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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柴恪面帶震驚和無法接受的神色,馮紫英按捺住性子解釋了一句:“柴公,西南絕不僅僅只有一個播州楊應龍,一旦楊應龍反叛,而朝廷又未能做出及時的反擊,或者說平叛戰事不順的話,極有可能會刺激其他土司,他們會認為大周現在捉襟見肘,就像大隋末期十八路反王群雄逐鹿一樣,蒙元末期不也一樣是群雄爭相而起?”
馮紫英的話如重錘敲打在柴恪心坎上,他深吸一口氣,“紫英,你這話過于夸大其詞了,大隋和蒙元如何能與大周相提并論?”
“大人,大隋開創三省六部制,但卻兩世三十余年而亡,蒙元橫掃天下,鐵木真武功冠甲于世,亦不足百年,皆興也勃,亡也忽,這兩朝在崩滅之前,誰會想到其壽命如此之短?難道這兩朝朝中就沒有杰出之士,看不出端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不可不防啊。”
馮紫英語氣很沉重,“西南腹地貴州、四川、湖廣皆多宣慰司宣撫司,這是從前明就遺留下來的隱患,流土之爭一直沒有能得到很好的解決,大周亦是延續前朝政策,沒有足夠重視,或許在沒有蒙古人和建州女真這等外患威脅之下,朝廷可以好整以暇的看來解決西南叛亂,但是如果同時爆發呢?一旦戰事遷延,湖廣、四川乃是糧食主產區,局面糜爛,勢必影響到整個大局!”
北方尤其是京師城的京師城糧食主要來源于南方,隨著江南棄糧種桑的現象日益突出,湖廣、江西和廣東的糧食地位日益重要,尤其是湖廣,一旦戰亂波及湖廣,其影響不可小覷。
馮紫英有一種感覺,非常不好的感覺,大周就像掉入了陷阱的困獸,掙扎無力。
他感覺好像除了眼前暴露出來的這些表面敵人外,肯定在關鍵時刻還會有敵人冒出來。
但他不確定會是誰,只能下意識地進行篩查,白蓮教,倭人,甚至蒙古右翼的土默特人,應該都有可能。
初一看白蓮教和倭人似乎不會有大礙,但一旦到關鍵時刻給你背后插一刀,也許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袋稻草。
“唔,我明白了。”柴恪點點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先前軍議說得口干舌燥,此時方得放松一下,“還有么?”
“大人,兵部是不是準備放棄永平?”馮紫英突然問道。
柴恪手一抖,手中茶盞一晃,水都溢了出來,沾了一手,“紫英,何出此言?”
“大人,您也不必瞞我,我相信到關鍵時刻,兵部和薊鎮肯定也會通知永平府,眼下情形就是如此,順天府必保,薊鎮兵力有限,而且內部七拱八翹,心思不一,尤大人還控制不住那些桀驁不馴的將領,他也難,我能理解,家父為了確保遼東,調換了不少在遼東那邊不聽將令的將領到薊鎮,尤大人也是無奈。”
馮紫英的話讓柴恪忍不住嘴角帶笑,“紫英,遼東太過重要,建州女真在九部之戰之后的威脅已經遠遠超過了蒙古人,所以我們必須要有所取舍,至于說放棄永平府,現在還說不上,但是我還是要實話實說,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朝廷只能選擇保順天府,畢竟京師一旦震動,會帶來太多不可預測的風險,皇上和內閣都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
“這么說就是永平府在萬不得已情況下只能自生自滅啰?”馮紫英長嘆了一口氣,“朝廷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永平府的民心?”
