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爺子瞳孔急縮,臉色驟變,但是很恢復正常,笑瞇瞇地道:“盛大少奶奶,你莫不是以為自己能夠代圣上做主了?讓戶部清查我吳國公府的賬目!——真是好大的口氣!”
盛思顏讓開一步,立到馮氏身邊,淡笑著道:“我不懂朝政,不懂吳國公府跟戶部共管天下錢糧是個什么章程。我只知道我們這神將府內院的規矩,每個職司都是有兩個人擔任,定期會互相清查賬目。朝中之事,肯定只有比內院規矩嚴密,有效的,您說是吧?”
盛思顏可以揣摩,兩府共管,本來就應該有監督制衡的意思在里面。
當然,她并不清楚,當初的大夏開國皇帝為何給四大國公府這樣超然的地位,想來應該是有特殊原因的。
但是給了超然的地位,并不意味著就可以凌駕于國法章程之上,不然這個國家早就不能運轉了。
況且四大國公府雖然地位超然,但是四大國公爺的地位卻并不是不可撼動的。
不說曾經差一點被滅了門的盛國公府,盛老爺子還不是說殺就被殺了?
就說另外三大國公府內部,國公府不可滅,但是國公爺的位置換人坐坐也是常事。
吳老爺子笑了笑,道:“查賬當然可以。不過戶部上上下下都是我老吳教出來的,你說讓他們查我吳國公府的賬,縱然他們有心,也力。”
徒弟還能查出師父的錯漏?——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盛思顏卻挑了挑眉,話鋒一轉,道:“您多慮了。戶部查不查您的賬,到底會怎樣查,都與我關。我只是打個比方。您說我們的神將大人管不好小妾,因此質問他做神將大人的能力。我只是用您的說法,套用一下。我其實想不明白,管小妾的本事,和做神將大人的本事有什么關系。就如您管不住您的兒媳,但是并不妨礙您和戶部共管天下錢糧,是吧?”
吳老爺子被盛思顏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好一甩袖子,冷冷地道:“巧言令色!”
周老爺子背著手道:“老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對不起你女兒的,是老三,你來找老大討什么公道?難道,你真的是有意為之?”
吳老爺子嚇白了臉,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您看之前承宗病重的時候,我都沒有上門過。就是聽說他的傷好了,我才想著來問一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頓了頓,吳老爺子又道:“周老,這件事我也要問您一句話。——越氏那個賤人跟自己的小叔子偷情,偷了這么多年,您難道一所知?就沒想過管一管?”
這件事,周老爺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越氏在給周老夫人做丫鬟的時候,周老爺子是知道越氏跟周嗣宗有私情的,因為他聽周老夫人抱怨過幾次。
但是他不知道,越氏給周承宗做妾之后,居然還敢同周嗣宗藕斷絲連!
不過這件事事發之后,周老爺子再從頭琢磨這件事,特別是參詳周承宗的手段,他發現周承宗并不是對這件事一所知,而且看周承宗的種種布置,似乎還有推波助瀾之嫌。
比如越氏居住的瀾水院后面的小院子,是府里明衛暗衛們都不能踏足的地方。
還有周承宗去越氏那里歇宿,晚上經常會悄悄離開她住的地兒,半夜三跑出去,第二天天亮才回來。
這些事情他以前覺得有些怪,但是并沒有多想,但是如今看來,樁樁件件都指向周承宗的有意縱容。
從這個角度來說,吳老爺子來找周承宗算賬,也不算是空穴來風吧。
不過這些事情,吳老爺子并不知曉,周老爺子也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便咳嗽一聲道:“內院的事,哪有男人插手的份兒?再說承宗絕大部分時候都在外征戰,越氏這個賤人要跟我那不爭氣的老三勾搭,也怪不了承宗吧?難道他要把女人栓到自己褲腰帶上不成?你也知道,行軍又不能帶女人,除非是軍ji……”
吳老爺子只好咳嗽一聲,瞥見周承宗半邊臉血紅,半邊臉蒼白,就算再能救回來,剛救回來的半條命肯定又去了半條。——這個人,從此不足為慮。
吳老爺子拱了拱手:“那好,今兒我就給周大哥一個面子。這件事就此揭過。我回去勸我女兒打落牙齒和血吞,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前的事就忘了,以后好好過日子就成。”
“對不起三嬸的是三叔。但是吳老爺子連欺瞞三嬸這么多年的三叔都容得下,卻跑來質問同是受害者的大爺!——這個理兒,我真是想不明白。”盛思顏很是不忿。聽吳老爺子的口氣,明明是想就此把他今天做的這事兒抹了過去。
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周老爺子卻沒有說話。
吳老爺子見周老爺子不發一言,膽子又大了起來,虎著臉道:“盛大少奶奶,你這是得理不饒人了?”
