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712、七年2月4日 晴

在了解并非前來找事的人之后,那個青年也便稍微放下了心來,而且聽講話那意思,他似乎也是懂得其中道理的。

于是兩人就蹲在那深井面前探討了起來。

“我先是用鐵桿垂直向下鉆探,最終在此處發現了最淺處的地下水,于是便鑄造中空鐵管向下挖掘。”

青年拿來了一截鐵管,接到手上觀察了一番,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是那種拼接模式的管子,強度很差。但所幸這片地方土質比較松散。

可饒是如此,那梅花樁一般的空洞也都是因為管子斷在里頭之后留下的痕跡。

也就是說他打這一口井除了有一定的科學知識之外,還有的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不和,估計也是和的。

“掘進時很多困難,但后來逐一都克服了。可若是再深一些,我也便沒了法子,因為村里能用的鋼鐵都讓拿來融了鑄鋼管。”青年摸著頭訕笑起來:“這里頭還有我從工廠中買來的廢鋼,幸好是成了,若是不成我都無顏面對父老了。”

蹲在那仔細觀摩了起來,然后笑道:“你為何這么肯定自己能成?”

“因為科學啊!我雖不在科學院,但我有幾個好友都在里頭,閑來無事時,他們便會將他們所學教于我。而且在銅陵時,工廠后頭便是學院,里頭的圖書室誰都可去,我閑暇時便會去讀書。”青年說起來的時候,神采飛揚,雙眸發亮:“里頭有記載鉆探技術的書,還有關于電,電機之類的書,我便是學了去。”

“那你是怎么抽水的?”

好奇的問了起來,也許是這個問題比較敏感,所以青年遲疑了半晌,但最終還是把他領到了一間小屋子里去,在里頭發現了一臺粗糙的打滿鉚釘的設備,看著倒像是一臺水泵的模樣。

“這……這是我自己制的。”

“哦?”

上去擺弄了一番,看明白之后笑了起來:“你是效仿那個手壓泵對吧?那電機呢?”

青年聽到一句話就把自己靈感來源給點了出來,不由得佩服了起來,而現在他也知道這人絕對是科學院中的人了,所以根本不再隱藏,將旁邊一個箱子打開,露出了那臺粗糙而簡陋的電機。

原理其實很簡單,就是風力發電的電機,利用風力帶動風車葉片旋轉,再透過增速機將旋轉的速度提升,來促使發電機發電。簡單來說風力發電就是將風能轉化為機械能,再將機械能轉化為電能的過程。

青年一邊解釋自己的電機怎么運轉,一邊說怎樣打磨磁鐵一邊還說著其中的困難,比如在風力不足的時候,就要靠村里的牛、驢、馬甚至是壯漢來發電,就像拉磨一樣辛苦。

“你的齒輪我看看。”

青年拿過一個個齒輪放在的面前,還真別說這小子是真的有能耐的!說他是個天才工程師都不為過,在自學的情況下能將增速機的原理吃得這么透,不得不承認高手的確是在民間的。

“你在銅陵幾年了?”

“四年了,剛籌辦的時候我便在了。”青年說到此時卻不是高興而是沮喪,他輕嘆一聲:“原本我家是鐵匠出身,后進了技校又去了銅陵,每月收入頗豐。”

“后來呢?辭了?”

“嗯。”那青年無奈一笑:“聽聞家鄉遭災之后,我便辭工回來了,打算等過了年去長安。”

“不后悔?”一邊擺弄著滿是桐油的零件一邊好奇的問道:“你那份工作是人家求都求不來的。”

“我自小便是個孤兒,在莊子中長大。養父生前只是個鐵匠,后莊主伯伯家的哥哥讀書便總是拉上我一起,我這才能走出大山。如今家中有難,自然是要回來的,于情于理于義于信都應如此,倒是從不后悔。”

聽到他的話,倒是笑了起來:“你覺得你自己厲害不厲害?”

“與學院里的先生、師兄相比,我并不算什么。”

沉默片刻:“你是怎樣琢磨明白這電機原理的?我記得電氣的教材里并沒有電機。”

“就……我也說不好,就是看到書中的字,就好像有一張張的圖在我腦子中一樣,我按照那些原理將腦中的圖畫拼湊起來,它就能動了。”

一拍大腿,驚愕的說道:“你他娘的是個天才啊!”

