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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閣里。
坐在上首的葉向高和方從哲都饒有興致的閱讀著這厚實的一疊文章。
當葉向高看完一頁,便要遞給方從哲,方從哲看完又遞給齊永泰,齊永泰看完又遞給李廷機。
四位閣老就這樣以傳閱的形式來通讀這份通政司送來的文稿。
按照大周朝制,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所有公文都要經由通政司才能傳遞到內閣,內閣計議之后才上報皇帝,皇帝批閱后下到內閣在轉給通政司分發各部,當然在分發各部時,六科給事中會進行審查,若無異議便可執行了。
當然這是正常情況下,特殊情況下,比如軍情、疫情、災情等等可以直接從地方府縣直達內閣甚至皇帝手中,但這非常態。
“乘風兄,你也是才看到么?”李廷機微笑著問把文卷遞過來的齊永泰。
“嗯,紫英倒是和我說過,但是卻只是口頭一說,他也說要以書面形式正式遞交給內閣,以翰林院的名義,這樣能夠更正式和詳實。”齊永泰泰然自若地應道:“他甚至向我建議,這份策劃建議其實可以結合未來幾期《內參》中他撰寫的一篇文章來看,這樣可能更夠更清晰的表明當前朝廷需要解決的一些問題,以及可以采取的辦法策略。”
齊永泰話音未落,方從哲卻接上話了,“是那篇《正確認識當前最緊迫的幾個問題及其辯證關系》?”
齊永泰揚了揚眉,“中涵兄也看了?”
“看了,只是第一部分,嗯,視野角度很犀利啊,乘風,你這個學生堪稱天才鬼才啊,考慮問題和常人不一樣,原來我也認為他可能會有失偏頗,但現在看來,很全面細致,更能透過一些表面的東西來分析出不同的道理來。”
方從哲面色不變,“不過有些方面感覺牽強附會了,或者說危言聳聽夸大其詞了,有些地方則由過于輕描淡寫了。”
齊永泰也一笑置之,“中涵兄,他才十七歲不到,能有多深刻認識?跑一趟西疆和江南,難道就能把一切都了然于胸?朝廷之事牽扯方方面面,豈是他這個年齡就能領悟透的,先打磨幾年吧,現在他寫的東西能讓中涵兄一笑,足矣。”
齊永泰的漫不經心讓方從哲心中也是憋悶。
這個家伙還真的對他那個學生滿懷信心呢,但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小家伙真的厲害,自己若是有這樣的弟子,一樣會老懷大慰。
幾個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也把這份建略大略讀了一遍。
葉向高容色沉肅,讀完之后,又瞑目沉思了一陣,這才啟口,“中涵,乘風,爾張,這雖然是一個大框架,但是老夫覺得已經相當完整了,和上一次紫英來咱們這里說的情況又有許多完善,只是提出的許多東西都是前所未有,動輒橫跨戶部、兵部和工部,還牽扯到地方,又沒有前例可依,如紫英在卷中所言,須得要開天辟地,另起爐灶。”
其他幾個人都不言語。
首輔有決斷之權,除非其他幾位閣老全數反對,基本上在這種方略上他可以一言而決,當然最后還需要上奏皇上。
“登萊總督衙門也是新設,是否可以置于其下?”李廷機遲疑了一下,這才建議道。
“不妥。”齊永泰斷然否定,“銀莊之事如何能置于登萊總督府之下?另外牽扯到海貿市舶司,勾連甚廣,戶部豈能容忍登萊總督插手?”
李廷機也覺得的確如此,武勛那幫家伙若是能逮著這個機會,那還不把這點兒銀子給折騰光?絕不能讓他們占主動。
“嗯,我想差了,的確不妥。”李廷機也很爽快的撤回了自己的建議,“可是若是設立于戶部之下,又因為要設立船廠,打通航線,甚至還要勾連日本朝鮮和蝦夷地等,這卻非戶部職責,也是不妥啊。”
“的確如此,戶部事務占大頭,但是咱們最初的初衷卻是以九邊防務尤其是西疆防務和遼東戰略,兵部肯定希望要在中有發言權,總不能真的讓登萊總督直接干預吧?”齊永泰插話道。
內閣中沒有哪位喜歡武勛,在這一點上士林文臣無論南北,態度都出奇的一致,所以兵部必須要由文臣掌握,也必須要凌駕于各鎮總督總兵之上,哪怕總督的品軼已經是一品,總兵也多是二品,但是一個三品的兵部侍郎一樣可以讓你俯首聽命。
“還有工部,造船,建設碼頭,另外航線的探索建設,都歸工部所轄,乘風,你這個學生胃口很大啊,甚至提出了要考慮主動控制東番和澎湖,徹底納為大周管轄,可這開支從何而出?工部在其中當起何等作用?”
