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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湖廣士人的商談進行得很順利。
官應震和柴恪提出了很多具體實際的內容,馮紫英也都一一作了解答。
當然更多的需要在馮紫英拿出更為詳盡的施政計劃之后,才能一覽馮紫英這一屆內閣的想法,但柴恪很看好。
有了一個很好的開頭,馮紫英和顧秉謙那邊的接觸卻沒有多大進展。
不是顧秉謙不配合支持,事實上顧秉謙很支持配合,關鍵在于顧秉謙如馮紫英所預料的那樣,失去了對江南士人群體的控制力。
李邦華、朱國禎在顧秉謙失敗之后,立即就和顧秉謙分道揚鑣了,這一點甚至顧秉謙自己都清楚,也沒有向馮紫英隱瞞,他對江南士人的影響力迅速大幅度衰退,可以說朝中江南重臣,他能影響到的已經沒兩個了。
江南士人的分崩離析讓馮紫英心中都震動感嘆,這就是因為地域聯系而維系起來的士人群體,沒有一個明確的政治理念原則和利益導向,這種群體一遇到重大挫折便會分裂和崩塌,但現在對自己來說并非壞事。
像何士晉、陳于廷、孫慎行這些不曾支持自己的江南重臣,都還是能做事的,只不過限于當時的局面,沒有投票支持自己,可和李邦華、朱國禎相比,這些人反而是可以拉攏和吸聚的。
有潘汝楨和傅試這種示范,左光斗、張鼐以及陸彥章、董其昌這些江南士人更是改弦易轍,沒有理由何士晉這些人還要死抱著某些觀念不放,識時務者為俊杰。
但因為江南士人群體的崩散,馮紫英要想和這個群體打交道,還得要多番分頭來接觸。
這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了,不過馮紫英也不著急。
在左光斗和松江幫已經表露出了合作支持的意愿時,其余人放一放未必是壞事。
和北地士人談判反而是成了最艱難的一戰。
這讓馮紫英自己都覺得好笑。
自己本來就是北地士人中堅力量,更是北地青年士子中的領袖人物,可要和北地士人中老一輩領袖打交道,反而還阻礙重重了。
受損的面子,理念的不同,加上論資排輩的心態,這都讓韓、孫等人對馮紫英心里有很大的怨氣。
反倒是喬應甲有些看開了,對馮紫英的態度坦然輕松了許多。
“和虞臣、伯輔他們好好談一談,畢竟你也是北地士人,他們影響力不小,你也和自強說說,讓自強和他們溝通一下,……”
丟開了心結,喬應甲反而顯得閑適淡然起來,在馮紫英陪同下悠閑地散步賞花,“我知道你對我和虞臣、伯輔他們的一些觀念不太認可,這也很正常,畢竟我們是兩代人,幾十年的經歷都不盡一致,伱對工商的重視讓虞臣和伯輔他們都很不滿意,但他們也很認同你對農部設置和重視,……”
北地老牌士人對馮紫英的態度是矛盾的。
一方面馮紫英尤為重視工商,力推工商業發展,認為工商業無論是在北地還是在江南其地位都會日漸提升,土地產出雖然依然是根本,但是地位會下降,這讓他們很難接受。
另一方面,馮紫英在設立農部并大力提倡新作物的推廣上又不遺余力,山陜山區的土豆、玉米、番薯種植推廣都進行得不錯,尤其是在陜北和晉西北的幾個縣,已經充分爆發出了新作物在維系“糧食安全”上的潛力。
“糧食安全”是馮紫英在農部設立時候提出來的一個說法,當時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和興趣。
馮紫英提到像大周這樣一個疆域廣大、水熱條件分布不均、人口持續增長以及開始進入水旱災害頻發期的國度,天災帶來的民亂民變要想最大限度減少,那就只能大力推廣新作物,尤其是在一些土壤和灌溉條件不好的地區,新作物能夠很大程度彌補傳統粟、麥、米的產量不足,減少可能出現饑民、流民的風險。
這個觀點當時在朝中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也是農部之所以設立的關鍵。
這個時代沒有哪個朝臣能夠忽視自然災害帶來的巨大風險,尤其是饑民流民一旦嘯聚起來,其危險性不言而喻,無數王朝的潰滅都是源于此。
但因為生產糧食在地域分布上的不平衡,交通條件的限制,一旦饑民流民難以填塞飽肚皮,而像江南、湖廣等地即便是有糧食也很難及時運抵,加上運輸成本的問題,所以新作物的作用就不言而喻。
