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蒙古人突襲中掙扎脫身,馮紫英知道肯定不是戚建耀的能力,而是眼前這個把總的本事了。
賀虎臣這名字倒也威風,許其勛的字虎臣,這武將名字就是虎臣,倒也相得益彰。
馮紫英自然不知道這賀虎臣和其子賀贊在明末都算得上是悍將,賀虎臣曾經和明末最早的陜西義軍王嘉胤在陜西惡戰,而這王嘉胤卻是最早的明末農民起義軍首領,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都曾經在他手底下干過。
不過馮紫英雖然不知道賀虎臣的大名,但是從賀虎臣的模樣以及舉手投足的軍人氣勢也能看得出來此人并非和京營中其他武將一般是混飯吃的。
一問賀虎臣不過是一個把總,馮紫英心中也就了然。
京營中凡是守備以上的武將,如大將、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守備這一類的,大多都是被武勛子弟所盤踞,但是像把總、千總這一類低級武官中,卻也有不少是軍戶出身的人才。
這賀虎臣應該就是這一類,一問之下,果不其然,乃是保定軍戶出身的武人,只不過不明就里的到了京營,白白荒廢了這么多年。
饒是賀虎臣一門心思想要在京營中掙一個封妻蔭子,卻也不想一想,這京營中想要出頭可不是靠軍功和本事,而得要靠家世和上下打點,所以賀虎臣在京營中掙扎數年,也不過就是一個把總,這還是戚建耀見他勤勉,幫著提攜一番的緣故。
見馮紫英頗為禮遇自己這個下屬,戚建耀也不在意。
這一番事情之后,他這個游擊還能干多久,他自己心里都沒底,哪里還顧得了賀虎臣?若是賀虎臣能入馮紫英的眼,日后能推薦到馮唐的遼東去,也算是結一個善緣。
馮紫英的熱情和友善倒是讓賀虎臣心中頗有些惴惴。
敗軍之將,又不過是一個把總,賀虎臣自然知曉自己和馮紫英這等進士翰林出身的文臣之間差距有多大,尋常文官對他這等武人,只怕眼皮子都懶得瞄一下,或許是這位小馮修撰是武勛出身,所以才對武人多了一些好臉色,但這番親善委實有些超規格對待了。
倒是把馮紫英叫做大哥的那個左良玉很合賀虎臣的胃口,雖然年齡上差了十來歲,但是左良玉對賀虎臣能從內喀爾喀人的突襲中脫身也很感興趣,所以到后來倒是二人親近起來。
敘說一番之后,馮紫英見戚建耀精神不濟,估計也是連夜逃脫,身心俱倦,也就不再多說,叫人安排他下去休息,同時讓左良玉與賀虎臣先去將跟隨逃亡來的一干京營逃卒安頓下來。
不過馮紫英也專門叮囑左良玉將這幫京營士卒安排到一邊兒,不要與永平新軍安頓在一起。
這幫京營逃卒這會子剛逃得性命,可能還能老實一陣子,稍微多呆一些時間,只怕就要故態復萌。
他對這幫老爺兵沒有半點興趣,十里難挑出一個合用的,而且這些人家都在京師城中,根本就不是打仗的種子。
讓馮紫英感到意外的是,這半日里,有陸陸續續從西面逃來不少京營逃卒,既有戚建耀駐扎在草料場一部的,還有從三屯營鎮城西面大校場備兵營中逃來,林林總總加起來很快就超過了五千人。
馮紫英要把這幫逃卒轉移到城外去,但這幫人都被嚇破了膽,死活不肯出城,馮紫英也只能暫時將他們留置,好在這幫家伙現在只求保得性命,暫時還不敢作妖,但是時日一久,就很難說了。
“大人,宰賽派人來了。”布喜婭瑪拉見到馮紫英時,就毫不客氣地道:“他恐怕看出一些什么來了。”
“看出來又如何?我是不會承認的,那都是你布喜婭瑪拉的本事功勞。”馮紫英笑吟吟地看著布喜婭瑪拉,一邊揮手示意對方入座。
布喜婭瑪拉也是豪爽性子,不像其他女人一般忸忸怩怩,大大方方就在馮紫英對面坐下。
這等時候馮紫英也可以好整以暇的打量這個兼具冷冽和英武的女人,至于說她有可興天下可亡天下的魔力,馮紫英倒是不覺得。
對于男人們的目光,布喜婭瑪拉早已經免疫,不過馮紫英的這種神色,倒是讓她略感意外,她印象中雖然早就耳聞馮紫英寡人有疾,但是卻似乎從來沒有對自己有什么異樣舉動。
“怎么了,大人?”
