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東戰局安排上基本達成一致,在山西戰局上馮紫英天外飛仙的神來之筆,讓袁化中和楊嗣昌都很滿意,也對馮紫英的先手準備多了幾分欽佩。
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有如此卓越的先見之明和魄力雄心的,潼關衛軍地位重要,便是陜西都司都不敢輕動,馮紫英一去就敢讓潼關衛出動,而且是跨省渡河占領另外一個城市,這要冒相當大的風險。
對朝廷與南京和談,袁化中和楊嗣昌都很隱晦地表達了不滿,不是說這件事情表示不滿,而是對兵部對具體和談情況內容和進度的不了解表示不滿,三人利益和觀點一致,也就能代表兵部中一部分人的想法了。
和郎中、員外郎溝通了,研究了最重要的事宜,馮紫英也就要提一些現在看似并不是最緊迫,但是日后可能要發揮作用的一些事宜了。
比如皮島和濟州島以及對朝鮮的問題,比如通過晉商對蒙古諸部的制約以及情報收集問題,再比如西域葉爾羌、烏斯藏那邊的情報網絡重建問題,還有對日本、南洋的情報收集體系建設問題。
這些理論上都是職方司兩大功能中的一方面,參謀策劃和情報分析,參謀策劃也需要建立在完善的情報支撐之下,缺了情報,如何參謀策劃?
馮紫英提出的這一系列設想,都讓袁化中楊嗣昌有些震動,沒想到馮紫英初來乍到第一天,就已經在考慮這些問題了,而且考慮如此深遠,更談到了一些切實可行的具體舉措,不能不讓他們這兩個職方司的主官感到壓力。
這一位上司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兒,今日提出來,十日之后就要有一整套具體的意見拿出來,這都逼得袁化中和楊嗣昌都要立即行動起來,還要把幾個主事都要召集起來研究,如何來針對性的拿出對策來。
把職方司這兩位的事情商討告一段落,馮紫英這才把房可壯叫來。
武庫司的事務相較于職方司要單純一些,但是武庫司也是最需要革新的部門。
從冷兵器向熱兵器的進化,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方向,但是武庫司如何來迎接這個變革,怎么來引領新的武器裝備發展方向,并如何與軍械甲胃制造工坊,或者說制造商們形成協調共榮的機制,這也是一個新課題。
「陽初兄,咱們這也算是有緣吧,兜兜轉轉,還得要在這兵部里邊匯合了,現在咱們該好好攜手,干一番事業了吧?」馮紫英樂和和地看著還有些拘謹的房可壯。
房可壯原本是要調任廣平府同知的,但是在最后關頭,卻進了兵部。
馮紫英不清楚這里邊究竟是何原因,但是脫不了房可壯的恩主——王永光的努力,但馮紫英還是有些遺憾。
要知道當時他和房可壯是說好了的,房可壯自己也愿意去,但是不得不說和兵部武庫司郎中比,廣平府同知又顯得遜色了一些了,尤其是日后的發展前景,肯定是在兵部里邊更光明。
房可壯舒了一口氣,說實話他沒去廣平,而來了兵部,對馮紫英還是覺得有些歉疚的,但面對王永光的提攜,他又不能拒絕,更何況本身兵部也的確要比去廣平更前程遠大,他沒有理由回絕。
不過他還是很感謝馮紫英對其的器重,而且兩人在順天府的合作還是相當圓滿的。
馮紫英倒是對房可壯沒多少意見,處于那種情形下,換了自己可能也會選擇兵部,人往高處走,這很正常,何況自己和房可壯之間的關系還沒有密切到如練國事、鄭崇儉他們的狀態,也就是和潘汝楨、許俊陽、夏之令他們差不多。
「能與大人再度共事,也是下官的榮幸,武庫司的情況恐怕比大人想
象的還要艱難一些,下官來之后也是才了解到武庫司現狀的困難,而且之前下官也對兵部這邊的事務不算熟悉,也才是摸著石頭過河,有大人來指導,那下官心里也踏實許多了。」
聽得房可壯這一番話,馮紫英心中也是感喟,在通州當知州的房可壯可不是這樣的,意氣飛揚,斗志高昂,但到了兵部,感覺一下子就收斂了許多,說話行事的風格都變化很大。
馮紫英寧肯用原來的那個房可壯,而非現在謹小慎微的房可壯。
「陽初,我印象中你可不是這樣的風格啊,怎么一下子就這么內斂謹慎了?武庫司的情形我雖然沒有你知曉多,但也略知一二,肯定有難處,有挑戰,但是既然來了,那就得要做事,我覺得你要在武庫司郎中這個位置上做好,恐怕還得要有在通州當知州的氣勢,若是方才那般,我覺得你恐怕夠嗆。」
