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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君,寶妹妹是個知禮重義的性子,雖然看起來家世是皇商,似乎沒有那么好聽,但是其祖上乃是紫薇舍人,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在上一輩沒落下來,在這一輩上,其兄不太成器,全靠她和母親撐起場面,……”
沈宜修自然也是打探過這個未來也會和自己成為妯娌的女子,只比自己小三歲,已經滿了十七,論理這個年齡的確也是該出嫁的年齡了,但此女性格沉靜大度,在周圍人里極受好評,連晴雯這等性子明顯和薛寶釵不相投的丫頭,都要說對方頗有風范氣度。
“相公這般說,妾身自然是明曉的,所以和薛家妹妹一番說話,也算頗為投契。”沈宜修微微頷首。
“那宛君對林妹妹的觀感呢?”馮紫英稍微一側首,然后用手把沈宜修扶了起來,用身邊的靠墊放在沈宜修身后,順帶把錦被往上掖了掖,他很想知道沈宜修對林黛玉的觀感。
“妾身就知道相公肯定要把林家妹妹和薛家妹妹相比,嗯,說實話,林家妹妹可能性子更為急躁敏感了一些,換一句話其他不太中聽的話說,可能就會是尖酸刻薄了一些,但是妾身卻覺得林妹妹是個性情中人,嗯,相公還別說,這林妹妹和晴雯這丫頭各方面都還真有點兒相像,都是這種心直口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都有點兒得理不饒人卻又刀子嘴豆腐心,……”
沈宜修臉上洋溢著恬美的笑容,也在揶揄著丈夫。
不得不說沈宜修的分析判斷相當精準。
林黛玉自幼喪母又寄居人下所以性格細膩敏感,容不得半點輕慢同樣晴雯是被買進府里沒有跟腳,出身不如鴛鴦、金釧兒這等家生子又不像襲人這些賣身進來,但府外還有家人但模樣卻又生得格外俊俏所以被放在寶玉屋里也是有些受排擠,一樣混雜著自卑和自傲。
這兩女相近的境遇使得她們有了類似的性格特點,但內心的善良和外表的倨傲形成了一種極大的反差,也就是所謂的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熱。
沒想到和黛玉才接觸幾回沈宜修就能覺察到這一點,這女人之間的直覺還真是體察入微。
“宛君所言甚是,為夫佩服。”馮紫英點頭贊同,“林妹妹和寶妹妹雖然性格迥異,不過人本性卻是無二的都是純善性子,或許林妹妹更敏感寶妹妹更隱忍,但若是宛君能和她們融洽相處當好姐姐,為夫心里也就踏實大半了。”
“難道相公對妾身不放心還擔心妾身欺負薛妹妹和林妹妹不成?”沈宜修嘴角笑意越發明顯“妾身在相公心目中就這么不堪么?”
“不不,宛君誤會了,為夫的意思是宛君既然是姐姐,那么不僅僅要處理好你和二位妹妹的關系,更應該讓林妹妹和薛妹妹,以及其他幾位妹妹也能融洽相處。”馮紫英斟酌著言辭,“日后為夫可能會長期在外做事,母親和姨娘年齡日長,精力也會越來越不濟,宛君就更需要承擔起重任來。”
沈宜修略感吃驚,“相公的意思是林妹妹和薛妹妹關系不睦?可妾身看她們關系不錯啊,只是薛妹妹話語雖然不多,但是都是頗有道理,每每能說到關鍵所在,林妹妹也并未有什么異議。”
馮紫英窒了一窒,這個話題說實話,連他自己心里也沒底。
《紅樓夢》書中黛玉和寶釵之間的關系也經歷了幾個階段,時好時壞,但那是因為有什么金玉良緣和木石奇緣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但現在不存在這個問題了,二女關系會向哪個方向發展,就不好說了。
可是很顯然黛玉、探春、湘云之間關系更為密切,而寶釵似乎有被孤立的跡象,這從他兩次看到幾人玩牌的情形就能看得出來,話語里都是在黛玉、探春和湘云間說來說去,而寶釵基本上插不上話,或者寶釵就有意不插話。
但以馮紫英對寶釵的了解,若是她想要避免這種情形,應該會對策,但是她卻很坦然地保持了克制,這說明她也是有意隱忍退讓。
馮紫英倒也不覺得這會是黛玉主動挑起的這種情形,看上去更像是湘云和探春在為黛玉助威吶喊,或者說是湘云和探春已經感受到了跡象,所以先發制人的對寶釵開始了施壓?
可這有意義么?
還是做給自己看的?
“宛君,這個問題為夫就無法回答了。”馮紫英苦笑著搖了搖頭,“林妹妹和寶妹妹之間的關系還有待于你的觀察,為夫對于這種關系的觀察往往都是難以得出正確答案的,這一點為夫很肯定,所以只有宛君你辛苦了。”
沈宜修笑了起來,對丈夫憨態可掬的回答感到十分有趣,或者這是丈夫的一種變相求饒?
