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一行大約兩千人馬,計有兩百騎兵、一千八百步兵。護著官員家眷車隊,出了涿縣城門,逶迤往北而行。
走了大約五十多里地,隊伍行到一處高坂,遠望已見水出現在在地平線上。
向西北望去,是綿延的燕山,水便從燕山中蜿蜒流出。
正前方低洼之地,一座經典的邊地小城,土墻圍砌,略顯殘破,沒有專門挖掘護城河,只有城北剛好臨著水。
這便是劉備要上任的良鄉縣了。
“玄德,怎地不走了?坐久了車憋氣,大軍要是歇息,我便下來走走,正好在高處透透氣。”
劉備背后一輛馬車里,一個年近五旬的老者探出頭來,聲音嘶啞地問道。
劉備原本正在觀察地形,聞聲連忙回身:“叔父小心,我扶你。”
說著,劉備就親自上前攙扶。
看護家眷車隊的趙云,原本趕在劉備前面出手,但是被劉備輕輕拂開了手臂。趙云也很有眼色,連忙收手,沒有妨礙主公親自盡孝。
另一邊也有個年約25歲、比劉備稍微年少些的漢子,趕忙跳下馬車,扶著老者另一支胳膊,口稱:“父親小心。”
原來,這老者便是當年在劉備喪父之后、出錢贊助他上雒陽求學的叔父、劉元起。
旁邊那個長相跟劉備相似,只是手臂沒劉備長、耳朵沒劉備大的年輕人,是他堂弟劉德然。
劉元起與劉德然父子,歷史上此后再湮沒無聞,估計就是在劉備逃難江湖、幽州被張純洗劫的時候,遭了賊亂不幸吧。
但這一世,李素幫劉備提前檢舉了張純,劉備不但可以保護家人,還做到了縣令,一切已然不同了。
這劉德然的學問,比劉備確實古板些。但他跟劉備、公孫瓚是師兄弟,好歹也算盧植教出來的,如今活了下來,跟著堂兄一起做事,能力倒也跟簡雍不相伯仲。
更難得是因為有同學兼堂弟這層身份,顯然更受劉備信任。
老叔劉元起拄著拐,站在坡頂透了會兒氣,嘆道:“唉,老夫在涿縣住了大半輩子,也沒想到還有搬家的一天。”
劉備連忙表態:“使叔父流離,備之過也。好在良鄉離涿縣不過六十里,很快能習慣的。如今兵荒馬亂,還是身邊有兵馬才安全。”
劉元起輕聲一笑:“說甚話來!若非玄德募集義勇庇護鄉鄰,恐怕上月單都尉救援公綦稠戰死之后,那幾股來涿縣洗劫的烏桓騎兵,便已經破城了吧!
聽說,你棄官庇護鄉鄰的義舉,已經連天子都聽聞了?剛才一路上,德然他們可是沒少和我說你如今的風光。”
“若無叔父,我豈能負笈游學。一切都是應該的,無論做什么,都不足以報答叔父大恩。”
劉備又說了一堆感恩的話,雖然絮叨,卻也發自肺腑。
最后還是劉元起讓他住口別客氣了,劉備才收住。
劉元起重新上車,咳嗽幾聲:“不說這些了,只是,今日你我叔侄能有如此境遇、使你能忠孝兩全、既庇護鄉鄰,又官位不降反升,可不能忘了你說的那位……教你棄官求名之計的朋友。我們劉家人,受人援手,自當感恩。”
劉備斂容正色,對叔父許諾:“那是自然,我待伯雅,與德然相若仿佛。若論見識計謀,更是視之亦師亦友。叔父教誨,銘感于心。”
劉備一路上跟叔父、堂弟說了些他跟李素的交情,很快到了縣城門口。
良鄉縣如今沒有縣令,所以劉備也不用跟前任交接——前縣令在張純之亂中殉國了。
縣中留下的屬官,職位最高的只有一個縣丞,名叫齊靖,所以縣里的情況就由他向劉備介紹了。
“卑職本縣縣丞齊靖,參見縣令。玄德公大名聞于京師,能來良鄉任職,實乃百姓之福。”齊靖老早就在城門外等候,一看到劉備就帶著小吏、衙役們迎上來行禮。
劉備微微有些不習慣。
兩個月前他還是縣尉,而且當了兩年多。所以他知道縣尉、縣丞這些屬官,在縣令面前是個什么姿態。
這齊縣丞也太卑躬屈膝、謹小慎微了吧?
“快快免禮,備初來乍到,還望諸位齊心協力、勤于王事,不必多禮。”劉備也是老收買人心了,當然知道如何與下屬、群眾打成一片。
“玄德公太謙了,昨日便聽說公乃當今第一位得天子明詔、免予繳納修宮錢便上任的良臣能吏。如此忠義著于四海的大德,能來我良鄉,豈非闔城百姓、與有榮焉?”齊靖堅持拱手作揖,還遞上一碗清酒。
劉備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看這架勢,自己不喝對方也不會收手,就連忙喝了。
一邊喝,劉備內心其實也頗為得意,只不過他素來表情不寫在臉上罷了:沒想到咱的事跡傳播得那么快!
劉備是帶著軍隊行軍來良鄉的,所以走得比較慢,路上花了一整天。估計是有些路過的商旅、那種單騎快馬趕路的商人,比他先到了,就把大新聞傳播開來。
照這個趨勢,十天之內,周邊數郡肯定都知道他不交修宮錢的美名了,一個月內傳遍幽州也不是不可能。
對于未來做事,方便不少啊!