而農部的設立就是要最大限度挖掘一些水土條件較差的地區在種植作物上合理調配安排的潛力,讓更多不適宜種植粟麥稻的地區能夠改種土豆玉米番薯,進而最大限度地減小受災時糧食壓力,也能進一步減少爆發民變民亂的風險。
這些觀點當時在朝中也引發了熱論,《內參》連出了幾期專刊,而《今日新聞》也長篇大論對這個話題進行了探討,京中百姓都無人不知,所以農部最終很順利的設立了。
而陜北和晉西北這幾年在著力推廣新作物上也取得了很好的成效,雖然不可能徹底杜絕民變風險,但是從各個方面反饋回來的消息都是良好的,土豆的產量,番薯、玉米對山區的適應性,都迅速讓很多原來根本沒法獲得良好收益的貧瘠山區得到了極大改善。
正因為馮紫英在推動“糧食安全”問題上的不遺余力,也讓北地士人尤其是山陜士人也對馮紫英這一舉措十分贊同,連韓爌和孫居相孫鼎相兩兄弟都認同馮紫英這一動作很大程度減輕了山陜民變民亂風險。
要知道這新作物徐光啟早在幾年前就提出來了,并在天津衛作最推廣,可是卻無人重視和理會,以至于徐光啟在天津衛試種幾年,四處奔波呼喊,也未能達到推廣效果。
這一點上山陜士人對馮紫英是很認可的,但是馮紫英對土地鄉紳和宗族勢力的限制甚至打壓態度又是十分鮮明的,這無疑在動搖士人們的根本。
士人是鄉紳們的代表,但這種情況正在逐步削弱,江南尤其突出,山陜商人勢力的膨脹壯大也在一定程度上對此有影響,但是這并未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定義。
馮紫英要讓韓孫等人明白的就是這個趨勢不可逆轉,就像松江幫的士人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轉型,將資本投入到了棉紡織、造船、港口碼頭、經營船隊、海貿、對外拓墾等行業中,這也是董其昌、陸彥章乃至張鼐等人之所以轉而支持自己的重要原因。
問題是現在韓孫等人卻還遲遲不愿意轉變觀念,或者說是他們所代表的北地士紳仍然還沉迷于以往的就有心態,不能正確面對現在局面的發展,這就讓馮紫英也很難處理好和韓孫等人的關系。
“喬師,您也知道我的觀點,虞臣公和伯輔公他們幾位很難說通,他們仍然抱著一些固有的觀念,我對您也開誠布公,北地要發展,就不能在囿于固有的觀念,那種一味守著幾畝田的心態不適應現在的發展了,要說江南土地肥沃膏腴,尤甚于我們北地吧,但士紳現在也都在轉變觀念,像工商業投入,揚州證券交易所現在每月幾乎都有新的產業上市交易,相當熱火,也吸引了來自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很多富人商人來投資,不瞞您說,連察哈爾和土默特人的一些王公貴族和佛郎機人的商人也都有參與投資進來了,這足以說明他們有多么看好我們大周工商業發展的前景,……”
馮紫英頓了一頓之后才又道:“也不瞞喬師,京畿煤鐵軍工聯合體和鞍山驛煤鐵聯合體也打算在揚州證券交易所上市,徐州利國煤鐵聯合體也有此先發,雖然交易所占的股份很少,但是也已經引起了海內外商人們的關注,佛郎機和尼德蘭乃至英吉利的商人也都極為感興趣,估計籌資會超過千萬兩白銀,……”
“寧波港碼頭和榆關港碼頭也準備上市,同樣也讓很多江南士紳十分感興趣,……”
“按照你的說法,這咱們以農立國以農為本的國策現在是不合時宜了?”喬應甲目光清冷,慢吞吞地問道。
“不,喬師,對我們大周朝,農業和土地永遠是根本,但是我們目前糧食和土地的產出已經到了一個極限,畝產的粟米也好,水稻也好,小麥也好,就那么多,再怎么風調雨順,畝產也增加不了多少,遇到天時不好,還要減產,但是我們的人口增長卻是與日俱增,所以我才竭力主張要開土拓疆,對外墾拓,可人口增加了不僅僅是要吃飯,也得有事做,除了種田外,閑人如果太多,那也是要出事兒的,就得要發展工商產業來吸納這些人進去干活兒做事,得讓他們忙起來累著,還能養家糊口,不能閑著,否則就得要胡思亂想,什么斬白蛇而唱大風,什么休道銅人一只眼,不都是這么折騰出來的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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