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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路,開封府,東京汴梁城。
六月上旬,約莫半夜時分,某座大宅第內,后院亭舍下。
王世隆是趁著夜黑風高進的這座府邸。
白天進來太招搖,現在滿城四處都是皇城司的探子,一旦被發現,可能有風險。
半夜就安全得多,從偏僻小巷側門進去,只要喬裝打扮好,再看看兩邊巷口無人,除非專門有人盯梢,否則也無人察覺。
亭舍旁邊有一顆頗大的櫻花樹,這個時候早就過了櫻花綻放的季節,廊下掉落了幾片綠葉,一個四十多歲,接近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正威嚴地盤坐在廊下。
王世隆走了過來,向他拱手行禮道:“大”
“好了。”
中年男人隱藏在黑暗當中,擺擺手道:“無需多禮,你也坐下吧。”
“是。”
王世隆就坐在旁邊,也跟他一樣盤膝坐著。
“情況怎么樣了?”
男人問。
“他們已經派出刺客了。”
“你覺得他們可能會成功嗎?”
“希望渺茫吧。”
“為什么?”
“聽說那趙駿沿途讓地方官府和皇城司護衛,幾乎沒有下手的時機。”
“但他們卻不得不去。”
“是啊,其實我還以為他們會檢舉我呢。”
“呵呵,檢舉你這點功勞,還不足以彌補他們干的壞事,除非是那件事。”
“這也是為什么先引誘他們襲擊奉使的緣故吧。”
王世隆笑道。
引誘他們襲擊欽差使者,就算是馬正舉他們舉報,那大不了就是王世隆一死。
問題是馬正舉他們就真的能因為檢舉而被從輕發落?
將門勛貴子弟干的壞事有輕有重,王世隆專門挑他們幾個人忽悠,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來他們干的壞事比較嚴重,都是死罪的那種,而且不止是他們本人,下面還有那么多子弟,光靠檢舉王世隆,怎么能保得住那么多人?
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趙駿的名聲實在傳得太廣,他們可不敢去賭趙駿會不會在見到他們干的事后選擇網開一面。
本身趙駿不畏權貴,即便是文官集團,位至副宰相,說殺就殺了,里面甚至還有趙禎的“藩邸舊人”。
連趙禎的面子都不給,更別說他人。
因此在橫豎都是死,且即便檢舉王世隆都不一定保下他們的情況下,那還不如搏一搏。
除非是那件事就另當別論。
“想來襲擊奉使失敗的消息傳回來,必然讓他們驚恐難安吧。”
中年男人說道。
“此事是夷族的死罪,那必然如此。”
“嗯,伱繼續打探消息,一旦有消息,馬上告訴他們,加重他們的驚慌。”
“是。”
“到時候一定要力勸他們,務必要讓他們參與此事。這楊家的楊懷敏,馬家的外甥鄧保吉,全都在宮里做內衛副都頭。”
“是。”
“成敗在此一舉了。”
“小人明白。”
王世隆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男人,拱手道:“大宗正,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去吧。”
男人同樣抬起頭。
恰逢烏云散去,明亮的月光灑落,照在他的身上,露出了趙允讓的臉。
王世隆便躬身離開。
他沒有選擇。
趙駿以前就有開除他的仇恨。
如今朝廷又要對將門勛貴動手,他們干的違法事情,死罪肯定是沒得跑。
而就在他感到絕望的時候,有人站出來幫他謀劃了一場潑天富貴。
一旦成功的話,江山改朝換代,那他也是從龍之臣了。
為了富貴,只能冒險一搏。
等王世隆走后,趙允讓眼睛瞇起來,看向天空。
他同樣沒得選擇。
趙禎自十三歲登基,長達十四年的時間無子。
結果在景祐四年,忽然生下健康的皇長子趙昉,并且將他的兒子趙宗實送出皇宮。
這下趙允讓家兩代帝王夢,徹底碎裂。
那么如何才能挽回局勢呢?
只有趙禎、趙昉、趙駿三人一起死了!
趙允讓看向天空,喃喃自語道:“趙恒,這是你一家欠我的!”
