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380、二年7月28日 晴 多歧路,今安在?

戶部侍郎林有林侍郎家中此刻正發生著一場父子之間的戰爭。

他家最不爭氣的小兒子正被鎖在屋中瘋狂的砸東西,家中的老太太坐在堂前臉色陰沉,而侍郎林大人則跪在母親的目前,一臉桀驁。

他的夫人在旁邊哭哭啼啼,就連已經嫁了人的二女兒也趕了回來唉聲嘆氣的勸著自己固執的父親。

“你是存心氣死為娘啊!”老太太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打在兒子身上,雖然老太太年歲大了,打人不疼,但看到她臉上的神情,林侍郎的心情格外郁悶。

“爹爹,您就讓老幺去吧,他都三日不吃不喝了。”一向乖巧的二女兒也在旁邊紅著眼睛勸道:“若是老幺出了點什么事,咱們林家可就絕后了。”

性子軟弱的原配夫人沒有說話,卻是哭哭啼啼的讓人心煩,林侍郎看了看天色,然后沖母親磕了三個響頭:“母親,恕兒子難從命,我林家從來詩讀傳家,我不指望宵兒能做出何功績,可至少也要是個讀書人,而不是去當那打鐵挖井的把式,我林家丟不起那人。母親,兒子今日還要去與遼國使臣洽談,便不多留了。”

說完,他便起身走了出去,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長嘆一聲仰起頭再次看了看天,心中對那弄得這個蠱惑人心的東西滿腔憤慨,若不是這鬼門關似的工坊,自家向來溫順的兒子也不會成這般瘋癲模樣。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了,今日還要與遼國使團洽談商貿之事,這才是大事中的大事,因為其中涉及金額超過了每年三千萬貫,作為宋臣他不想這錢白白落在了遼人的手中,自然是能爭取多少就爭取多少。

而且今日可不光是戶部出戰,六部之中都有賢臣前往,這便是文臣的戰爭,若是輸了大宋每年損失的錢銀可要比納貢的多上許多,而且聽說遼國那邊可是素來以難纏著稱的耶律大皇子親自領隊進行商洽。

林大人離開之后,他家中的二女兒偷偷的到了后頭的柴房中,看著都快被弟弟砸爛的柴房,她輕嘆一聲:“老幺啊……你這是何苦呢,爹爹若是將你送了忤逆,你可是要遭大罪的!”

“姐!”林公子雙手扒拉在門框上朝姐姐喊道:“你來的剛好,趕緊放我出去!我那邊的課題馬上就要出成果了,若是能讓我成了,今后便再也不懼天花了!我這可是我林家的千秋偉業!”

“你可莫要說胡話,那可是天花,父親將你關在這里,不正是怕你出事嗎?”

“出事?能出何事?”林少爺在那瘋狂搖著門:“姐,你就將我放出去吧!”

“放你出去我可不敢,我是來勸你吃些東西的……”

“你放我出去我便吃!”

“若是放了你,爹爹定要將我腿打折的。”

兩人的拉鋸戰就此展開,而這時林家老太太拄著太宗皇帝親賜的凰頭杖走了過來,兩個小的一見奶奶來了,立刻不敢有聲音發出。

“來人,將門打開。”

老太太的聲音充滿威嚴,她是大宋為數不多的幾個誥命夫人之一,再加上她本身便是當年威風凜凜的折家出來的女兒,做事風格雷厲風行,一句話下來,這林家上下莫敢不從。

下人連忙打開了柴房的大門,林家少爺立刻跪在了地上,敢跟父親叫板的他此刻連頭都不敢抬。

“小幺,我問你,若是放你出去,你可為林家掙來一份榮光?”

“定是可以!”林家公子認真的點頭:“若是我成功,天底下便再無天花肆虐,功在千秋,千百年后史書都有孫兒記名一筆!”

“好!好志氣!少年自有少年模樣,你去吧。堂前有些饅頭,路上拿著一些。”

“謝祖母!”他興奮的磕了頭,然后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掃之前的推搡,像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而看到他的身影,老太太倒是露出了笑容,只是孫女在旁邊擔心的說道:“祖母,若是父親責怪下來……”

“他還敢責怪我不成?”老太太一跺手中的杖子:“他糊涂了,老身可不糊涂。”

而此刻手上拿著饅頭嘴里還叼著一個饅頭的林家少爺已經在路上狂奔了起來,他顧不得那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一路奔去了工坊旁邊一處不起眼的小院之中,呼哧帶喘的喊道:“小爺我回來了!”

