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四娘抿嘴一笑,搖頭道:“我沒那么大福氣。神將府等閑人等連大門十丈以內都不能靠近,更別說在里面住到膩味了。恐怕我前腳還沒踏進去,就被人打出來了!”
兩人說著話,已經走到回廊拐彎的地方。
蔣四娘對周懷禮屈膝一禮,轉身回自己住的院子。
周懷禮站在回廊拐角處,四處看了看,贊嘆著點點頭,回剛才的屋子去了。
吳三奶奶和曹氏看他進來了,才起身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去外院赴席吧。”
和一般有體面的人家一樣,請客的時候,男賓在外院,女眷在內院。
周懷禮點點頭,帶著兩個弟弟往二門上去了。
吳三奶奶和曹氏笑著去內院的席面。
這一次來的女眷當中,還就數吳三奶奶面子最大,因此她坐了首席,賓主盡歡而散。
從蔣侍郎家的新宅子回到神將府的芙蓉柳榭,吳三奶奶坐在妝臺前卸妝,一邊對坐在她身后看書的周嗣宗道:“今兒見了蔣家人,你覺得如何?”
周嗣宗連連點頭,“蔣侍郎是個才子,博覽群書,很有幾分真功夫。跟他說話很有意思。”
“你就知道書!”吳三奶奶又好氣又好笑,回身將書從周嗣宗手里奪過來,道:“我說蔣家別的人呢?比如下人?”
“仆役成群,人口眾多,但是進退有度,彬彬有禮,雖然是下人,但是我看得出來,認得字的人有不少。”周嗣宗說來說去。還是說的識文斷字。
吳三奶奶就不勉強他了,轉過身對著妝臺的鏡子看了看,一邊道:“皇后千秋的那天。我進宮見了太皇太后。”
“哦?”
“太皇太后專門提到了蔣四姑娘。”吳三奶奶對著鏡子意味深長說道。
鏡子里面,她看見周嗣宗探頭看了她一眼。
“說她什么?”周嗣宗好奇問道。
“太皇太后說。蔣四姑娘是個好的。姚女官更是把她夸到天上。你要知道,當時我剛說完要給懷禮他們兄弟仨找媳婦的事兒……”吳三奶奶笑容滿面地道。
“這樣說來,太皇太后屬意蔣四姑娘嫁給我們懷禮?”周嗣宗將書放了下來,沉吟說道。
“我看,九成是這個意思。”吳三奶奶點點頭,“今兒在蔣家,懷禮一見那蔣四姑娘的面,就不由自主站起來。追著人家姑娘出去了。我說,有些意思。”
“啊?”周嗣宗皺了皺眉頭,“懷禮沒有失禮吧?”
“當然沒有。就是在門口站了站。”吳三奶奶放下梳子,將頭發在腦后綰成一個圓髻。
周嗣宗點點頭,“那就好。”頓了頓,又道:“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咱們要不再仔細跟蔣家說一說?”
吳三奶奶應了,道:“今兒我跟蔣家的曹大奶奶略微露了點口風,她竟然十分愿意的樣子。我跟她約了個日子,請她帶她三個姑娘。還有她的大兒媳婦來咱們家坐坐。”
“哦。”周嗣宗點點頭,“你做主就行了。”
“曹大奶奶的大兒媳婦,你知道是誰?”
“誰?”
“就是吏部尚書的嫡親孫女李梔娘!”吳三奶奶笑著拍手。“我都把這一層給忘了!”
周嗣宗也不禁笑了笑,點頭道:“確實不錯。”
吳國公府的含翠軒,吳嬋娟三步并做兩步迎了出來。
看見站在她堂屋中央雍容華貴的年輕貴婦,吳嬋娟眼里有些濕潤。
“……梔娘。”她小聲叫道。
那貴婦轉過頭,正是她以前的閨中好友李梔娘。
李梔娘偏了偏頭,笑著對她伸出手:“嬋娟,怎么啦?不認識我了?”
“怎么會!我還擔心你不認識我了呢!”吳嬋娟快步上前,握住李梔娘的手,又叫了她一聲:“梔娘!”