葉向高和工部尚書李三才一直關系密切,他也有意延納李三才入閣,但是遭到了方從哲和齊永泰的堅決反對。
永隆帝也對此事態度模糊,更傾向于讓兵部尚書張景秋入閣,但這又為葉向高和李廷機所反對,此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葉向高的話讓齊永泰有寫難以回答實
際上他也看到了這一點,對馮紫英的擅生事端也有些不悅。
本來說開海就說開海,說籌建銀莊就籌建銀莊,卻又突然的提出了這個控制東番和澎湖的的設想,橫插在里邊,顯得不倫不類,極大的干擾了主題。
沉吟了一下,籌措了一下措辭,齊永泰才緩緩道:“東番之地一直橫亙于福建之東,包括澎湖,已經日益成為倭寇和海盜在東南沿海藏身隱匿的一個天然淵藪,而且《內參》中《海外奇談》不也有介紹,東番多有金銀礦藏,且北面多有肥田沃土,幾年前便有紅毛番和佛郎機人意圖立足于此,被我水師驅除,但若是繼續放任不管,難免會有肘腋之患啊。”
葉向高淡淡地哼了一聲,“乘風,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是開海舉債,是打通航線,其他事務如何能裹挾其中?就怕是你這個弟子受人慫恿蒙蔽,才會有此建議了。”
齊永泰只能起身一禮,“進卿兄說得是,下來之后下官會好生批評紫英。”
“那倒也不必,此子想法是好的,但是失于操切,完全可以等幾年來做嘛。”葉向高擺擺手,把話題拉回來,“言歸正傳,中涵,乘風,爾張,這等事宜紛繁復雜,牽扯甚廣,建略中所言也的確有些道理,單是某一部來經辦,的確會受到各方掣肘,怕是拖上一年半載,也未必能行。”
葉向高和齊永泰、李廷機都點頭稱是。
這是擺在面前最現實的問題,不明確事權,誰來做,有多大權力,怎么做才能做成,這些都要明確清楚,否則只會遇到權力就搶就抓,遇到事情和責任就推。
“此份建略倒是把基本框架梳理清楚了,但怎么做,大體也知曉,但是誰來做卻空懸在這里,乘風,你這個弟子厲害啊,是故意給我們設了一個套么?或者還是他早就胸有成竹?”葉向高斜睨了齊永泰一眼。
“進卿兄太高看紫英了,他若有此等本事,只怕早就迫不及待的寫出來了。”齊永泰搖頭苦笑,“估計他也是考慮到牽扯到諸部事務和地方配合,還有諸多經濟營生方面都是從未接觸過,自己心里也沒數,所以干脆就把這些都和盤托出,把難題交給我們吧。”
葉向高深看了齊永泰一眼,卻沒有做聲,而方從哲則若有所思,捋須良久不語。
李廷機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此事總歸要有一個解決方略,交給戶部,兵部和工部就不干,交給兵部,只怕捅出了窟窿戶部又要跳腳,工部也要扯后腿,最好能幾者兼顧,同時還牽扯都許多以前都未接觸過的事務,破天荒的第一遭啊,……”
見幾人都拿不出意見或者不肯表態,葉向高也只能搖頭,“既如此,大家都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此事不能拖,皇上也在催我們拿出方略來,盡早敲定,王子騰也是三天兩頭來問,所以大家都想一想,如何圓滿實現這個目標,達到最終結果。”
齊永泰一回家,便立即讓人通知馮紫英來府上。
與此同時葉向高,也把李廷機留了下來。
“爾張,你看出來了么?”葉向高嘴角含笑,“老齊他們也有些坐不住了啊。”
“不是老齊他們坐不住了,是大家都坐不住了。”李廷機也是微微一笑,“既然這件事情擋不住,連皇上都著急,那么就只能考慮如何讓這件事情能按照他們設定的路徑來做,不要太過逾線啊。”
“嗯,你看這東番之事是否是乘風在演戲?”葉向高問道。
“不像。”李廷機思索了一下,“老齊前兩次的主要心思還是在遼東的軍務上,嗯,甚至對蝦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連接都很感興趣,這也是他們北地士人根本,我看張懷昌也頻繁去齊永泰那里啊,估計也在給齊永泰施加了很大壓力。”
左都御史張懷昌是遼東人,最堅定的保衛遼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