“紫英,換了你是首輔大人,你會做出何種選擇?”柴恪反問。
談話在一種不太愉悅的氛圍下結束。
馮紫英跨上馬,瞥了一眼暗沉沉的兵部公廨大門,內里仍然還是燈火通明,但是這大門處卻像是一個擇人而噬的猛獸大口,似乎要不斷吐出黑暗,把所有人湮沒。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誠不欺我啊,還得要靠自己,馮紫英握緊拳頭。
還有三個月,且看自己能不能在這三個月里讓永平府變成萬千洪流中的一塊礁石吧。
馮府里的人都能感受到回家的馮紫英心情不是很好,沈宜修覺察到了這一點。
接過晴雯奉上的桂圓梨肉汁,喝了一口放下,馮紫英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給家里人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上午去文淵閣,下午剛回來又去了兵部,回來臉色就陰沉,這一家之主對整個闔府上下的心情都有影響,這讓他有些心歉。
看見丈夫略帶歉意的目光望過來,沈宜修莞爾一笑,她很享受丈夫對自己的這種珍視和尊重,所以也很想幫助丈夫排解內心的壓力。
自小在父親身畔長大的沈宜修很清楚作為一級官員所要承擔的責任和壓力,這種事情小時候聰慧的她就經歷過不少。
父親在都察院大人御史的時候一樣是經常回來很晚,而且眉峰緊鎖,母親和姨娘們就要想辦法為父親做出可口的飯菜,管好家中的兒女讓他不至于為家事操心,還要盡可能地寬解父親,以便第二日父親能夠重新恢復到最好的狀態,心無旁騖地去迎接新的工作。
這就是當妻妾的責任,而作為正妻大婦更是責無旁貸。
“相公今日可是勞累了?不如早點兒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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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修溫婉的笑容就像一只纖手撫平了馮紫英額際的皺紋,他擺擺手,“說會兒話也好,這桂圓梨肉汁味道不錯,沒想到晴雯的手藝都快要趕上金釧兒了,……”
晴雯搖頭輕笑,“也說錯了,這可是云裳的本事,奴婢手拙,可做不好。”
“喲,云裳,沒想到爺走三個月,練出了這樣一身本事了?”馮紫英看著云裳,訝然道:“看來還是得要近朱者赤啊,你跟著奶奶才多久,跟著爺這么幾年,都沒能有長進,現在三個月就當刮目相看了。”
“相公,妾身在廚藝上可沒什么天分,晴雯和云裳是去榮國府那邊跟著學的。”沈宜修很坦然地道。
“榮國府?”中午才在榮國府差點兒擦槍走火,馮紫英想起王熙鳳那肥美豐腴的身子,就有些心火浮動,壓制住火氣,漫聲問道:“跟著誰學的?”
“奴婢們是跟著岫煙姑娘學的。”晴雯也大方地道:“原本說是跟著下房的柳嫂子學一學,后來柳五兒說邢姑娘熬制羹湯的本事比她娘還強幾分,所以就去跟著邢姑娘學,……”
“哦?”馮紫英越發好奇,“那邢姑娘就教你們了?”
晴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這位爺可問得真是奇怪,這都吃在嘴里夸好了,還問教沒教,馮紫英也覺得自己問得蠢,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是說,邢姑娘沒難為你們吧?”
“邢姑娘人和善得緊,如何會難為我們這些小丫頭?”晴雯搖頭,“起初還要謙虛推辭,后來說是學會等到爺回來做給爺吃,邢姑娘便沒說什么了,教得也很盡心,……”
沈宜修似笑非笑地瞥了丈夫一眼,她也知道丈夫和賈家那邊關系匪淺,除了黛玉和寶釵二女外,賈家幾個姑娘似乎都和丈夫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看樣子這位邢姑娘似乎也和丈夫相熟?
她倒不是醋壇子,這下邊還有兩房的,要吃醋也輪不到自己來,還在賈府那邊住著的薛林二女才應該更上心才對。
馮紫英也注意到妻子的目光,攤攤手,“邢姑娘是大嬸子的內侄女,嗯,和妙玉自小相熟,……”
沈宜修臉上笑容更甚,也不說話,讓馮紫英更覺尷尬,干咳了一聲,下意識端起桂圓梨肉汁又喝了一口,才發現這似乎更容易引來嫌疑,可放下又顯得欲蓋彌彰,……
被丈夫的可愛模樣逗得忍俊不禁,沈宜修終于笑著道:“妾身可沒說什么,夫君何須這般手足無措?只是沒想到夫君好像對賈家那邊每位姐妹情況都很熟悉,岫煙妹妹妾身也是見過的,卻不知道她和妙玉妹妹還是自小相熟呢。”
旁邊晴雯和云裳都聽出了自家奶奶的揶揄調侃,都捂嘴輕笑,弄得馮紫英真想一推杯說,我特么不裝了,攤牌了,就是喜歡岫煙,那又如何?
只可惜這話也只能在肚里腹誹一下,起碼自己現在沒這個想法,邢岫煙固然如孤云出岫,令人激賞,但是卻未必非要收入房中,而且也不合適。
“宛君說笑了。”馮紫英有些無奈地苦笑著揉了揉面頰,看得一旁的晴雯和云裳更是笑得嬌軀亂顫。
也不知道這位爺平素決斷霸氣,但在奶奶面前卻總是這副低眉順眼的吃癟模樣,二女也很是羨慕大爺對奶奶的這份感情。
“其實妾身并不介意府里多幾個姐妹,這樣妾身也能多幾個伴兒,尤家妹妹又跟著夫君去了永平,君庸現在觀政也忙得很,難得來府里了,妾身有時候還真覺得寂寞呢。”沈宜修含笑輕言,眉目間看不出半點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