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那這賈王氏借錢又是怎么回事兒?”終于是把母親和姨娘等到了,情況一說,立即就炸了營。
“這樣做沒道理啊,這不是拿我們的銀子去賺錢么?這息怎么算?”
馮紫英苦笑,知道也瞞不過姨娘,肯定要問一個青紅皂白,他倒也沒有遮掩什么:“姨娘,這璉二嫂子是個不省心的,性子有些貪,不過她是兵部王侍郎的侄女,她姑母便是賈府王夫人,她現在在榮國府管家,借錢倒是沒問題,看那樣子估計有一些其他想法,無外乎就是像自個兒來掙這筆銀子,大概本錢不夠吧。至于利息,便按照通行市價最低的一檔來吧。”
“鏗哥兒,你這倒是大方啊。”小段氏上下打量著馮紫英,“別是你有了其他心思吧?”
小段氏懷疑是不是馮紫英自己又看上了賈璉的妹妹了,先前馮紫英還在托自己來游說姐姐不要在賈家二姑娘事情上松口,怎地這才多久,鏗哥兒又變卦了,居然和那二姑娘的兄長嫂嫂打得火熱了。
“姨娘,您別誤會,我哪里能有其他心思?不過我是覺得賈璉夫婦日后怕是賈府中的當家人,這里邊還有王侍郎的關系,既然人家提出來了,為這二萬兩銀子惡了關系不值當,總歸人家是還得上的,無外乎就是些許利息花頭罷了。”
馮紫英的話讓馮唐也微微點頭,他也是認可馮紫英這個觀點的。
把老爹拉上,很多事情就要好說得多,這也是馮紫英的經驗之談。
”而且,還不止這兩萬兩銀子。”馮紫英又淡淡的道。
“什么意思?”大小段氏都不明白了。
“她借兩萬,我給她五萬,只算兩萬。”馮紫英平靜的道。
大小段氏目光立即匯聚到馮唐臉上。
馮唐遲疑了一下,“紫英,必須得如此么?”
“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錢財是生外之物,咱們不稀罕這個。”馮紫英重重的點點頭,“去榆林咱們不圖掙多少錢,關鍵是能避開在京里,未來幾年里能躲開這個火坑,對爹,對咱們馮家來說,五萬兩銀子怎么都值了。”
馮唐心中微微一震,意識到某些東西,馮紫英卻很平靜的點點頭,“爹,聽我的,沒錯,咱不攪這趟渾水,這日后幾年里,兒子還得要想辦法讓你不能回來,無論在九邊那個鎮,哪怕是去最遠的甘肅鎮,都不能回來,弄不好還得要使許多銀子呢,但這銀子得花!”
見父子倆打啞謎一般的對話,大小段氏都知道這恐怕是正事,都不敢吱聲了。
這一個家庭,男人就是主心骨,只要有需要,別說五萬兩銀子,就算是傾其所有,那也得要保證,這一點大小段氏還是分得清楚的。
這春假眼見著就這么如白駒過隙般,滋溜一下就過去了。
在準備前往書院繼續自己的讀書生涯之前,馮紫英也總結了從去臨清到現在,也就是來到這個世間之后幾個月里的生活,覺得還算是充實。
目標已經明確,前期風頭太盛,那是迫不得已,但接下來這兩年時間,明年八月的秋闈,后年初的春闈,都是重頭戲。
他須得要丟開那些花活兒,老老實實沉下心來讀書,考不過秋闈春闈,再有多大本事都是枉然。
前期的一些小目標小布局都基本完成,在書院里確立地位,逐步營建自己的人脈關系,這都在穩步推進當中,家中事情,父親這邊要搞定,還要去見一面那王子騰。
營生這一塊上還慢了點兒,只能算是一個開局,還需要時間,但這不急。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他能理解,但最好不要太曲折,否則就有辱他這個“天縱奇才”的身份了。
兵部洼橫街王府。
已經春假末期,還有兩日便要進入正常的作息階段,這王府是越發熱鬧了。
十來輛馬車和小轎很規矩沿著橫街停放,各家馬車和小轎都是聽得規范整齊,車夫轎夫們三三兩兩的在車轅邊上說著話,不少都是舒適的,所以這乍一看上去顯得相當和諧。
既然要把老爹的事情處理好,那就事不宜遲,王子騰這一關遲早要過。
先前對要對陣王子騰這樣的老狐貍,馮紫英內心是沒有任何把握的。
這等人久經風浪,不是隨便幾句話就能糊弄住對方的,直到父親說對方現在似乎也是怔忡不定,猶豫不決時,馮紫英心中才稍微有些底了。
沒有人能看清楚大勢,別說他們這些局中人,就算是自己這個天外飛仙,一樣都不確定這局面最終會向何處去。
自己預設了無數個可能,而且是從真正的旁觀者來角度,用中立而客觀的心態來進行分析評估,但是其中的確存現在太多的變數,所以導致自己都無法做出判斷。
像皇上未來的身體變化以及這種變化會不會對他的心態帶來影響?