六月下旬,第一批出發各地清查兵籍的人員已經有所收獲,向政制院進行了匯報。
這么快回報的基本上都是周圍路,包括開封府的東京營。
其余偏遠的地方,估計得小半年。
二十四日一大早,趙駿跟眾人開完常例會議之后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作為一個龐大帝國的掌權人,宰相們的事務可以說是日理萬機,不只是安排以后的事情,還要批閱各地上來的奏折,以及查閱各部門的工作情況。
這大大增加了政制院的工作任務,也幸好如今政制院擴增,十二個宰相,大概三十多個部門,平均每人分管兩到三個,大抵能處理好。
今日下起了中雨,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滴落下,打在屋檐上,打在窗臺上,打在屋外的榕樹葉子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婆娑響聲。
兩只圓滾滾的貍奴順著木廊走進了屋內,它們先是進來躲雨,甩了甩身子,然后在屋里來回篤步,也不怕人,黃黃的眼珠子四下掃視,最終盯住了呂夷簡的桌子,一躍而上,蹲在了小瓷碟邊。
呂夷簡、王曾這幫老頭已經六七十歲了。
歷史上這個時候他們都快長墳頭草,能吊住命一來不向歷史上那樣,被貶后各地調任知州,四處奔波,二來有抗生素治療一下病情。
只要不是什么必死的絕癥,普通的炎癥,包括肺炎之類的病基本上都死不了。
不過老了之后胃口變得很差,平日里吃飯只能吃一點點,變得少食多餐,桌上會放一些糕點、肉脯之類的小點心。
宮里的貍奴向來都是被允許養著的,用來抓老鼠,上哪都被寵著,早就慣壞了,伸爪子扒拉了一塊肉脯,也沒有咬住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吃,就大搖大擺地趴在碟子上啃起來。
“他奶奶的!”
趙駿剛看完了今天欽差們送上來第一批的公文,就覺得肝火大旺,正欲拍案而起,抬起頭,正看到旁邊桌上兩只貍奴正看著他。
它們前身趴在碟子上,兩只前爪還抱著肉脯,腦袋卻看向趙駿這邊,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見此趙駿也就只好放下正準備拍桌子的手,將原本的怒氣咽回去。
“嗖!”
兩個肥仔各自咬住一塊肉脯,嗖地跳下桌案,從側門溜走了。
周圍辦公的幾個宰相目光看了過來。
晏殊停下了正在批閱的筆,問道:“怎么了漢龍?”
“京畿路和開封的禁軍核查干凈了,這是兵部剛剛送來的劄子,這幫人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趙駿把手中的公文扔到桌上。
兵籍的事情由兵部處理,所以正常非緊急奏報,先交到兵部,再呈到政制院。
富弼這幾天陸陸續續把收集到的東西進行了整理歸納。
趙駿今天看完之后,鼻子差點沒氣歪。
王曾向旁邊幾個辦事的吏員揮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等人都走后,眾人就圍了過來。
呂夷簡拿了那公文翻開隨便看了幾頁,之后就傳給諸多宰相們看。
李迪皺眉道:“這將門勛貴怎么這么多齷齪事情?”
“不止是將門勛貴,普通的將領也是。”
“但大頭還是他們做的。”
“好家伙,吃那么多空額,不怕把他們撐死?”
“這還算少的了,你再看看這個,把咱們大宋的武器裝備倒賣到西夏去了。”
“就咱們這易折的武器裝備,他們還能賣出什么高價?”
“總有好的,好的武器裝備賣了,壞的留給咱們士兵,也虧得咱們有火器,不然前次與遼夏之間的大戰,豈不是壞了?”
“手榴彈他們也敢賣呢!朝廷給士兵發的布帛也被他們克扣,以前只是廂軍衣衫襤褸,現在禁軍”
“這個更令人發指,坑殺剩員,冒領安家費和安葬費的事情,真是可惡至極!”
幾名宰相看完渾身發抖。
其實宰相們對剩員還是非常在意。
因為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大宋對于那些殘疾、年滿六十歲以上的轉為剩員者除了生活照顧以外,還有其它工作安排。
大部分都會被安排成為朝廷權貴的儀仗隊、奴仆、家丁、馬夫、轎夫之類。
特別是當了宰相之后,家里大部分下人都是這樣的剩員,雖然老是老了點,但干活還是很勤快麻利,所以宰相們都對這些奴仆照顧有加。
結果萬萬沒想到,軍中竟然還有這般恐怖之事。哪怕發生的次數很少,可這也代表了朝廷的失職,而且這還只是查出來的,沒查出來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開會吧!”
趙駿環顧四周,隨后站起來向會議室走去。
他原本以為就吃空餉那點事。
結果越查越揪心。
軍中吃空餉、打罵士卒、欺上瞞下那都只能算是小事了。
連軍械、布匹、馬匹、糧食他們都敢拿去賣。
甚至還鬧出人命。
真就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整個大宋的軍隊從下到上都快爛完了,除了老范在西北訓練的精銳部隊以外,就沒幾個好的。
這也就意味著全大宋能打仗的就是老范在西北主持訓練的那二十來萬士兵。
其余登記在冊的一百萬左右人。
其中光京畿路和開封府六百多個禁軍營以及二百多個廂軍營,四十余萬人,缺額就達到了九萬之多。
這還是大宋首都汴梁。
地方上更甚。
按照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的缺額算都不為過。
恐怕那在冊一百多萬人,實際上有個七十萬左右都算多了。
真不知道等全國范圍的調查結束,又能給趙駿帶來什么樣的類人群星閃耀時。
“早知道大宋禁軍廂軍化,廂軍奴隸化,今天算是見識了。”
趙駿進入會議室后,第一句話就已經壓制不住憤怒:“大宋的軍隊真就是爛到根,這樣還怎么打仗?”
