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看到計劃書的顯然不是保慶帝趙性而是公主的爹爹福王,他坐在茶座邊,一盞茶幾片瓜,一看一上午。
他要是看也就罷了,他不光看,還另外拿起一個折子去抄了下來并在自己抄的地方寫下了批注,然后再逐字逐句看,若是遇到不太可能實現的地方,就用筆圈起來摘到一邊。
旁邊的金鈴兒只是想炫耀一番,哪里知道爹爹卻當成了正兒八經的公文來處理,且一看便是一早晨,她坐在旁邊早就受不住了,趴著就睡了下去。
而福王在喝了好幾盞茶,上了四五次茅房之后,他終于把這份所謂的計劃書給批改完了,看到旁邊的女兒已經睡得流了口水出來,他走上前晃了晃瑞寶。
“父王……”瑞寶揉著眼睛起身:“這幾日有些累了。”
“知道你累。”福王把手里的兩份折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就不必去南京城了,父王替你去。”
“這……不好吧?”瑞寶眨著眼睛:“宋……那人說父王不可沾手這事。”
“父王自然是知道,可這關系數十萬百姓,你抗不下來。父王就當一回你的信差吧。”說著,他一抬手:“來福,備馬。”
看的出來,福王對這件事也是極上心的,他快速走出偏廳,上了馬一路就往金陵城快馬加鞭。
他心里頭是清楚的,這事一定要說清楚辦明白,瑞寶到底還是年幼,若是她去跟趙性解釋,忘掉了哪個關鍵點都會引來趙性的猜忌,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福王殿下親自去給女兒打一次下手,去將這個計劃安排解釋給皇帝聽。
一路官道,福王一路快馬加鞭,路上倒換了四次馬才在晚飯時間抵達了金陵皇宮。
福王是唯一一個能在金陵城里縱馬的親王,即便是在宮門外的拴馬閣前都可以不下馬的那種,但他還是在那里下了馬,提著手上的折子一路來到宮門下。
禁衛見是福王來了,連忙差人去通報了一聲,不多一會兒,趙性身邊的大太監快步的走了出來,躬身道:“千歲請隨我來。”
“王伴伴,最近身子骨不錯啊。”
“回千歲,到底是老了,不似當年了。”老太監對福王的態度恭敬的很:“許久未見福王千歲了,身子可安好?”
“哈哈,就是胖了些,其他倒是無恙。”福王跟這個老太監也是熟識,說話也比較輕快:“我聽說皇后有了龍種?”
王伴伴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此事可不好聲張,千歲從何處聽來的?”
福王殿下哈哈一笑:“不過是友人之間吃酒閑聊時談及罷了。”
老太監不再說話,只是徑直引了福王面見了趙性,當福王剛進門時剛好與趙朗擦肩而過,福王只是用眼睛輕輕一掃,趙朗立刻低下了頭縮起了脖子,側過身就溜了出去。
福王慢慢走進去,趙性正坐在案前,見到福王后他笑道:“皇叔,今日可帶來好消息啊?”
福王朝趙性拱手行禮:“官家,好消息自是有的,不過倒不是我帶來的,是瑞寶帶來的。今日我只是瑞寶的信差,她這幾日勞累了些,不忍她舟車勞頓,我便替她來面圣了。”
“哦?金鈴兒的好消息?她找到心儀的夫婿了?”趙性笑道:“她這丫頭,也算是皇家公主里的頭一遭了,敢使小性使到太皇太后那頭,我可拿她是沒辦法。”
“是啊,那丫頭……罷了,不說她了。”福王咬著搖頭道:“請官家看看瑞寶呈上來的折子吧。”
趙性接過折子看了起來,當看到到今日上午為止籌措錢銀兩千一百萬貫時,趙性都彈了起來:“如此之多?”
“廬州金家慷慨解囊,捐近七百萬貫。”
“皇叔先請坐,待我細細看來。”
福王也不著急,端起宮女送來的茶水慢慢的等待了起來,而趙性看似也是個少年模樣,但就如泰王所說那般,天下間能當上皇帝著,十有**都是人中龍鳳。
他逐字逐句的在看福王謄抄注解之后的折子,一邊看一邊心里還在做著盤算,看到分流災民時,他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但繼續看下去時,心里倒是有了些計較。
這份折子上的東西內容很多,趙家人似乎都有這辦公起來就忘記時間的毛病,福王上午看了一上午,趙性也是看了很久,甚至外頭天都全黑了他都還在仔細計較著。
外頭的大太監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的給他和福王端來了飯食,趙性只是看了一眼,說了句“皇叔先吃”就繼續看起了這份折子。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終于把手上的東西放下了,揉了揉已經咕嚕叫的肚子,略帶抱歉的笑道:“你看,讓皇叔陪著朕一起餓肚皮了。”
福王沒說什么,只是笑道:“官家能如此聚精會神,屬實國家之福。”
“客套了客套了。”趙性端起碗吃了幾口,仰起頭突然問道:“江南西道那個農場,若以皇叔看來,是投得投不得?”