馮紫英毫不客氣的訓斥讓房可壯也是背心出汗。
來了兵部才知道這里邊水太深,一個武庫司郎中,上邊有尚書、侍郎,周圍有員外郎和主事,還得要隨時和戶部那邊打交道,哪一個都得罪不起,誰都可以給你找麻煩。
才來那一段時間房可壯還沒太在意,幾次做事受挫,讓他都是有苦說不出,尤其是侍郎缺位的時候,需要直接面對尚書。
張懷昌不可能管得到那么細致,只問結果,拿不出成績來,那就是你這個郎中無能,所以讓房可壯壓力極大,人都蒼老了不少。
見房可壯面帶苦笑,欲言又止的模樣,馮紫英擺擺手:「我不管你這段時間里遭遇了什么,但我來了,就得要按照我的風格節奏來,我欣賞你原來的做事風格,不喜歡你現在這種唯唯諾諾前瞻后顧的風格,立即給我改過來,有什么問題,有什么難處,拿出來,我們共同探討,一起商量,一樁一樁,一件一件,按照輕重緩急列出來,你提意見,我來拍板,你提不出合理的意見,是你的責任,我無法拍板,會找尚書大人,拍板之后落實不了,就是我的問題,.....
馮紫英言辭鏗鏘,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一番話的敲打之后,再步入正題,房可壯的精氣神都一下子變得不一樣了。
「武庫司這邊還是按部就班的情形比較多,大人提及的火銃和火炮,以及專門用于火炮的鑄造技術,包括相關車床、模具技術的總結推廣,也包括保密這一類的概念,在武庫司還顯得很陌生,說實話,包括我在內,都還有些一知半解,....」
房可壯的自曝其丑倒是讓馮紫英對其印象改觀不少,之前的有些萎靡沉寂,被自己一番訓斥開導之后,總算是有了一點兒狀態,真要像方才那樣,那就真的要換人了。
「陽初兄,思路要開闊一些,武庫司的職責就是武器盔甲,火銃火炮正在取代長矛刀盾,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看看我們軍中的火銃,三眼火銃這種劣質貨色依然充斥,如火繩槍和鷹嘴銃這類在西夷人那里已經是常規性的武器在我們這邊尚未普及,而自生火銃正在西夷那邊普及,我們這邊還是奢侈品,目前能夠量產的京畿軍工聯合體的產量低得嚇人,良品率更是堪憂,....."
「武庫司如何與這些愿意與朝廷合作的工坊聯合來開發、優化、創新新式武器,我覺得你們要考慮一些思路出來,不能只是要他們去引入西夷匠師,當然引入西夷匠師在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會是必然的,但是我們也要培養我們的專業匠師,另外西夷匠師基本上都能夠懂一些格物知識,但我們的匠師卻幾乎是文盲,這一點恐怕也需要考慮從小培養,.....」
說實話,房可壯并不是一個合適的武庫司郎中,在馮紫英心目中,徐光啟應該才是,但是徐光啟顯然不可能來武庫司當郎中,若是讓其當工部尚書應該才是最合適的。
不過矮子里邊拔高個,房可壯愿意接受自己的觀點,愿意去嘗試,去做事,這就足夠了。
要徹底改變這些觀念,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單靠武庫司或者兵部能做到的,這涉及到整個朝廷教育制度的革新。
馮紫英自認為自己現在也做不到,能夠在不動聲色地做一些細微的改變,潛移默化地來實現變革,那都需要花費極大的精力了。
和房可壯的談話效果還算不錯,比不上與楊嗣昌和袁化中的對話,但是也差強人意了,下一步還得要不斷給房可壯灌輸這方面的理念,持之以恒的來改變這幫人的觀念。
這一天下來,可謂無比充實,但這還只是第一步,粗略地做了一個了解和溝通,涉及到更具體更復雜的事務,馮紫英清楚那才會面臨更多的挑戰。
不過他早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事一件一件的做,他也不怕誰會在里邊阻撓和拖延,不換思想就換人,前世自己當區長,當書記,當市委時做這種事情做得太多了,現在一樣要如此,古今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