像太上皇對義忠親王世子的真實態度,會不會影響到他的某些感情傾向進而引發內外的變數?
這些都是難以預測和判斷的。
任何一種細微的變化,如果多番疊加,就有可能從量變到質變。
而某些重要要素的一個變量,同樣也可能導致某些事情直接向相反的方向發展。
現在馮紫英能做出的預判就是皇上身體狀況不錯的情況下,義忠親王是很難翻盤的,太上皇也不太可能亂來,武勛集團只有一個力量疊加作用,沒有決定性作用。
正因為如此,馮紫英認為連自己都無法越策判斷,那么王子騰就更不可能,這種情況下,誰都不可能把事情做絕。
他就是沖著對方的這種心態去的。
名帖送了進去,門房顯然很對馮紫英站著不走的態度很驚訝。
但是很快就有人傳話下來,請馮紫英在二門外稍候,王公正有客人,兩刻時間就好。
馮紫英當然不會矯情,點點頭進了角門,跟隨下人到了左側二門外的一間耳房暫時等候。
這是一順耳房,估計有五六間,明顯是經過了一番簡單的改造,以供來覲見的客人稍事休息。
馮紫英踏進耳房中時,房中已經有了三個人,見到仆僮將馮紫英引進來,都是一愣。
很顯然這幾間候客室都有人了,仆僮才把馮紫英引到了這里。
馮紫英倒也不介意,進門便拱了一拱手,倒是那三人見馮紫英進來,都立即起身回了一禮。
見三人步調一致,動作剛猛,馮紫英一看便知道這是來自軍中的人物。
前幾年在大同鎮時,這等情況他也見得多了,覺得很尋常,只是這三人樣貌看起來倒有些相似,像是三兄弟,讓他有些好奇。
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其中年齡最長者大概在三十五歲左右,方面闊口,頜下青須森然,尤其是一雙鷹眸更是神光湛然,一看便不是等閑之輩。
另外兩人年齡就要小得多,一個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六,最小的一人估計也就二十出頭,但模樣都與其兄長相似,一看便知道這是三兄弟。
若是換了其他文人,斷不會主動與這些武人打招呼,但是馮紫英卻沒有那么多講究,微笑著道:“臨清馮鏗見過三位。”
這三位大概也從未見過文人主動他們這些武人打招呼的,而且這是在京師城里。
這幾日里他們在京師城也是屢遭白眼,尤其是一口外地口音,走到哪里都受歧視,這要到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辦事,也是備受冷遇,弄得年輕的兩個幾次都要發作,也幸虧是其兄長還算是穩重,壓制住了兩個弟弟。
見馮紫英這般主動打招呼,三兄弟都趕緊站起身來又是一禮,“榆林衛尤世功(尤世威、尤世祿)見過小郎君。”
榆林衛?馮紫英頗感驚訝,前日里老爹還在說能去的可能也就只有榆林衛了,沒想到這走到王子騰這里,就能遇上榆林衛的軍將,不過看這架勢,這三位尤姓武人的年齡在那里,若非武勛出身,官職都應該不高才對。
三尤?馮紫英覺得好像有些印象,當然不是和二尤有瓜葛,而是殘存的些許《明史》記憶讓他有些印象。
但是具體這三尤有什么戰績他是沒有多少印象了,但既然能在有記憶,那肯定也是有些過人之能的。
“三位不必客氣,在下只是有些好奇三位居然是從陜西那邊過來的,聽口音也有些親切。”馮紫英微笑道。
居中年長男子也略微一愣,他可聽不出眼前這個少年郎有什么陜西口音,但人家既然能坐到這候客室里,而且看對方也不過十五六歲,居然就能拜會侍郎大人,委實還是有些讓人驚異。
這到京師城里,不比在榆林那旮旯地里,事事都需要小心,要論心他是不想來的,但是參將大人身體欠佳,而協守副總兵已經派了好幾撥人來催糧催餉了,明知道無望,但是總得要來,這是一個姿態,否則下一輪朝廷補餉時,榆林鎮又得被扔到后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