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葉進得夏仲芳的房里,兩人落了座,自有丫頭捧上茶來。一時說起沈子齋的病情,蘇玉葉笑道:“說起來,卻要替表哥謝謝夏娘子的,他這病,若不是夏娘子舍身相救,還不知道會如何呢?我只和表哥說,將來不管如何,都要好好給夏娘子安排一條后路的。”
夏仲芳本來笑著,聽得這話,心里微微一沉,蘇玉葉的意思是說,讓自己安份當奶娘,將來自然給自己一條后路,至于別的,讓自己不要多想?雖則自己本也不敢多想,可是這話由蘇玉葉來說,便讓人極不舒服了。
錢婆子在旁邊聽著,這時插嘴道:“蘇娘子這話,可有些偏頗呢!我們夏娘子現是王爺的奶娘,是王府的人,給王爺喂奶治病,是理所當然的事,哪兒要等著什么后路了?且簡家來認我們夏娘子回去,夏娘子放著簡家貴女不做,卻留在王府,又豈會等著什么后路了?再好的后路,難道比得過當貴女?”
錢婆子這話,一來點出夏仲芳現下是王府的人,而蘇玉葉不過是客,她這般越過沈子齋和沈玉仙說話,有待商榷;二來也點出夏仲芳肯舍了貴女身份,留下當奶娘,自有別的原因,并不是蘇玉葉一句承諾安排后路就能抵消恩情的。
蘇玉葉被錢婆子噎了一口,一時有些暗悔,不該太過心急來說這話的,因笑道:“我不過替表哥來示好,嬤嬤可莫要誤會好意才好?”說著站起來告辭。
夏仲芳也不留她,只送到門口,看著她走了,回轉身進房,臉色才沉了下來。
錢婆子冷笑道:“不過來了王府幾日,已是擺出當家主母的款了,再過一些日子,還不作了王府的主?”
夏仲芳被蘇玉葉這一敲打,也生了警惕,沈子齋病情已好得七七八八了,這個時候他們再尋一位合適的奶娘過來喂奶,則自己豈不是兩頭不到岸?在王府穩不住腳跟,又絕了簡府那條路,以后如何是好?
這會兒,太子也在憂慮,很快的,便召了謀士田安墨進去商議,道:“皇上心意難測,近來更是諸多刁難之處,又突然疑惑齊王的病跟本太子有關,如何是好?”
田安墨答道:“熬!太子只要再熬兩三年,便成了。這時節實在不必出手去對付齊王。若是齊王這個時候出事,太子更洗不脫嫌疑。皇上疑心一起,難保就……”
太子也尋思著,皇上現突然撤了梅長亭將軍之職,改封韋清耳為西北將軍,是向自己暗示,太子之位也一樣可立可廢么?且近來風傳,蘇淑妃和四王爺有來往,倘沈子齋出事,皇上一時遷怒,再被蘇淑妃一挑撥,真個召了老四上京,也不是不可能的。這個時節,還真不能出錯。
田安墨又道:“不是傳聞簡太傅孫女在齊王府當奶娘么?便讓簡太傅著手,利用他孫女交好齊王。先穩定皇上和齊王的心,等梅將軍再度掌兵權,或是皇上他……,那時還不是太子說了算?”
太子這陣子因著景宗皇帝猜忌,頗有些焦頭爛額的,聞言點頭道:“罷,不過一個黃毛小子,皇上在時,就讓他好好活著又如何?”
不幾日,簡太傅便和王氏老夫人說了一番話,王氏老夫人聽了,便令人去齊王府接夏仲芳。
夏仲芳接到傳話,便去求見沈子齋,把自己想回簡府拜見太傅夫人的想法說了。
沈子齋看著夏仲芳那張酷似太傅夫人的俏臉,一時也說不出不許她去拜見的話,因道:“多帶一些人過去,不要亂吃東西,早去早回。”
這幾句雖是平常的話,但聽在夏仲芳耳內,卻有感觸,王爺這是把她當了王府的人,才會說出這番話罷?
簡家派來接夏仲芳的,是簡木青的弟弟簡木玄等人。
簡木玄今年十五歲,是簡府長子長孫,因得簡太傅親自教導,年紀雖小,作風卻穩重。他得了簡太傅囑咐,今兒來接夏仲芳這個傳聞中的姐姐,心中自有計較的。
這會陪客的,是季鳴春。他看著簡木玄一副貴家公子派頭,再回想當日嫌棄夏仲芳,因而寫下休書的情景,又再次悔青了腸子。若當日不休棄夏仲芳,憑自己與她患難夫妻的情份,簡家認了女兒后,焉能不重視自己?且簡太傅是太子太傅,一待太子登位,簡家的人自然水漲船高,自己作為簡家的女婿,自也能得到好職位。現下可好,自己娶了病郡主,任了一個小小閑職,想要在官場大展身手的想法,卻是泡湯了。
簡木玄自知道季鳴春是夏仲芳前夫,心中微微鄙夷,臉上卻不顯,只和季鳴春周旋。
又坐了片刻,便有丫頭過來道:“夏娘子來了!”
簡木玄一下站起來,一時見眾丫頭擁族著一位美貌娘子進來,那美貌娘子相貌和姐姐簡木青極相像,便知道她是夏仲芳了,因上前行禮道:“見過姐姐!”
