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6、3月16日,陰,宋人好賭。

早早起床,用柳枝和鹽刷了牙,再用薄荷汁漱了口,就準備出發去縣城了,在一旁抱著他衣服要拿去洗的阿俏卻喊住了他。

“大早上又要去哪里?”

“去趟縣城,晌午不用備我的飯了。”

“哦……”阿俏噘著嘴:“也不帶我去。”

走到她面前,趁著四下無人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摸著她的頭說:“辦正事,不是玩。想要玩嘛,下次去南京城,咱們好好玩個夠。”

“下流胚子!”

阿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便匆匆的跑開了,但沒跑兩步卻又折返了回來:“你要開始讀書了!紅姨昨天都跟我說了,說你天資聰慧,若是讀書定能考上個狀元。”

“嗨……正經人誰考那玩意啊。”捏了捏阿俏的臉:“我走了,回來給你油餅吃。”

“哦,那你去吧。”阿俏滿肚子不高興:“記得要羊肉的,我不喜吃豕,騷氣。”

“知道啦知道啦,我阿俏娘子喜歡吃什么我還能不知道?”

“壞人……成天就知道輕薄。”

悄咪咪的從小蓮莊去往縣城,順手還坐上了一輛拉柴火的牛車,一路上吹著春風就到了。

這縣城啊,雖是遠遠比不上南京城的花團錦簇,但到底是京畿要鎮之一,不管是繁華程度還是人口,都不是別的鎮子能比的,常來這里,倒也熟悉的很,他先是買上了幾個炊餅,再稱上了三兩羊肉,接著一頭扎入了小巷子之中。

在踹開一扇半掩著的木門后,他看到床上一個肥頭大耳的家伙還裹著被子躺在里頭呼呼大睡,上去就直接把這人的被子給掀了起來。

冷不丁一個激靈,被子底下那家伙突然驚醒,二話不說舉起拳頭就作勢要打,可等看清了來的人是之后,他立刻將拳頭化作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后腦勺上。

“宋哥兒,你怎個來了?”

“我怕你睡死在這了。”把手上的炊餅和羊肉扔在了他的臉上:“快吃,吃完了有事要干。”

“行行行,我這便穿衣。”

這人混號羊妞兒,雖然名字奇怪了點,但他在這縣城里那也是數一數二的潑皮,天大地大他最大,仗著身強力壯總是干些無賴事,混不吝的程度已經到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敢上去抽上一巴掌。

可偏偏這樣一個潑皮,對可以說是畢恭畢敬,任打任踢的。

“還是我宋哥哥知道疼人,這炊餅一吃就知道是胡大娘家的,好吃!”

“少給我說惡心話。”靠在門口:“你對縣令家的兒子了解多少?”

“你說那個王八?”羊妞兒一臉不屑:“文不成武不行,也就是占了個好爹爹,若是我有那好爹爹,如今早就高中狀元了。”

“放你娘的屁,就你那斤兩,你還狀元?你大字認識幾個?”

“嘿嘿……嘿嘿……”羊妞兒訕笑起來:“宋哥哥說的是說的是……”

提著破壺走出去問羊妞兒的鄰居花三個大子兒買了壺熱水,不是他有錢燒的,而是這破落東西的家里是真的沒有可以點火的東西,他前些日子賭博輸了個底朝天,連爐子都被他給賣了,就剩下他娘死的時候那床破棉被還留著,家里已經是家徒四壁,要不是花了七貫錢把他從賭場給贖回來,他現在怕是已經被人砍了手指頭沿街乞討了。

“誒,縣太爺那兒子平日喜歡些什么?”

“還能喜歡什么,娘們兒的白肚皮,叮當響的大子兒和油花花的肉片兒。”羊妞兒扳著手指數了出來:“這種爛人,呸!”

想來也覺得是這樣的,這些玩意從古到今甚至到未來都沒有從人類的日常行為中剔除出去,可以說是根植在基因的喜好了。

“等會給我去置辦點東西,咱們玩點好玩的。”

“行!哥哥說什么我就應什么。”

“你二十二了,別叫我哥哥,混賬東西……”

羊妞兒絲毫不要臉的笑道:“那可不成,哥哥把我從賭坊救了出來,那你就是我哥哥了。哥哥要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來。”

“舔狗不得好死。”

羊妞兒:“???”

嘆氣,坐在他的破床上:“兩截木頭楔子,要長些,一塊大木板和木條,周圍用木條封邊,木匠鋪子里有,你去訂來,要快,再討要些魚膠。幾個圓球,越圓潤越好,陶坊那邊有。還有就是一截牛筋,工匠鋪子里頭有,這一貫錢你拿去,多的就當是賞你的了。”

接過錢,羊妞兒把的要求反復記了幾次,道了聲別就跑了出去。

其實有個很有意思的地方,這一點就連阿俏都覺得很奇怪,那就是他干什么事總是能干成,有一次阿俏問他原因,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只要能讓人嘗到甜頭,世上沒有什么是買不到的。

然后嘛,阿俏就問出了一個讓想打自己臉的問題“若是有人要買我,多少大子你肯賣”,費了好大勁才哄好阿俏之后,他就再也不在女朋友面前裝逼了,這個思維回路不一樣,很多問題真的沒辦法解釋。

果然,有了錢的地痞的辦事效率是真的高,不出一個時辰,他要的東西就都被放在面前,而同時他還看到羊妞兒手上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小匕首。

“你個混賬東西!給你錢你就買這些東西?我是讓你留著平日里買些吃食,你倒好!”