“沒怎么,就是覺得世事無常,我和布喜婭瑪拉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現在居然一來二去如此熟絡,還要長期合作了,覺得人生真有意思。”馮紫英笑著道。
布喜婭瑪拉沒想到馮紫英居然會來這么一席話,心里也有些觸動,難得的抿了抿嘴道:“那大人覺得我們各自的生活該是如何呢?”
“我本以為自己能安安穩穩在這永平府干上一人同知便找機會回京,而布喜婭瑪拉你也應該是在葉赫部努力地為葉赫部的壯大殫精竭慮,打交道的應該是東蒙古諸部,遼東鎮,建州女真和烏拉部,以及大周朝廷,怎么也不該到這永平府來才對,或許我們會認識,或者知曉對方,但是不太可能像現在這樣熟悉,或者成為朋友,……”
馮紫英頗帶感情色彩的話讓布喜婭瑪拉意動,她注視著馮紫英:“大人把我當成了朋友?”
“難道不是嗎,或者布喜婭瑪拉你沒有感受到,覺得我們之間只是單純的利益關系?”馮紫英反問。
布喜婭瑪拉一怔,目光卻慢慢凝重了許多,許久才點點頭:“那我記下了。”
馮紫英笑了一笑,“是不是朋友,我想布喜婭瑪拉應該你應該感受得到才是,或許我們最初的確是因為利益而走到一起,但是如果在利益之上我們能夠感覺得到對方的善意和志同道合,進而多幾分情誼,我想這應該算是朋友吧?”
布喜婭瑪拉咬著嘴唇瞪視著馮紫英,卻不言語,馮紫英也不在意,“嗯,那我們還是談正事兒吧。”
撩了就跑,這才是一個渣男的標準動作,馮紫英不動聲色地表現出屬于他特有的淡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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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喜婭瑪拉言簡意賅,很快就把宰賽來人的意圖說清楚了。
“這么說宰賽現在是捏著一大堆燙手山芋在手里了?”
馮紫英沒想到宰賽居然如此大獲成功,一舉俘獲了五萬多京營將士,這簡直成了一個大笑話。
雖然大家都覺得京營的戰斗力堪憂,但是爛到這種程度,還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這無疑還會極大的增強草原上這些部族對大周的輕視,增強他們自己的信心,同樣也會刺激到這些草原部族和建州女真的野心,這不是好事兒。
“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那些那些高級武將軍官只愿意為他們自己支付贖金,但是這遠遠無法滿足宰賽他們的胃口,他們要求他們一起把所有人贖回,但這太過于昂貴,那些人不肯答應,而且恐怕也沒有商人們愿意為所有人擔保借款,……”
布喜婭瑪拉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形。
“那這樣僵持下去肯定不行,宰賽肯定會有應對舉措吧?”馮紫英也覺得棘手,內喀爾喀人肯定不敢在關內多呆,他們的擔心西邊的薊鎮軍來襲,同時還要擔心遼東鎮萬一有什么反應,現在基本意圖已經達到,所以急于想要返回草原,只是這變現收益就有些困難了。
“宰賽希望我能從中斡旋,估計他看出了我和你之間有瓜葛,……”
布喜婭瑪拉的話讓馮紫英差點兒把茶水噴出來,有瓜葛這個詞兒怎么聽都覺得是“有奸情”的代名詞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你現在漢話說得越來越好了,斡旋,瓜葛,這些詞兒都用的很順溜啊,想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的漢話都還帶著海西女真特有的苞米茬子味兒,……”
布喜婭瑪拉忍不住皺眉:“什么苞米茬子味兒?”
馮紫英這才想起這苞米似乎還沒有進入遼東呢,也不知道徐光啟在天津那邊兒的引種試種進展如何,土豆,番薯,玉米,似乎都該進入中原大地了,這邊事兒了結,他一定要跑一趟天津那邊兒,好好和這位隱居在天津的大佬聊一聊。
“呵呵,就是你們海西那邊兒特有的遼東味兒。”馮紫英打了個哈哈,熟練地轉開話題,“宰賽看出我們之間有奸……瓜葛,所以就讓你來找我討個法子?”
“應該是有這個意圖,不知道大人你覺得該如何來應對?”布喜婭瑪拉皺著眉頭,也覺得棘手。
“如果我們不理呢?”馮紫英點點頭:“我估計他肯定會押送一批武將軍官返回草原,那些人也不過就是三五百人,都是他心目中最值錢的,回到草原,不怕這些人的家屬不來贖身,但是這幾萬士卒呢?他不可能一直耗在關內。”
“其實宰賽一咬牙要不計血本押著這些俘虜回草原,幾萬人全部肯定不可能,但是幾千萬把人還是能做到的。”布喜婭瑪拉思索著道:“三屯營距離邊墻太近了,若是三五千俘虜,十日之內就能押著進入草原,但宰賽估計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