“投得要投,投不得也要投。”福王說道:“數十萬災民、流民,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要為害一方的,能將其分流出去那自然是最好。這農場倒也不是壞事,加之江西水土豐美、適宜耕種牧畜,再加上這徐家也算是經營有方,想來虧是不會虧的。”
“嗯,如此甚好。那朕便順遂了妹妹的意思,投下這三股之一了。”趙性在第一條上打了勾:“不過皇叔,朕可得以內庫之資入股,不以國庫入股。”
“一切隨官家喜歡。”
趙性輕笑起來:“這以工代賑倒也是個好法子,就是這些流民之中也不乏有那刁民,這可如何是好?”
“這便交于金鈴兒去處置了,我之前就說過,此事我不沾染。全憑金鈴兒一人承擔。”福王解釋道:“至于能否辦妥,那便要看她有幾分魄力了。”
“嗯,這倒是不擔心,小事罷了。”趙性再次吃了幾口東西,繼續問道:“這‘慈善基金’之慈善,我是明白的。這基金又為何物?”
“哈哈哈。”福王也笑了起來:“我也是現學現賣,金鈴兒說我大宋不乏富人,也不乏廣施善行的善人,原本應有密切關聯的兩者似乎顯得有些淡漠,這慈善基金會自然以瑞寶之名成立的一個募集善款的地方。使我大宋子民的善心有跡可循,也可使我大宋在恰逢災年時在民間有一份自救的能耐,不用總等著國庫撥款撥銀。”
趙性沉思片刻,輕輕點頭到:“倒是有理,不愧是我大宋一等一的才女。不過這事似乎只有我這金鈴兒妹妹才能辦到,要換成他人恐怕是寸步難行。朕準了,就依她的意思辦,但這賬目朕每年需查驗一次,若是有虧空**,那即便是金鈴兒也是要受罰的。”
“她自是明白。”福王點頭道:“她跟我說了一句話叫‘接受萬民監督’,臣認為這倒是極好的。”
“嗯,金鈴兒我還是放心的,就是這下頭的人……”趙性沉吟片刻:“罷了,天下何處無碩鼠,這捕鼠之事還是讓金鈴兒自個兒琢磨吧。”
聽到趙性的話之后,福王笑了笑:“還有兩件事就是以皇家之名賜下這梁善人家的牌匾。分金銀銅三牌,這金家最多自是金牌、這徐家其次賞個銀的,涂家則給個銅的。”
“再免他三家三年賦稅。”趙性很是大氣的一揮手:“過幾日牌匾與圣旨就會頒下去。”
他說完,慢條斯理的摸著下巴說道:“這其他的富戶也有捐了不少的,這可都是良善人家,可不能讓他們虧了,超過十萬貫者皆免一年賦稅!再者你也讓金鈴兒以朕的名義替天行道一把,代朕賞賜一些值得紀念的物件下去。至于是什么,那就讓金鈴兒費費心思了。”
兩人討論到夜深,福王這才告退,而趙性捏著手上的折子再次端詳了起來,然后笑著抬起頭對身邊的老太監說:“王伴伴,我這皇叔真的未攙和這事?”
“的確未有。”老太監躬身答道:“密探多方打聽,福王千歲只是在旁提點了一番,看了看熱鬧,便再無插手。”
“那我這金鈴兒身邊有高人啊。”趙性哈哈一笑:“也好嘛,算是為國為民,到底是自家人不是。若是真像那趙朗說的,讓我這皇叔去當個閑散王爺,那這朝野天下,還不是他那個趙家說的算了?”
這種話題老太監不能也不敢接嘴,只是低著頭不言語。
“天下人都以為我防著福王,天地良心,那可是我親皇叔,父親托孤的叔叔。誰都可反我,福王就是不會!”趙性突然之間眼里全是戾氣:“可你看看這朝野之上,都是些什么東西!整日勾心斗角、排除異己,朕恨!”
“官家,息怒……”
“息怒息怒,整日息怒!人人都以為我趙性是個軟皇帝,天下都笑我只會割地賠款!朕……”趙性沒能說完,只是深吸一口氣靠在了背椅之上:“朕也只二十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