“我既然有道理,為什么要饒你?”盛思顏站直了身子,凜然說道:“吳老爺子也知道凡事逃不過一個‘理’字。既然理在我這邊,吳老爺子就是沒理的一方。您沒理,是不是要給有理的一方賠禮道歉?”
“大膽!”吳老爺子氣得白胖的圓臉都漲紅了,胡子一翹一翹,“我跟你祖父說話!你插什么嘴?你眼里還有沒有尊卑上下!——果然是山旮旯里揀來的……貨,禮義廉恥都不懂了!”
“尊卑上下?”又被人拎著她的身世說話,盛思顏真正被激怒了,肅然道:“請問吳老爺子,什么是尊卑上下?”
“尊卑上下都不懂?”吳老爺子嗤笑一聲,“我跟你祖父同輩,你是不是小輩?我是世襲罔替的吳國公,你……”說到這里,吳老爺子突然卡殼了,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他剛剛想起來,盛思顏是圣上親封的一品鎮國夫人,位同公主,跟他這個吳國公,其實是一個牌面上的人!
兩人同一級別,哪有什么尊卑上下?
盛思顏冷笑,果然把吳國公說不出的話說了出來,“您也說不出來了吧?我是一品鎮國夫人,您是一品吳國公,誰是尊,誰是卑,這恐怕得去禮部見分曉吧?還有,您跟我祖父同輩,但是我跟您沒有任何親戚關系,您并不是我實質上的長輩,您好意思以長輩自居,我還不好意思以晚輩自居。——尊您為長輩,我怕辱沒了我爹娘!”
“你——!”一向好脾氣的吳老爺子被盛思顏氣得直跳腳,“反了反了!我要去問問盛七,他是如何教女兒的!我跟你說,就算你爹盛七也不敢在我面前仗腰子!”
盛思顏見吳老爺子主動提到盛七爺,趕緊打蛇隨棍上,道:“您不說我還忘了。您把著天下藥房的賬目這么多年,可都還給我們盛家了沒有?如果沒有,還請您馬上還來。您別的賬目我管不著,有關盛家藥房的這一塊,我是非查不可!”
“你敢——!”吳老爺子簡直暴跳如雷,“誰給你這么大膽子,敢跟我叫板!”
“我!”
“我!”
從門口突然傳來兩個異口同聲的聲音,駁斥吳老爺子。
大家回頭一看,見是周懷軒和盛七爺一起進來了。
剛才兩個“我”字,就是他們一起發出來的。
周懷軒先走到盛思顏身邊,看著吳老爺子,淡淡地道:“我給的膽子,吳老爺子有意見?”
周懷軒在人前一站,氣勢就十分駭人。
吳老爺子一見他就有些膽寒,但是又不好意思馬上在眾人面前轉臉子,一時很是尷尬。
周懷禮這才分開眾人,從外面走進來,站到吳老爺子身邊,昂首對周懷軒道:“大堂哥,大堂嫂今兒太過了。我外祖父好歹是三朝元老,辦事從來干凈利索,清清白白。大堂嫂這樣說話,實在很不地道。”
吳老爺子有了臺階下,松了口氣,嘆息道:“懷禮,算了,咱們走吧。今兒本來是來看你大伯父的,誰知鬧成這樣。我一把年紀了,被個女人這樣羞辱,唉,也只好怪自己出門沒有看黃歷,自認倒霉吧。”
盛七爺沒有跟他們打嘴仗,一眼看見周承宗閉目躺在床上,忙過去給他診脈。
吳老爺子帶著周懷禮和蔣四娘悄沒聲息地走了,屋里人也沒有人去送他們。
他們離開神將府,上到自己車上,吳老爺子才若有所思地道:“我算明白了,我說盛七怎么見天找我要賬本,原來是有人在后面搗鬼……”
周懷禮道:“您是說,是大堂嫂慫恿的?”
“不是她還有誰?”吳老爺子瞇了眼冷笑,“我倒是不怕她查,就是被人這樣盯著使壞主意有些受不了。我吳家多大的生意,怎會在乎他們那一點點蠅頭小利!”
蔣四娘默默地低下頭,沒有跟著說話。
盛家的天下藥房她是知道的,開得遍布大夏南北上下,幾乎壟斷了全大夏的藥材供應。
如果這樣的生意,只是一點點“蠅頭小利”,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大生意”了……
但是那是她夫君最信賴的“外祖”說的話,她是不可能跟著唱反調的。
也許回家可以提醒提醒周懷禮?