這是一個天才扎堆的時代嗎?不不不,認為天才不管在任何時代任何背景任何環境下都是一樣多的,他們的天賦是上天給予的,任何人都剝奪不去的。

天才之所以扎堆,是因為社會的寬容、科技的進步和文化氛圍的溫良,如果這仍是那個之乎者也為王的時代,面前的這個天才最終只會一輩子當個鐵匠,最多是一個有名氣的鐵匠。像張清那樣的數學奇才、千年不遇的方程牲口、冠名四十二條公式的野蠻人,那也只能默默嫁人后相夫教子過完一生。

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了,多到都記不過來這些人的名字,有些人十四歲就已經開始琢磨爆破開礦、有些人十七歲已經在改良化肥、有些人二十二歲已經把一座全鋼制橋梁的完整分解圖畫了出來、有些人二十五歲已經開始動手架設一艘遠洋艦船的龍骨。

還有數不清的人在忙碌著解構這個世界,仿佛千年的壓抑在這個時代被瞬間釋放了一般,文壇燦爛、工業燦爛、科技燦爛,一切的燦爛都開始了。

就像文藝復興最初的那十年。

不!遠不是文藝復興時的歐洲能夠相比的,這個國家這片土地蘊含的能量大到讓人驚愕,就像是被一層泥土覆蓋的金礦,不需要太多的挖掘,只需要有人去挖一鋤頭就能瞬間綻放出金光萬丈。

面前這樣的青年他絕不可能是個例,第一個五年計劃埋下的種子陸續開始發芽,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花朵會綻放在這塊歷經磨難的土地上,讓它變得姹紫嫣紅、五彩斑斕。

“這樣,你年后直接去金陵。”對他說道:“去弘文館找姓錢的,如果有人問你找他干什么,你就說你發明了交流發電機。”

“啊?我……我發明的?”

“對啊。”點頭道:“你這臺電機保存好,你以后會被人傳頌成百上千年,說不定還會有人用你名字發大財呢。”

那青年憨憨的一笑,卻是沒把的話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這人說話有趣罷了。

“記住啊,年后就去弘文館。帶上你的電機。”

“知道了。”

滿意的點頭,這才從這莊子里離開,再次登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之后,他的jing神頭顯然是不一樣了,整個人都處于亢奮狀態,他甚至雖然在那個青年面前表現的很鎮定,但其實已經激動到忘記了去問那人的名字。

那可是一個憑借興趣愛好就能突破時代壁壘的人,這就是一段傳奇,是一個哪怕在未來說起來時都會有人搖頭驚呼不可能的存在。

而這個人存在的意義不只是因為他是個天才,而是告訴了所有人,世界的進程已經徹底改變了,從無成為了有。黑暗的時代終究是要過去了,云破天驚的未來已經探出云端。

“好啊!真好啊!”

緊緊攥著拳頭用力捶著自己的大腿,本來因為要和天災抗衡而感到無力的他,心中突然涌起了無比的勇氣,他堅信無論如何這一場漫長的天災終究不會擊潰這個剛剛要展露頭角的文明。

“巧云姐,書生怎么了?”

“讓他安靜一會,別理他就好。”巧云笑著回答無憂:“讀書人的事情,咱們不懂的。”

“真奇怪。”無憂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一塊麥芽糖開始賣力撕扯起來:“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去到金陵啊?”

“應該還有兩三日吧。”

馬車繼續前進,但卻全程都沒再多說半句廢話,也不開無憂的玩笑了,也不給巧云講故事了,全程都拿著鉛筆在他的小本子上寫著什么,神情專注無比。

經過兩日的旅程,他們終于回到了金陵城,但卻在路過工坊的時候,跳下了馬車并趴在車窗上囑咐巧云:“你先帶無憂回去休息兩日,我這邊工作完了之后馬上回去。”

巧云知道他的,這股勁上來了真的就是不管不顧了,不過倒也沒怪他,畢竟頂天立地者當為如此。而且巧云別的不清楚,就知道每次這樣匆匆忙忙、神神叨叨,那么就會有幾十、甚至幾百萬人能吃上飽飯。

這個時候要是拖累他,那會遭天譴的。

“書生好薄情啊,都不陪你。”

無憂噘著嘴滿臉不高興的為巧云打抱不平,而巧云只是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笑著說道:“那你覺得是這般的人好呢還是那般油頭粉面的小生好?”

“那……”無憂沒有回答,她要是回答的話有些不甘心,但回答那些奶油小生的話,她又不樂意,所以索性就不說話了。

“好啦。”巧云瞇著眼睛婆娑著無憂的頭發:“晚飯后我帶你去長街夜市去,不過你要長點心了,莫要再出杭州的事了。”

“嗯,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