“歷史上三戰三敗,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繼續說道:“本來廂軍的俸祿就很低了,一個月才五百文,發兩石米,一點鹽,還得養一家老小,他們連這點錢都貪,是不是已經瘋了?”
“確實讓人意想不到。”
呂夷簡也苦笑著搖頭道:“每年朝廷是發了足額的俸祿的,奈何下面居然是這樣”
“還殺人冒領,最早的時候居然從太祖時期就開始了。”
趙駿皺眉道:“大宋這么久的弊端,你們居然從來都沒有在意過,虧你們一個個還當的什么宰相。”
眾人被罵了也不敢吱聲,只是低頭不語。
開玩笑。
大宋的兵權一直都在皇帝手里。
將門勛貴被養成這樣也是皇帝縱容的,他們作為文官,要做的是幫助皇帝鉗制武將,哪里敢插手兵權啊。
“好了。”
王曾說道:“漢龍,大宋的事情你也該明白,我們以前根本不可能插手軍隊的事情,即便是樞密院也沒有查兵籍和發響的權力。”
“咳咳咳。”
趙駿瞅了眼眾人,咳嗽兩聲道:“那還是你們的問題,官家日理萬機,你們就不會提醒一下嗎?好了,先談正事吧。”
說著他扭過看向呂夷簡道:“老呂頭,你說怎么處理吧。”
“涉案人員一律法辦。”
呂夷簡挑了挑眉道:“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絕不姑息。”
“喲,這次倒是那么果斷了。”
趙駿扭頭看向李迪,指著呂夷簡嘲笑道:“復古公,瞧瞧,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是舍得下手。”
“他是這樣的。”
李迪笑瞇瞇地應了句。
呂夷簡早就習慣了趙駿對他的冷嘲熱諷,雙方的關系一直都是這樣隱隱敵對又隱隱合作,只是淡淡地道:“老夫也只是做了公斷。”
“唉,我之前還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機會,沒想到他們終究是逼我動手。”
趙駿搖搖頭道:“復古公,你們刑部和大理寺、審刑院這次聯合審查吧。下午我們上報給官家,先把目前查出來的人抓了再說,之后繼續深挖。”
“嗯。”
李迪點點頭,他是宰相兼刑部尚書,雖然目前刑部只是法律制定者,但他作為宰相自然有牽頭組織三堂會審的權力。
趙駿繼續說道:“三冗改革的事情國家應該堅定不移地推行,原本我都打算今年二月份開始,被這些將門勛貴們弄得現在還拖著,他們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怪不得我們了。”
說著他又道:“此次冗兵的問題,我做出兩個要求。第一個要求是對違法犯罪份子,一律不能輕放,必須嚴懲不貸,還軍隊一個朗朗晴天。第二個要求是做好善后事宜,包括受害者家屬、軍隊軍紀整頓、裁軍事宜,都要做好。萬不能懈怠,聽到了嗎?”
“嗯。”
眾人都應了一聲。
這確實是大事,事關整個政制院的要推行的政策。
“好了,那就暫時散會,復古公。”
趙駿看向李迪道:“這事就拜托你了,你今天就去處理了吧。”
“我知道了。”
李迪點點頭。
當下正準備散會。
便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
“進來。”
趙駿看向門口。
有政制院下級辦事官員進來,向趙駿拱手道:“知院,大名府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遼國打過來了?”
趙駿一頭霧水。
他接過官員遞來的公文,打開掃視一眼,頃刻間臉色已是鐵青。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眾人見他臉色不太好,范仲淹忙上去問道:“難道遼國真的打過來了?”
要是這事,他怕就要出馬了。
然而趙駿搖搖頭,合上公文,沉聲道:“兵部派出去的使者遭到了劫殺,是王安石!”
“王安石死了?”
眾人大驚,他們都知道了王安石是后來的改革派宰相。
“沒有,被他識破了。”
趙駿面容嚴肅地看向眾人道:“對方這是要狗急跳墻了,居然連朝廷的天使都敢劫殺,簡直是目無法紀,與造反何異,我看也不用先審了,直接動手抓人吧,先把可能牽扯到的所有將門勛貴控制起來。”
“可能涉事的將門勛貴都控制起來?”
盛度納悶道:“可是目前查出來的東西好像還不多,沒有證據之前,無端抓人,會不會不太好?”
“反腐才需要證據,掃黑才需要名單,而平叛,只需要坐標。”
趙駿說道:“立即去上報官家,先抓了再說!”
如果說之前將門勛貴們飯的事,還只是貪污腐敗或者黑惡勢力,那現在劫殺天使,形同造反了。
事情性質不同,大家自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當下也不再先處理國事,而是立即前往中宮,找趙禎上奏此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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