夏仲芳看了看眼前的俊哥兒,還沒說話,已有人代她介紹道:“這是簡府的玄哥兒,正是娘子的親弟弟。”
夏仲芳先頭幾日,已是打聽過簡府的人事關系,這會一聽,便知道這是簡木玄了,一時道:“簡小郎不須多禮的。”
簡木玄抬頭道:“姐姐這稱呼可不對,就是府中下人,也只喊玄哥的,姐姐喊小郎是生疏太過了。且喊我玄哥兒罷!”
夏仲芳見簡木玄相貌俊俏,說話有禮,笑容可親,自也感到親切,因從善而流,喊道:“玄哥兒!”
簡木玄笑著應了一聲,看看時辰也不早了,便道:“祖母可是翹首以待姐姐的,姐姐隨我走罷!”
夏仲芳略有些緊張,再回心一想,又放松下來,若簡家的人是自己親人,自己無須害怕。若她們不是親人,自己更不必害怕。
沈子齋卻是吩咐蘇良用王府的馬車送夏仲芳過去簡府,又讓蘇良看著時辰,差不多就接了夏仲芳回來,蘇良自然應了。
簡木玄見是蘇良護送夏仲芳,便知道,沈子齋確是重視夏仲芳了。
一行人到了簡家,早有人把夏仲芳迎進去。
太傅夫人王氏老夫人一聽夏仲芳來了,一迭聲喊道:“快迎進來!”
夏仲芳進了太傅夫人的正房,便見滿屋子人,當中檀木交椅上坐著一位年紀五十出頭的老太太,那老太太眉眼極熟悉,分明是自己老了的模樣,一時也呆住了,一直聽傳言,說自己相貌像太傅夫人,只以為夸大,沒想到真個這樣像!
太傅夫人也吃驚,這芳娘果然比青娘更像自己了。這模樣兒,定然就是自己嫡親的孫女了,還用找什么證據呢?
夏仲芳很快回過神來,上前拜見太傅夫人,盈盈福下道:“老夫人金安!”
“快起來!”太傅夫人令人扶起她,拉到身前細看,又道:“要喊祖母,喊什么老夫人呢?”說著指著屋子里幾個婦女,一一介紹給夏仲芳,讓她過去一一見過。
眾人也訝異,一時笑道:“芳娘這相貌這作派,還真個是老夫人的嫡親孫女呢!”
見過眾位夫人后,太傅夫人便讓夏仲芳坐在身邊,只喊府中小一輩的上來和夏仲芳相見。
簡木青見夏仲芳相貌果然和她相像,一時已是不快,一個私生女,且是下賤的奶娘,居然長得和自己相像,著實難忍。待得太傅夫人喊她過去和夏仲芳相見,更是暗惱,自己本是簡府大孫女,向來只有弟弟妹妹來見過自己的,現下卻要自己向這奶娘行禮,口稱姐姐,實在丟臉。只太傅夫人的話,她也不敢違了,只得板著臉上去見了見。
剛進來時,因人多,夏仲芳也沒看到簡木青,這會她上來相見,猛然一見她的臉,不由慌了慌,一時脫口道:“妹妹免禮!”
簡木青似笑非笑道:“想來姐姐當慣了奶娘,卻是不慣別人行禮,這才會慌成這樣罷?”
簡木青的話一出口,簡木藍便附和的輕笑出聲,一時眾人倒是靜了靜。
夏仲芳也不惱,淡淡道:“誰叫奴家沒有好爹娘呢,若不然,誰要當什么奶娘了?”
太傅夫人已是喝斥簡木青道:“青娘休得無禮,芳娘在外受苦,好容易回來一趟,怎能傷她的心?”她說著,擺手道:“你們都下去,讓我和芳娘說說話!”
眾人一聽,一一告退。
待房中靜了下來,太傅夫人拉了夏仲芳的手道:“芳娘啊,既然來了,就別走了,留下罷!”
“老夫人,奴家……”
夏仲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太傅夫人攔住了。
太傅夫人笑著拍拍夏仲芳的手道:“我知道,你這孩子是有情有義的,可你既然是簡家娘子,怎能住在王府任人輕賤?”
夏仲芳抬眼看著太傅夫人,雖是初次相見,分明感覺到一份真心的疼愛,一時有些感嘆。
太傅夫人又道:“你搬回來住,每日榜晚自派人送了你到王府見王爺一面,直至他病好。且你回來了,作為簡府娘子去救王爺,便是施恩,是他的恩人。你住在王府,只是王爺的奶娘而已,救治王爺,是份內事,不值一提。”
夏仲芳一下心動,這果然是好法子,既能當貴女,又能奶王爺,兩頭的路都通了。但是,簡家和齊王府,不是因為太子之故,并不來往么?這樣子能行?太子能答應?
太傅夫人似是看穿夏仲芳的想法,嘆息道:“不管如何,我是你祖母,定然不會害你,也不讓人害你。你別擔心!”
夏仲芳從被季鳴春休棄那時起,便感覺無依無靠,有些沒了活路似的,到進了王府當奶娘,也時刻擔憂著,這會聽到這句暖心的話,不由紅了眼眶,一時喊道:“祖母!”
太傅夫人伸出手摸摸夏仲芳的頭道:“今晚回去住一晚,明兒收拾一下,便回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