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闌珊正好眠,躺在拉草料的牛車上,日頭暖融融的曬在身上,總歸是讓人睡眼惺忪的。
沒有直接穿上的新衣裳,所以根本不在意自己躺在什么地方,反倒是玉生有些扭捏,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玉生哥,午睡片刻可好?”
瞇著眼睛看著天空跟著春風一起飄著的云,嘴里吃著酸甜的桑棗,嘴唇都被涂抹成了紅色。
“這若是讓人看見我們這般模樣,還不得遭同窗恥笑啊?”
這牛車嘛,本就是下里巴人出行時候的交通工具,正兒八經的城里人嘛,官宦人家、大富人家是坐轎子和乘馬車,升斗小民則大多選擇步行,這乘牛車早就已經成了好吃懶做的象征了。
“恥笑?給他們個膽子吧。”翻了個身:“孔圣當年周游列國乘的是什么啊?”
“牛……牛車。”
又道:“老圣西出函谷關乘的什么啊?”
“牛……”
“儒道兩家之圣都乘牛車,你我青衣小帽的,乘個牛車又怎么了?”不屑的說道:“嘲笑你那便是蔑視孔圣,若是有人說如你這般庶子也敢自比圣人,你就說你讀的是圣賢書、學的是圣賢禮,先師如此,學生后輩怎就不可如此了?他要是啞口無言還好,若是他再敢嗶嗶,你就扯住他的衣領,拉他去文圣公那邊評評理,問問到底這庶子草民的,能不能習禮效先賢了。”
要是論基本功扎實不扎實,那十個也比不上玉生哥一個,可要論上這牙尖嘴利,滿口歪理邪說,百來個玉生都不是他的對手。
說來也奇怪,玉生其實自己都對感到奇怪,這個孩子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沒見過他讀幾天書,但對一些經文講義的理解卻能勝過自己一頭,甚至連自己的授業恩師都不如講的透徹,他之所以整日監督讀書,其實就是不想讓這根骨極佳的聰慧少年被蒙在那鄉野之間。
“北云,你天資如此,可不能荒廢了,東門唱名方為好兒郎,我這輩子怕是沒什么希望了,若是你能年紀輕輕就當了士人,也不枉你這聰明才智。”
玉生依舊是苦口婆心,但卻絲毫不在意,甚至有些輕蔑的躺在牛車上說道:”人跟人不大一樣,有些人圖個升官發財、有些人圖個長命百歲、有些人圖個國泰民安、有些人圖個文以載道,我就不同了,我圖個吃飽就睡。”
這一番話讓玉生哭笑不得,他是真的羨慕這天資,他簡直就是為了讀書而生的,一本禮記不難背,但他真的一天之內背出了禮記甚至還寫了一片關于禮記的文章,雖說文章略有些生澀,但若是加以輔導,稍微修飾一番,就玉生看來,這已然是進士之才了,要知道這可是一日之內做出來的東西。
反觀自己,相比而言,就像個廢物……
“北云,你啊,可是要好生溫書,要我看啊,你今年八成是真能考上的。”
又來了……嘆了一聲:“玉生哥,不是我說,你看看現在他們那幫玩意都是些什么鬼東西,從上到下一個辦事的都沒有,整天沉迷詩詞歌賦,去年一個連做二十首詩詞的當了狀元,前年一個寫淫詞的當了狀元。這東西有什么用?是能讓人吃飽肚子啊,還是能收復江山啊?連著三年,割讓了三千八百里江山,那可是三千八百里江山!然后自己躲到長江這一頭,繼續歌舞升平,這他媽的是要亡國啊。”
玉生臉色驟變,一把捂住的嘴,嚴肅的說道:“北云,哥哥知道你心中不忿,但你不可說,真的不可說,你可忍心看阿俏為你傷心難過?你既有熱血又有才能,為何不施展一番?你認為我大宋積弱已久,為何不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你的天資不知勝過多少人,為何不用在正道上?你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一鳴驚人,安知弱宋不能在你手中變為強宋?”