另一邊,齊靖又帶著縣中屬吏,繼續給張飛、簡雍、趙云也一一倒酒。
趙云其實還沒任何官方的官職,他的曲軍侯是劉備自封的。只是趙云保護劉備家眷有功,劉備重視他,賞賜了一套打磨亮堂的魚鱗鐵甲,還帶明晃晃的護心鏡(當時明光鎧還未成熟)。
縣中屬官看他甲胄鮮明,才以為他跟張飛一樣都是有品秩的武官,還暗暗感慨劉縣令的兵馬真是裝備精良。
他們卻不知道,這些裝備、馬匹中相當一部分,都是當初張純問甄家定的貨,結果因為案發太快,沒來得及提貨,便宜了劉備。
雙方一番交接后,劉備也賺足了面子,便并轡而行,引至縣衙。
一路上,劉備也向齊靖問些本縣最近的戰況、上官有何布防要求,齊靖都一一作答:
“好教劉公得知,本縣防區,目前由本州破虜校尉鄒靖統轄。鄒校尉節制本郡本縣、廣陽郡昌平縣、漁陽郡漁陽縣,沿燕山布防。
要求三縣駐軍各自堵截防守燕山隘口,不使張純叛軍竄入三郡腹地。若遇叛軍強攻,三縣駐軍也要守望相助。另外兩郡的友軍,分別由廣陽都尉焦觸、漁陽都尉張南統轄,都隸屬于鄒校尉。”
劉備畢竟是本地人,熟悉地理情況,所以大致梳理了一遍,就徹底搞明白了現狀。
漢朝也是有修長城的,但因為漢朝時薊縣戰略地位不是很重要,所以幽州境內的長城是單層的,不比后世明長城在京師附近有內外兩道長城。
漢長城修在上谷、代郡與烏桓之間的邊境上,相當于后世的張家口一代,等于明朝時的外長城。
而薊縣西北的燕山山區,明長城有居庸關、八達嶺,而漢朝就只是原始的山林。但這片山區本身地形也是比較險峻的,能夠起到一定阻擋大軍的作用。
加上這一代是上谷、涿、廣陽、漁陽四郡的交界處,所以管理起來權屬復雜。大軍要翻越燕山,只能選擇沿著水河谷行軍。除此之外其他山路都得輕裝棄馬,也不能帶糧草輜重。
因此防守的關鍵,就是堵住水河谷!
恰好水有三條支流,分別流經涿郡的良鄉縣——這條支流就是后世京郊房山的永定河。
另外兩條支流,則是流經廣陽郡的昌平縣、漁陽郡的漁陽縣(密云),三股支流最后在雍奴縣(津門武清)合流,注入渤海。
堵住永定河流出燕山的三個河谷出口,就堵死了張純大軍蔓延的路。暫時把張純困死在上谷郡,以及與上谷郡接壤的代郡東部、漁陽郡西北部。讓張純只能控制相當于兩個郡的地盤,無法掠奪吸取更多物資。(相當于后世居庸關以外、張家口以內,都是張純的地盤,漢朝時這一代還是游牧草原為主,是內附烏桓人的牧區)
在朝廷集結足夠兵力反攻之前,這是相持階段最穩妥的戰法。
被張純誘惑的那些烏桓兵,說到底也不是真心支持張純,他們只是沒錢發之后,遇到張純許諾他們可以隨便搶劫,才跟著張純干的。所以只要堵住,不給他們“可搶資源”,烏桓人漸漸就會跟張純離心離德,生出內部矛盾來。
而這三條要防守的永定河谷當中,劉備要防守的這條,是相對比較難走的,威脅應該也輕一些。
路況最好、最容易成為張純主攻方向的,應該還是薊縣正面的昌平道——歷史也證明了,后來在這條道上修了居庸關和八達嶺,可見這是防守的最重點。
只不過,一個多月前,張純擊殺護烏桓校尉公綦稠時,就是在那一代猝然發難的,以至于朝廷軍隊目前也沒有完全控制昌平道——
昌平道南口的居庸關地區,現在在鄒靖和焦觸的控制下,但北口的八達嶺,目前被張純的部將占領了,也在八達嶺設置了營寨。
劉備把縣中的情況全部摸清之后,就決定立刻著手展開布防。
他首先問齊靖:“鄒校尉既要我等守衛水河谷,此處可有之前朝廷軍馬留下的營寨、關隘等設施?”
齊靖:“縣城往北15里,燕山山口處,有一座當年單都尉戰死前留下的營寨,只是已經被火燒過一遍,非常殘破,需要休憩。關隘是沒有的。”
劉備點點頭,吩咐張飛:“翼德,你先點起一千人馬,隨我去單都尉留下的舊寨遺址看看,剩下一半人馬且留守縣城。所需軍糧,我自會從縣城給你送去。”
張飛二話不說,就帶兵出發了。
劉備到了地方,看到的是滿地殘破的營寨,看起來修繕也要花費不少錢糧。
他又登高而望,觀察山勢,思忖良久之后,眉頭一皺,問跟隨而來的齊靖:
“這里沿著燕山,一貫都沒有設烽火臺么?那還如何協防三縣河口?張純大軍集中撲擊其中一處河谷時,難道另外兩處谷口的援兵,還要等快馬通傳軍情?那起碼得多耽誤幾個時辰。”
劉備一眼就看出,這兒雖然沒有長城,但修幾個烽火臺也好啊。
齊靖苦著臉:“單都尉戰死前,本縣官庫的錢糧已經竭澤而漁,全部供給軍需了,鄰縣情況也差不多,實在是修不起,就這么湊合著防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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