李梔娘點點頭。和她一起走到里屋坐下。
丫鬟送來茶和點心,放在她們中間的小炕桌上。
“那時候還以為你嫁去江南。以后就再難見面了。”吳嬋娟感慨說道。
“是啊。你還專門去江南送嫁呢。這份心意,我永遠也忘不了。”李梔娘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說道,轉頭對外面道:“把我給吳二姑娘帶的禮物呈上來。”
“你這么客氣做什么?來看看我,我就很高興了,何必帶東西呢?”吳嬋娟用帕子抹了抹眼淚。
李梔娘笑道:“都是江南的一些土特產,你吃個新鮮,玩個新鮮吧。我知道你家里什么都不缺,是我的一點心意。”說著,下人呈了禮物上來。
吳嬋娟瞥了一眼,就命丫鬟收起來,跟李梔娘專心說話。
“你們家最近都在做什么呢?”吳嬋娟漫不經心地問道,一邊給李梔娘斟茶。
李梔娘伸手拈了一塊點心吃了,道:“剛剛搬了新家,忙忙碌碌,才收拾好了,就趕緊來看你了。”
“哦?搬了新家了?那恭喜恭喜啊!我竟不知道。等下一定要給你送上一份厚禮,慶賀喬遷之喜。”吳嬋娟忙叫了丫鬟過來,讓她們準備一份上等禮單,給蔣家長房的嫡長孫媳送去。
“你也別這么客氣。你們吳國公府送了禮的,你就不用單送了。”李梔娘忙攔著她。
她知道吳嬋娟如今雖然還是住在吳國公府,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娘親已逝,爹已經分家出去單過,吳嬋娟現在其實是寄人籬下,對她格外憐惜。
“你別跟我客氣。我在這里過得不比以前差。”吳嬋娟挑了挑眉,“吃這個荷葉餅,怎么樣?我記得你以前最愛吃的。”
李梔娘只吃了一口,就嘔了出來,忙道:“給我拿個痰盂過來!”
吳嬋娟忙拿了過來,李梔娘接在痰盂里吐了。苦笑道:“最近不能吃這個荷葉餅了,一聞到就要吐。”
“你這是怎么了?看郎中沒有?”吳嬋娟連忙問道,很是著急。“可是吃壞了肚子?”
李梔娘莞爾搖頭,“沒有。”看著吳嬋娟魅惑的重瞳。李梔娘只好道:“……我有喜了。”
“啊?!”吳嬋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真是太好了!恭喜恭喜!”又命人拿李梔娘現在能吃的點心過來。
李梔娘在別人家里不會亂吃東西,但是她跟吳嬋娟交情不一般,還是吃了幾口。
“真可惜。你們家大宴賓客,我沒能去。”吳嬋娟手里轉著茶盞,怔怔說道。
李梔娘跟她說起宴會上的情形,末了,道:“對了。神將府的三房一家人都去了。吳三奶奶,周三爺,帶著他們家三個兒子。”
“哦?”吳嬋娟手一頓,看向李梔娘,“都去了?我大表哥也去了?”
“你大表哥?”
“嗯,就是周四公子,吳三奶奶是我姑母。”吳嬋娟笑了笑,說道。
李梔娘拍了拍額頭,苦笑道:“聽說一孕笨三年,我這才開始呢。就笨了。我倒是忘了你和神將府的三房是親戚呢。”
吳嬋娟笑著點點頭,“這不怪你。我姑母一向謹慎,不經常拋頭露面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跟你說一聲。”李梔娘湊近她的耳朵,神秘說道:“我們兩家啊,說不定要做親戚了。”
“這是怎么說?”吳嬋娟心里怦怦直跳,“真的?”
“我覺得八字已經有一撇了。吳三奶奶來的時候,拉著我們家四姑娘看了又看,而且又請我們一家人去神將府做客呢!”李梔娘笑著說道。
啪啦!
吳嬋娟手里的茶盞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濺,碎瓷片更是飛得到處都是。
“小心別燙著!”李梔娘忙拉著吳嬋娟站了起來,對外面揚聲叫道:“來人!擦地!”
幾個丫鬟魚貫而入。手里拿著抹布和水盆,跪在地上收拾。
吳嬋娟的臉色剛剛有一瞬間褪去血色。蒼白得嚇人。
不過這會子她已經恢復了常態,笑著道:“這樣說。我姑母看上你們家四姑娘給她做兒媳婦?不知是要說給哪個表哥?”