輕笑一聲,推開玉生的說:“得了吧,我一個人能干什么?干個屁。我就是個鄉下大夫,醫術也不算差,城頭變幻大王旗,我也不會是挨餓的那個人。”
看著他如此頹喪,玉生無話可說了,只是頗為失望的仰天長嘆:“北云,你總歸是要朝前走的。”
“嘿,這就引出一個笑話。”抄起兩顆桑葚塞進嘴里:“不管哪個方向,都是正前方。”
玉生一愣,腦子有些轉不過彎,索性就不再說什么了。
“行了,玉生哥,我知道我該怎么辦的,我這不是答應你和阿俏參加科舉了么,今日我們是出來快活的,莫談這些了。”伸了個懶腰:“還是聊聊等會那些漂亮的小騷娘們兒吧。”
這個大宋,跟知道的大宋的大方向上有三個地方是一樣的又有三個地方是不一樣的,一樣的地方分別是重文輕武、享樂成風、貿易繁榮,不一樣的地方卻也是有些意思的,第一就是女性地位空前的高,據說這是因為當今天子的母后,也就是皇太后的垂簾聽政導致的。第二就是社會管控體系混亂,官場制度現階段一塌糊涂,買官賣官比比皆是。第三就是博彩業的高度發達,甚至國庫整體的收入來源有將盡一半來自于博彩業。
這也就是為什么各地都會有個賭場,而賭場里的當家管事甚至能不把當地的縣令放在眼里,人家說白了也是吃公家飯的!只是沒有鐵飯碗罷了。
這很危險的,第一二產業的不發達和第三產業高度發達帶來的問題就是基尼指數的不平衡、難以應對中高烈度的戰爭和對天災的無抵抗力。
大家日子是過的好了,可是一旦發生戰爭,只能涼逼,真的。因為本國無實業產出嘛,一打仗外頭一封鎖,飯都沒得吃。
現在金、遼、蒙古都在快速崛起,西夏也占著一席之地,所有人都對大宋虎視眈眈的,現在的確因為大宋的割地制衡戰術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以后呢?總會有平衡被打破的那么一天的,到那天時大宋怎么辦?繼續南遷?然后提前兩百年迎來崖山之戰?
“狗日的弱宋。”啐了一口:“對了,玉生哥,剛才你說到哪了?”
“我說,張員外家的女兒今日似乎也會去,坊間傳聞她生得國色天香,也不知是真是假。”
點點頭,上下打量著玉生哥:“哥,若是她真的如花似玉,你就把她給辦了,讓她成我嫂子。”
玉生一愣,然后臉頰也紅了起來,哭笑不得的拍了一下的頭:“小小年紀,滿口污言穢語!哪里像個讀書人。”
“她要是真漂亮,你看看我把不把她送你床上去。”
“不可再胡鬧了,若讓人聽了去,還以為你我是鄉下來的淫賊……”
經過差不多一個下午加一夜的折騰,他們終于來到目的地,兩人先找了一家客棧,自然是要了兩間房,畢竟玉生哥不是阿俏,身上不會香噴噴軟乎乎,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未免有些太惡心了一些。
睡了一覺到下午,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裳,再吃了點東西,他們就能上路了。玉生很詫異為什么在明知道春會有食物的情況下還堅持要在客棧吃一頓,而在路上的時候,為他解答了這個問題。
“人家在吟詩作賦,咱倆在那大吃大喝?你要愿意那我也沒問題,反正我就吃了個七成飽。”一點都不含糊:“等會那只雞歸我,剩下的歸你。”
“不了不了……”玉生連連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難怪娘說你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這些事我都沒想過。”
這怎么解釋呢,這個時代社交看上去多,其實受限于交通因素,社交要比他經歷過的未來少太多了,那么在后面的那些社交禮儀稍微修改修改其實套用在這里問題也不大,畢竟玉生哥還是挺好面子的一個人,讓他大吃大喝是不可能的,可是總不能坐在那挨餓吧?
來到春會舉辦的地點,這是廬州城里最大的一處酒樓,趴在窗口看向外頭,他以前就是合肥人,如今跨越千年的時光,看到家鄉的舊模樣,他甚至認出了不遠處的那條河,他家就在這河邊,小時候就在這條河里釣過魚、洗過澡。
而如今,入眼的故鄉尚叫廬州,久別的父母親人恐怕今生無緣再見。
“北云,怎的一臉茫然。”
“想到了點不開心的事。”回頭對玉生笑了笑:“沒事了,咱們上去吧。”
“你來過廬州?”
“我自小在這長大。”
“又胡說了。”玉生笑著搖搖頭:“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