蔣四娘沉吟著回到大將軍府。
只有她跟周懷禮兩個人的時候,蔣四娘輕聲道:“懷禮,外祖……是不是不愿把盛家藥房的生意交出來啊?”
周懷禮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是你,你愿意交出來嗎?”
蔣四娘想了想,道:”如果不是我的,我是不會要的。”
“真是個傻丫頭。”周懷禮一臉愛憐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善良大方,高風亮節?你要知道,天下財本是主之物,有能者得之,有德者居之。這些事情你就別管了。我外祖自有道理。再說,我外祖是‘神算吳’,千年以來,吳國公府就執掌大夏行商,要比有錢,盛國公府連給吳國公府提鞋都不配。以為我外祖會貪他們那點子銀子?——你不會不信你夫君我?反而去信那些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外人吧?”
蔣四娘聽了忙道:“懷禮,我是你妻子,我當然信你。”
“信我就好。你記得信我就行,旁人都不要信。”周懷禮捧著蔣四娘的手親了親。
吳老爺子他們走后,神將府的人都圍了上來,問周承宗的情況怎樣了。
盛七爺皺著眉頭道:“氣血紊亂,確實又有小中風的來頭,到底是怎么搞的?前些天去我那里復診明明好好的啊!”
“還不是被人故意氣的……”盛思顏小聲嘀咕道。
周老爺子看了她一眼,道:“算了,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如果老吳再這樣,連我都不會放過他!”又請盛七爺多費心,好生給周承宗醫治,然后就帶著周大管事回去了。
盛思顏覺得周老爺子的態度有些奇怪,忍不住看了周懷軒一眼。
周懷軒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她便閉了嘴,站到周懷軒身后。
馮氏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只埋頭在旁邊看著盛七爺給周承宗診治。
盛思顏琢磨,八成是吳老爺子的話里,觸及了某些不為人知的真相,所以周老爺子才有這樣息事寧人的打算。
既然如此,就用不著她了。
盛思顏便靜靜地立在一旁,等盛七爺診完脈,背著藥箱出去,她才去送了一程。
盛七爺對她道:“回去吧,過幾天我再去催催,然后就把那些賬本和小枸杞一起給你送來。”
盛思顏點點頭,問了幾句周承宗的情況,才轉身回去。
因周承宗的情況是小中風,不易挪動,馮氏就做主,讓周承宗繼續住在花廳里面的隔間里。
他發了病,就是一直躺在那里。
京城的某個宅院里,一個青衫之人坐在屏風后頭,靜靜地聽著下人的回報,緩緩點頭道:“那就出手吧。今晚,兩邊都放……”頓了頓,又道:“我這里過山風不多,記得放出去后能收回來最好。”
“是,老爺。”
周懷軒和盛思顏回來沒多久,就聽外面來了神將府在京郊大營的侍衛,說京郊大營出了事,讓神將府派人去看看。
周老爺子便讓周懷軒和周大管事連夜出城,去京郊的神將府大營查看。
盛思顏住的院子,如今有墮民精英八姓的高手護衛,周懷軒縱然不在家也是礙的。
她也沒在意,到晚上給阿寶喂完夜奶,就早早地洗漱上床睡了。
沒料到這個晚上,已經很乖的阿寶,卻一直鬧覺。
給他吃奶,他扭著頭不吃。
將他放到小搖床里,他就能翻身坐起來,攀著小搖床的圍欄沖她一直嚶嚶地哭。
倒沒有同以前一樣大聲地嚎,只是小聲的抽泣,倒讓盛思顏心疼得要命。
盛思顏只好抱著他在屋里走動。
范媽媽在外面聽著不是事,進來把瑞娘換出去了,自己想去替換盛思顏,但還是不管用,非得盛思顏親自抱著才行。
范媽媽奈地搖著頭,去屏風另一邊的長榻上躺下了,正想闔眼睡一會兒,眼角的余光猛地瞧見屋頂的藻井大梁上垂下一條長長的黑乎乎的東西!
“過山風!”范媽媽猛地坐起來,迅速往對面撲去,卻已經晚了一步!
她親眼看見那條小臂般粗大的過山風張大嘴,吐著猩紅的蛇信,往站著的盛思顏頭上咬去。
阿寶大叫一聲“哇!”
盛思顏猛然抬頭,看見一條粗大的眼鏡王蛇正從房梁上向她撲過來,下意識回身轉頭,一手護著懷里的阿寶,一手往上一擋!
那過山風一口咬到盛思顏的右手虎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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