可剛喊完他就慫了,因為正蹲在院子里用小刀在那刮著什么,看到之后,這林家的少爺自然也是不敢猖狂了。

“翻墻出來的?”小宋戴著口罩起身看了看他:“三天沒消息,我還以為你死了。”

“還不是我那爹爹……將我鎖在了家中。”林少爺憤憤說道:“他都不懂我在干什么。”

“行,你的課題你來辦,別老是讓我給你擦屁股。”起身把工具往他手上一放:“我只是提醒你,這東西我也只是有個理論沒有實踐過,具體的操作還是得由你來。”

“嗯,我明白。”

林少爺取下旁邊曬在桿子上的口罩戴在口鼻上:“您休息一番,剩下的事由我來。”

“你不怕你爹過來打死你啊?”

“雖千萬人吾往矣!”

小宋笑著從水缸中打起水洗了手:“那后頭就看你了,你師兄弟可都去為你采牛痘去了,你可莫要讓這屋里的人失望。”

“定然不會!”

“那你忙,我走了。”

林公子似乎并未聽到的話,他正專心把一些乳黃色的粉末從黃紙上刮下來放入玻璃瓶之中。

小宋看著他的模樣,輕笑一聲轉身關上了那扇印有醫學部大字的門。

說實話,自從工坊成立之后,對讀書人的印象大為改觀,環顧工坊之中,最優秀的人才都是那些出身于高門大戶、官宦之家的年輕人,他們機敏、果敢、有見識、有學識、好奇、認真、勤奮、好學、知變通,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這才是一副國之棟梁的模樣,那一張張稚嫩但渾不怕虎狼的臉蛋,就代表著這個時代還是有救的。他們沒有選擇像父輩那樣茍活在亂世,而是用自己的法子在試圖改變這個世界。

就連都不知道這幫小子身上到底能迸發出怎樣的力量。

就如這個牛痘,當然知道,但他其實并沒有打算開始執行免疫學的建設,可偏偏突然有一天,一個名叫林翰的年輕人沖到他的面前,興奮到手舞足蹈的對他說“宋先生,我見那牧牛之人從不得天花”。

原來種子是真的會發芽的,當合適的環境出現時,科學這枚種子是真的會發芽的!

于是乎,給他批了地、批了經費,讓他有充足的資源去完成他的所思所想。

再之后,這個地方便成了醫學院,同時也成為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因為就連都沒想到會有許多同好加入這里,陸續成為了一個群體,而這個群體已經從紙上談兵轉化為實際操作,他們不再滿足那些文獻上的東西,而是開始了一輪又一輪作死之旅。

偷尸體、抓瘋狗、養蚊蠅,甚至不惜讓自己染上一些離奇的病癥來觀察病癥發展和痊愈的過程。

這種癡迷讓倍感意外,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這幫年輕人作死的空檔里給他們加一道保險,省的他們真去用瘋狗咬自己,那玩意……沒救的。

如今這幫小子已經開始專攻天花了,他們到處去收集牛痘的膿液,然后結合前人種人痘的經驗,打算在一個合適的時候往自己身上種牛痘。

小宋覺得這幫小子已經瘋了,但想到時卻不由得激動到渾身戰栗,因為如果他們成功,人類戰勝天花的時間會往前挪七百多年。

這門學科被命名為全新的“傳染病學”,并且單獨給劃撥出了一個記錄者,全程記錄他們的實驗過程。

當然,這還只是一個區域,幾乎在每個區域中都會有這樣的書生在閃爍著屬于他們的“書生意氣”,他們有些的想法真的很單純,就是為了驗證心中的所思所想,那些讓他們好奇的東西,他們就要去驗證。即便驗證的過程很難很苦,但以夢為馬,馳騁千里。

不過這些事在他們的父輩眼里都是不入流的、不務正業的甚至是歪門邪道的,但小宋跟他們說并不要在意,因為他們注定是要載入史冊的人,他們的功過自有后人分說。

而在他們執行的同時,小宋沒三日一次的公開課也是人聲鼎沸,因為他教的東西大多光怪陸離,比如他提到過的電,原來那并非雷公電母而是兩塊云的摩擦。

他不斷在把基礎的東西教給這些平均年齡不過十七八的少年,剩下的就看這些種子到底能綻放出怎樣的花朵了。

在這邊熱火朝天時,大宋和大遼的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商貿談判也拉開了序幕。

別看佛寶奴總是會在小宋這里吃各種虧,但面對其他人時,她的智慧可謂是碾壓狀的,一來一回之下往往就讓人無言以對。

第一輪交鋒,大宋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