和沈宜修半真半假的交流總算是讓馮紫英松了一口氣,忠順王那里也傳來了消息,相信永隆帝很快就會給出一個結果,而在此之前,馮紫英知道還有一道關要過。
如何讓林黛玉接受薛寶釵將會和她成為妯娌,這道難題始終無法回避。
二房復爵兼祧,這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好事,黛玉自然不會有什么異議,哪怕內心有些酸澀,但表面上都得要表現出足夠的喜悅和大氣,但選擇誰作為二房的嫡妻,這卻是一個值得斟酌的。
縱然沈宜修和林黛玉無法置喙,但起碼也要給二人一個說法,這算是一種尊重,沈宜修這邊要好一些,畢竟選擇誰對她來說都是不認識的,沒什么意義,但是對黛玉來說,這就很關鍵了,尤其是寶釵。
所以在去賈府的路上,馮紫英也一直在考慮,如何能讓黛玉心平氣和甚至是滿意的接受這個結果。
實在是拖不起了,吏部關于永隆五年進士觀政期結束之后正式任官的公文馬上就要出來了,自己外放出京,順帶給一些彌補式的復爵就是應有之意了,順帶也不軟不硬的把太上皇的一些心思給閹割了。
馮紫英的理解就是閹割,既沒有直接了當地挑明,但是又體現了永隆帝和朝廷的態度,但為了避免過于僵硬,好像又給了太上皇幾分尊重,留了點兒尾巴,嗯,所以,個中之意,只能當事人慢慢去細品了。
進賈府對于馮紫英來說都是輕車熟路了,甚至已經不需要再通傳,給門房上打個招呼,便可大搖大擺直接進府,幾乎和賈府人無異了。
不過一進門就遇到了司棋這丫頭,看見馮紫英進門更是喜出望外,不假思索的便要過來說話。
馮紫英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招呼到一邊兒,說了幾句,對于司棋問及是否要去綴錦樓卻不敢明確回答,今兒個事情事關重大,他得要一一處理好才行。
司棋很不甘心地走了,馮紫英這才帶著寶祥一路繞巷過道,來到后邊大觀園的門上。
這里幾乎就是后院了,除了寶玉外,其余都是姑娘們,甚至連賈政都在考慮最好讓寶玉搬出來,畢竟姑娘們年齡都大了,好在怡紅院偏處一隅,寶玉現在也日漸明白規矩,并不經常往院子里姊妹們那里去了。
大觀園的門房上對馮紫英也很熟悉了,進出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寶祥卻只能在門上閑耍了,現在除了寶玉和馮紫英外,便是寶玉的小廝們也都一樣不能入園,只能在外院逗留。
三月的瀟湘館依然呈現出一派幽篁搖曳,婆娑生姿的美態,老遠馮紫英就能感覺到沿著沁芳溪撲面而來的清新之意,讓人心曠神怡。
其實從曲徑通幽處便可打通這處假山,就能直接通到瀟湘館,但是這設計師顯然明白這婉轉曲折的道理,這一出假山太湖石卻是盤曲嶙峋將路徑封死,然后從另一端盤旋而出,通往沁芳亭,從沁芳亭過溪水,然后再走出十丈過翠煙橋返回,才到瀟湘館。
走到門口,沒見到紫鵑,卻見另一個小丫鬟雪雁在門口踢著毽子,見馮紫英來,忙不迭地要進去通報,卻被馮紫英喊住了。
“林妹妹在么?”
“姑娘在,紫娟姐姐卻不在。”雪雁是個不足十三歲的小丫頭,跟著黛玉時也不過六七歲,天真爛漫,許多事情以前不知道,但是隨著年齡漸漸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哦,紫鵑去哪里了?”馮紫英好奇一問。
“紫娟姐姐去蘆雪廣了,說邢姑娘給姑娘做了一個花蔸,專門用來裝凋謝的花瓣,姑娘已經盼了許久了,邢姑娘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做好。”雪雁抿著嘴笑道。
“嗯,那我進去看看林妹妹。”馮紫英擺擺手,便徑直進去了。
雪雁一愣,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她年齡也漸漸大了,自然也明白一些規矩,馮大爺是要娶姑娘的,這等時候進屋,當丫頭興許該避一避?
馮紫英卻沒有想太多,這個時候外邊陽光正好,曬在身上暖意融融,而黛玉卻躲在屋里,委實可惜。
抬腳入門,挑開絲簾,馮紫英卻見一支美人拳握在麗人手中,卻歪在一臺藤編逍遙椅上,任憑窗格外透射進來的陽光斑斑點點,灑落在蓋在黛玉的祫紗被上,暈黃得光圈和桃紅的被面相映成趣,但和那姣花照水宛若西施的玉靨一比,頓時便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