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真沒想那么多。
《倩女幽魂》這部電影前世中他就很喜歡,王祖賢的扮相極為驚艷,原本惜春的模樣就有幾分王祖賢最年輕時候的模樣,眉目如畫,加上今日梳妝打扮,尤其是發髻也和《倩女幽魂》中王祖賢模樣近似,所以才陡然勾起了馮紫英那個時代的記憶,否則這首本來就是雜糅在一起的詩句是絕對難以想得起來的。
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望向惜春時那一眼因為驚人相似的一瞥卻讓惜春和邢岫煙都有些誤會說,而且還還讓湊趣硬性要自己發表感言的湘云和探春也是心境觸動,甚至還連帶著了李紈也有些心神恍惚。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詩詞歌賦真的是堵女人們是絕對具有殺傷力的,比起前世中愛馬仕或者法拉利還要厲害。
只是這一瞬間馮紫英從諸女陡然沉寂和目光迷離容色復雜中也覺察到了一點兒什么出來,一時間有些尷尬。
這首詩的意境和含義的確有些特殊,若是對寶釵寶琴和迎春、黛玉四女,似乎有點兒炫耀的味道在其中,特別是對探春和湘云二女,若說不是對寶釵寶琴黛玉迎春,那就跟意味深長了,那無疑就是一種勾引撩撥了,就看你自己怎么理解了。
看這架勢馮紫英心里既有些竊喜,也有些發虛,總而言之這一首詩似乎敲到好處,一語雙關,個中滋味,大家自己去領會,他可以裝瘋賣傻,不作解釋。
這一首詩之后整個氣氛似乎就有些變化了,寶釵寶琴姐妹若有所思,黛玉和迎春卻是目光迷離,至于說探春、湘云則是垂首不語,而惜春、岫煙乃至李紈諸女則是意亂心慌,總而言之,馮紫英在覺察到這一點時,就意識到自己得趕緊離開,否則這個局面還會更尷尬僵滯。
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難熬的一夜。
人一旦有了心事,存了某種念想,那么jing神狀態都不會不一樣,不管是期盼,還是懷疑,或者是擔心,又或者是惶恐,都能讓人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而變成了一個參與者,這種心態的轉化很重要。
馮紫英也不清楚自己這無意間播撒的一顆種子會牽動無數人心,若是真的知曉,嗯,他會更加毫不猶豫地如此。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至于渣男,這個時代是不存在的,喜新不厭舊,在這個時代是一個負責任值得贊美的高貴品質。
永隆帝是在東書房見的張景秋。
看到一臉沉靜但是卻難掩疲色的永隆帝,張景秋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八年前自己從南京被擢拔回京,皇上還是神采奕奕,胸懷萬里,但是轉眼間八年過去了,皇上身體卻是愈發不佳,再無復有八年前的狀態,聽說反倒是太上皇每日養心怡性,身體雖然年近八十,身體卻還不錯,還有那義忠親王,比其皇上要大三四歲,但現在仍然龍jing虎猛,jing力過人。
“皇上。”
“唔,張卿,許久沒有見張卿了,京通二倉大案差不多了吧?”永隆帝其實并不太希望張景秋去都察院,但是那一輪人事變動中,張景秋算來算去只能去都察院。
吏部、戶部、刑部都被江南士人所把控,連素來強勢的齊永泰都沒法硬杠葉方李三人,最后只為北方士人爭到一個兵部和工部尚書的位置,湖廣士人則得到一個新建的商部尚書位置,除了顧秉謙算是坐穩了禮部尚書位置外,也就只能讓張景秋去都察院了,否則就只能讓張景秋去商部與官應震交換,對于自己來說,那就不合適了。
“差不多了,所有案犯都基本上到案,而且也均已招供,剩余的查抄還有一些后續收尾事宜,預計到十月底就能基本結束。”張景秋對京通二倉大案不是太感興趣,但是喬應甲很感興趣,加上刑部尚書劉一燝也是新官上任都想要拿出點兒政績來,所以這兩樁案子辦得如雷霆萬鈞,迅速落案。
這都在其次,關鍵是馮紫英這小子首創的拍賣方式卻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風頭,發賣出了超乎想象的收益,連帶著他老爹去西北都撿了不少便宜不說,而戶部黃汝良居然還心甘情愿。
“后續估計還能發賣出多少銀子?”永隆帝問出這個問題之后自己都下意識的搖搖頭,啞然失笑,“朕現在都快變成守財奴了,一門心思鉆到錢眼里去了。”
“皇上能關心財庫收入,這是國家之福,有何不好?”張景秋回答道,“估計還能有三五十萬兩銀子收入吧,馮鏗與臣說也就是那個數了,畢竟前期能賣的都基本上趕著好時候賣了。”
“唔,算是不錯了,起碼也能幫京營這邊兒勻著點兒,黃汝良成日里向朕哭窮,還不是就盯著朕內庫和節慎庫里邊兒那點壓箱底的銀子,朕就不明白了,怎么朕的戶部尚書們都不思如何多想辦法增加財庫收入,卻成日里盯著朕呢?難道堂堂大周就找不出一個能解決當下財力匱乏局面的臣子?”
