嘆服,李素的規劃原本是非常周密精確的。
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意識到五丈原之戰的決策主要是錯在他自己——李素估計也是覺得那些叛將不敢弒君,所以沒必要那么緊張在無準備情況下勤王。那些叛軍最多就是殺個王司徒罷了。唯結果論的話,一個司徒被殺確實不值得劉備那么冒險救。
陽平關之戰,累計殲敵四萬,軍事上是大勝,己方付出的全部傷亡,包括農兵,包括之前大散關的傷亡,總共五六千人。即使把之前五丈原慘敗的損失加上去,也就近萬。可最大的損失在后勤環節。
劉備這是空間換時間、糧食換人命。為了讓己方士兵、百姓少損失一兩萬人,所以不在大散關死扛到底,但糧食上付出了巨大代價。
幸好,西涼軍雖然在三百多里的陳倉道上往復走了幾趟,倒是沒什么東西可破壞,最多稍微燒百姓一些空房子,而這幾個縣最大的基建設施——梯田,西涼軍是不可能破壞的。
所以房子修一修,來年回來種個地,還有前途很快恢復。
不過,算明白賬歸算明白賬,劉備心里的不甘心并沒有徹底消弭,他還是期待地追問了一句:“真要準備一年半之久才能消滅傕汜的話,兵馬豈不是都閑置下來了?伯雅,你素來多有備案,這次怎么不給個上中下策讓咱選選?愿聞其次。”
李素一陣無語:“入蜀以來,益州雖沒有長期全面戰爭,但每年總有幾郡處于戰亂,中平元年戰漢中、巴郡,初平元年下蜀郡,初平二年與今年下南中。徹底讓益州全境與民休息一年不好么?備用方案唯有勞民傷財過于此者,不知其次。
非要在這一年半里動兵的話,得看袁術、劉表是否愿意配合我軍討伐逆賊,如若找到他們與賊勾結或者不愿討賊的罪過。吊民伐罪奪南郡、襄陽、南陽,倒是可以由南陽攻武關、將來實現從益州與荊州兩路夾攻關中——
入武關奪長安,乃高祖皇帝當年依懷王之約初定長安之法。由陳倉奪長安,乃高祖被封漢王后二攻關中之法。
但若是袁術、劉表不給我們吊民伐罪的借口,還不想大軍閑著,那只能在南中略興偏師、徹底征服牂牁郡,并讓子龍平定荊南零陵、甚至傳檄交州。舍此之外,實無師出有名之征。主公若是不甘心,可詢之子敬、孝直,非我可知也。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我畢竟年輕,未必洞見天下。”
李素也覺得到了這個份上,應該主動表示一下謙退的姿態,讓劉備兼聽則明也好。
畢竟已經不是區區征西將軍的幕府了,未來可能要漢中王吊民伐罪拯救天子,該擺出一副小朝廷的樣子。這樣李素既好避嫌,又好輕松,何況魯肅也未必會跟他意見相左。
劉備連忙說將來會考慮的,但現在別多疑。然后,劉備又接上一句:“那若是完全息兵養民,這一年半里,這些士卒難道就拉去軍屯么?可惜蜀郡等地早已田畝拓殖殆盡,除了山林之外幾無荒地,數百年號稱天府,無處可墾啊。若是如曹操、孫堅等,我早就讓士卒專心屯田了。全部派去修治梯田,又不能快速回本。”
成都平原的天府之國開發率確實太高,而且成都平原包括巴郡一共四百萬的人口,至今還沒有受到過大的損失,也沒多少田空出來缺人耕種。
相比之下,曹操在兗州,因為青州黃巾軍的反復洗,倒是有很多荒可以開。
十萬壯丁吃著軍餉不干活確實是個事兒。
李素想了想,分析道:“若以士卒服徭役,無荒可墾,也可略加興修水利。去年今年兩年,我在蜀郡數縣依托水力大興工商,應該頗有建樹了,此番回到蜀郡,正要找公達、子瑜驗收。
而岷江航運至今整頓不暢,在犍為郡南安縣(樂山)岷江與沫水交匯處,依然要卸貨陸運換船。若能在南安比照都江堰之法,修堰導流、平緩渦流,既利航運,又利灌溉,還能多造水車繅絲紡紗、碾米鍛鐵,為百年大計。
另外,我恰才所說‘勸袁術、劉表共伐李傕郭汜’的借口,也可虛實相應而用。如若袁術果真不臣,伐之可也。如若沒有借口,我軍屆時也可假裝驕縱,放出風聲說‘蜀道艱難,由褒斜重修棧道伐郿不易,欲先圖南陽、效法武關道入秦故技’。
這樣,將來我們真動手之前,也可麻痹李傕郭汜,讓他們以為我們實則暫時還無心北伐,只想與袁術爭奪地盤,以李傕郭汜之貪婪而無遠志,我們緩圖之說不定還會誘發他們自相殘害爭利。總之就是真要打傕汜的時候對外假裝聲稱打袁術,真要打袁術對外就聲稱打傕汜,該做的只做不說,該說的只說不做,虛實妙用于此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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