李梔娘剛才忙著拉吳嬋娟的手,又看著下人進來收拾,就沒有看見吳嬋娟剛才臉色的變化,只是道:“當然是你大表哥了。我們家四姑娘這樣的人兒,肯定要嫁嫡長子。”
吳嬋娟點點頭,“嗯”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跟李梔娘說了會話,才送她出去了。
李梔娘走后,吳嬋娟就撲到自己屋里的床上哭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怎么辦,就覺得心里憋得慌。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才知道沒娘的苦楚。
誰來聽她的心事?
誰來幫她達成心愿?
吳嬋娟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兩個大丫鬟知道她的心事,也不敢勸,都垂手侍立在月洞門外,看著院子里的景色發呆。
第二天,周懷禮應吳老爺子之邀,來到吳國公府。
“懷禮啊,那天讓你幫我辦的事,辦得很漂亮。我這里還有一件事,你再幫外祖父一個忙。”吳老爺子笑嘻嘻地說道。
周懷禮馬上應了,道:“外祖父別外道,有事盡管吩咐。”
吳老爺子點點頭,又囑咐了他一件事。
兩人說完正事,周懷禮就把他們一家商議過的事跟吳老爺子提了一提,“外祖父,我們想在外面另外起一座宅子,您覺得如何?”
吳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捻須沉吟半晌,道:“你祖父身子如何?”
以為是周老爺子身子不好了,所以為分家做打算?
周懷禮忙擺手苦笑,道:“您快別這么說。我祖父身子好著呢。不過您也知道,如今世子之位已定,我們遲早是要搬出來的。總得未雨綢繆吧?”
“也對。”吳老爺子摸了摸額頭,“這樣吧,我幫你們看著點兒,如果有好地,我幫你們拿下。”
“這倒不必。我們家不缺這點銀子。”周懷禮笑著說道,“只是我們家兒子多,這地兒總得夠住才行。”
“這沒問題。我會幫你留意。”
兩人又說了會兒閑話,吳老爺子才漫不經心地道:“娟兒這幾天心情不好,也不知怎么了。自從她娘不在了,這府里的人她都不肯說話。我看她還愿意跟你說,你幫我去勸勸她吧,問問是怎么回事?”
周懷禮忙道:“外祖父放心,我這就去含翠軒看看表妹。”說著,告辭而去。
吳老爺子瞇著眼,看著周懷禮遠去的背影偷偷地笑了。
皇宮的御書房內,夏啟帝看著一份份告急的奏章拍著桌子惱道:“這都怎么回事?!東南有叛軍!江南有水災!沿海有風災!西北有旱災!還有什么?西南有蝗災?!——有完沒完!”
父皇在位,還有太皇太后執掌朝政的時候,也沒聽說有這么多的天災啊!
他費了無數心力,籌劃了無數救援,最后總是不盡人意。
“國庫要空了,內庫也要空了。今年軍士的餉銀都快被挪用了,你說,朕還能有什么法子?!”夏啟帝恨得咬牙切齒。
總管大太監在旁邊貼墻站著,一聲不敢吭,恨不得鉆到墻縫里。
王毅興拿著東西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等到夏啟帝暴怒的聲音降了下去,才高聲道:“臣王毅興叩見陛下!”
里面的聲音頓了頓,“進來吧。”夏啟帝忍著怒氣說道。
總管大太監忙對王毅興使了個眼色,暗暗感激他過來救急。
如今夏啟帝一發火,也就王毅興能安撫一二。
王毅興笑著點點頭,對夏啟帝道:“生氣傷肝。陛下做什么發這么大火?來,咱們看看這個,管保您心情舒暢。”說著,將手上的東西放到夏啟帝的案頭,順手將夏啟帝書案上亂七八糟的奏章都歸攏起來,放到另一邊的案頭。
夏啟帝看著王毅興鎮靜沉著的舉止,終于恢復了幾分平靜,伸手拿過茶盞吃了一口茶,問他:“這一次愛卿給朕又帶什么好東西了?”
王毅興笑了笑,敲了敲桌子,“這個。——百美圖。”
“百美圖?”夏啟帝頓時樂了,“這是什么東西?”
“陛下不是要選妃嗎?臣最近到處奔走,日夜操勞,終于命畫師將最出挑的一百個姑娘畫了像,給陛下鑒賞!”說著,在夏啟帝面前攤開了畫卷。
“第一幅,是尹家的庶出二姑娘。是不是很美貌?”王毅興循循善誘問道。
夏啟帝饒有興味地看了一眼,點頭道:“確實很美貌。不過,為何不是嫡女?”
尹家的嫡女當然都定親了……王毅興在心里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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