永隆帝話語里已經有了幾分火氣。
本來這段時間身體就不好,每次上朝或者在東書房議事,都會這樣那樣的難題鉆出來,動輒爭執不下,一兩個時辰都未必能收得了口,讓永隆帝疲憊不堪,這也讓永隆帝越發覺得該去鐵網山好生休養一番了。
張景秋默然不語,許久之后才不無感慨地道:“皇上,說到這一點,也不能不承認馮鏗在這方面有著超乎尋常的能力,據臣所知,今年夏收,永平府雖然在夏稅上增長無幾,但是在商稅上比去年上半年暴增六倍,臣不知道崔大人向皇上報告了沒有?”
“永平府?”永隆帝一怔,“崔傾只說節慎庫收入比去年有較大增長,但沒說具體哪一府,也沒提增加多少,聽張卿你這么一說,這永平府難道還有什么不一般,是馮鏗去年打下的基礎?”
“嗯,永平府當下不但消化掉了去年從順天府過去的接近十萬流民,而且甚至還有部分草原上去年造了白災的蒙古流民也都進入了永平府求食,預計數量不會少于萬人,這可是很罕見的。”張景秋平靜地道:“以往官府早就會將這些人驅除出去,但是今年永平府卻沒有動靜,原因就是永平府新設了多家炭廠、水泥廠和鐵器作坊,對人口需求很大,而且榆關開港,江南物資從榆關直接上岸輸入遼東和蒙古,商部準備在榆關設立市舶司分司,原來的幾個官員都已經不敷使用了。”
永隆帝捋須不語。
這個情況他也聽說了,永平府現在成了山陜商人最看重的地方,冶鐵、制鐵、石炭、煉焦,加上新玩意兒——水泥,一下子讓永平府徹底改變了局面,原本不過是京東一處戰略要地,糧食堪堪自給,現在卻成了糧食不足,但鐵料、鐵器和水泥大量外運,需要從江南乃至廣東輸入糧食了。
榆關港的開港,商部也提到了說榆關關稅急劇增長,幾乎是一月一變化,之前永隆帝還覺得可能是官應震是在為其學生——馮紫英和練國事吹噓,但現在看來情況恐怕還真的比想象的好很多。
商稅,關稅,永隆帝念叨著,他記得馮紫英隱約說過,當一個地方的工商稅和關稅超過夏秋田賦時,其帶來的變化是無與倫比的,他還不太明白這一點的意義,但是還是能感受到似乎永平府正在成為馮紫英自己所說的試驗田。
“張卿,我記得馮鏗還說過他從徐光啟那里引種了一些西夷種子,在永平府和順天府都有?”永隆帝問道。
張景秋未能入閣,這是永隆帝最大憾事。
好在張景秋該任左都御史,也使得對方可以從兵部的繁雜事務中脫身出來,可以從更寬泛地角度來幫助自己觀察考察了解朝務,畢竟都察院可以監督任何臣僚和相關事務,在永隆帝心目中,他就是一個候補閣臣,下一步無論如何他都要給張景秋一個大學士身份。
“此事臣也了解過,永平府主要是在開平中屯衛到榛子鎮以及北邊三屯營這一線,這一線荒地甚多,而且多是原來屯衛之地,練國事和兵部溝通過,薊鎮方面也很支持,便達成了合作,種植了一批土豆、番薯,據說產量很高,但是在口味和保存上還存在很多問題,不過就目前來說,供給那些流民所用還是很劃算的。”
張景秋顯然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其產量雖然根據各地反饋有高有低,但是畝產高者六到七倍于麥子,低者也有三到五倍,根據土質按情況不定,無論是土豆還是番薯都是如此。”
“哦?”永隆帝聳然動容,“如此之高?對土地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并無太多特殊,能種小麥基本上就能種植這兩類作物,甚至瘠薄一些亦能湊合。”張景秋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