暴怒,一腳踢在了羊妞兒的屁股上,而被踢了一腳的羊妞兒有些不好意思憨笑起來:“哥哥,這不是……這不是喜歡嘛。”

“混賬!”

“是是是,我混賬。下次絕對不敢了。”

碰上這種混不吝,能怎么辦呢,他也賊絕望來的,所以索性不搭理這個混賬東西,低頭開始加工起面前那些材料來。

“匕首給我使使。”

羊妞兒蹲在旁邊看著在這個木板上雕雕畫畫,然后還用魚膠將木板下層用小木條隔出一條條小溝,而之后他還在木板上鉆了許多的洞眼子,并用木條插在里頭。

“哥哥,你怎的將好端端的木板弄成這稀爛的樣子?”

“你懂個屁,看著就行。”

加工多次之后,最后再將那個楔子掛在牛筋之上,下頭固定在木板上,這就成了一個簡易的彈簧裝置,將陶球放在楔子前面輕輕一彈,小球滴溜溜的彈了出去,這個動作不斷重復,他一邊在旁邊的地上用樹枝記著數,嘴里一邊念念有詞。

“這個有趣,哥哥讓我也耍耍。”

“你來。”

讓這個憨頭干這力氣活,就專心的在旁邊記數,當拉彈簧的速度達到了三百次時,就連羊妞兒都手臂發酸了,他才叫停。

接著他取來筆,在那些小格子里不停的寫著數字,這盤子夠大,里頭分出了三十多個格子,而因為板面不平整以及那些木條的干擾,小球三百次都沒有落進去一次格子里他寫上了五貫錢,而其他的格子里他按照這三百多次的落入次數依次寫上了大小不等的數字。

“哥哥……這是?”

干完之后,輕輕一笑:“我以前可被這玩意騙了不少錢。”

羊妞兒不知什么人能騙到這個聰明得跟神仙一般的宋哥兒,但他知道這個盤子著實有趣的很,要是按照宋哥兒說的那樣,那個珠子落在哪里就給人多少錢,那這可是真的太帶勁了,他本就好賭,現在看到這個真的是心里毛毛的,手上還癢癢。

“半吊錢玩一次,兩吊錢五次,最大獎五貫。”揉著鼻子:“最小的也有一百大子。”

“這個好這個好!新鮮!”

“嘿嘿……”一指那木頭盤子:“扛起來,走。”

兩人來到鬧市區,這里雖然不如南京城那般摩肩擦踵,但倒也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來到街上,花了五個子兒買了個乞丐的好位置,然后便讓羊妞兒搬來兩塊石頭,屁股往下一坐,旁邊再豎起一塊牌子,上頭寫著半吊錢玩一次,兩吊錢玩五次。

不多一會兒,許多閑漢就圍攏了過來,他們三言兩語了解到規則之后,立刻開始躍躍欲試起來。

有人贏有人輸,運氣好的贏一點運氣不好的輸一點,也不在乎,他反正必然會贏的……

很快,這個地方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雖然宋律上不禁賭博,但大部分家里的婆娘可都兇狠著呢,雖然這個新奇的玩意簡單刺激,但輸了的人卻也是心驚肉跳。

但凡賭博就一定會有人圍觀,一二來去,人群中就會時不時的傳來中中中的聲音,煞是熱鬧,甚至連巡視的衙役都忍不住來這玩了幾手。

還別說,一上午還真中到了兩個五貫大獎,但硬氣的很,笑盈盈的就把錢給了人家。這一來,人群中的氣氛就更是熱烈了起來,贏了五貫的人更是手癢難耐,還想贏下更多。

而即便是有進有出,袋子里卻仍然裝滿了大子兒。

“賭徒心理啊……真的是。”嘆氣道:“贏了就別玩了。”

“小哥,你怕是輸不起?”那個贏了大獎但現在卻仍然在玩著的人嬉笑著看著說道:“到時你可別輸得哭鼻子。”

“你能贏得了概率學,那我他媽的才要給你磕頭。”他小聲嘟囔著,然后仰起頭看到遠方正有幾個少年仔往這走來,他們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一般,他立刻用胳膊捅了捅旁邊吃餅吃得滿嘴流油的羊妞兒:“那幾人里有縣太爺的公子么?”

羊妞兒因為贏了錢,正滿心歡喜呢,被這么一懟才回過神,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立刻點頭道:“是是是,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