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三年,這是趙駿來到大宋的第七個年頭。
在這七年時間里,他做了很多事情。
他掃清開封府頑疾,清除掉藏在汴梁地下陰溝里的老鼠,解決了百姓告狀難的問題。
他走遍天下,深入基層,了解民間疾苦,知道了底層的世事艱難,從而在范仲淹身后,幫助他主持慶歷新政改革,輕徭役減賦稅,為百姓減輕負擔。
他擴大御史臺和皇城司職權,讓監督范圍更廣,對官員的督促更具意義。
他還組織建立起多個職權部門機構,明確劃分官員的職責,取消了縣衙、州衙審案權,將公檢法獨立;并且對原來朝廷不是很重視的發明創造、文化宣傳、教育發展做了巨大貢獻。
除此之,他改良火藥,指導大炮、火槍發明,建立鋼鐵廠、紡織廠、印刷廠,制造珍妮紡紗機,研發新的高效鋼鐵轉爐,讓大宋的冶煉技術達到質的飛躍。
他做了許多許多的事情,讓大宋數千萬百姓受益。可卻唯獨沒有對大宋一直以來的三大弊病——冗官、冗兵、冗費這三個問題下手。
因為正如他早年說過的那樣,三冗問題不止是拖垮大宋的毒藥,同時還是穩定大宋局勢的一味良藥。
就單拿冗兵來說。
宋朝把大量造反起義的農民、好勇斗狠的罪犯、社會上的游俠混混等不利于統治的人全都招安進軍營里,極大地維護了地方的穩定。
像狄青、張玉、韓世忠等人,本質上來說都是鄉鎮里的小混混,喜歡打架斗毆,卻最終成為一代名將。
而且冗兵雖然嚴重,可也讓大宋能夠有足夠的兵力應付突如其來的危機。
遼國在慶歷年見到大宋與西夏之間戰斗連戰連敗,屯兵十余萬在邊境卻最終沒有大軍南下,是因為真和宋國兄弟之盟,感情深厚所以好兄弟不內斗?
錯了。
是因為大宋一邊在西北調集數十萬軍隊和西夏打仗,一邊又調集了數十萬軍隊在河北邊境枕戈以待防備遼國。
遼國于是覺得雖然大宋那邊連戰連敗,可宋軍幾十萬部隊橫在那里,依舊是塊難啃的骨頭,最終獲得了慶歷增幣的承諾,見好就收。
所以冗兵看似嚴重拖垮了大宋的財政,卻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又勉強吊住了大宋的這口氣,不至于讓大宋早早地滅亡!
一旦趙駿穿越過來沒多久,就急吼吼地嚷嚷,我要解決三冗,我要裁撤冗官、冗兵,要縮減一切費用開支。
恐怕要不了多久,外敵環繞,朝廷動蕩,各地造反起義,大宋國內民不聊生。
到那個地步,即便趙禎和呂夷簡他們知道趙駿是不可多得的穿越者,興許也得如晁錯一般,殺了他平息禍亂。
趙駿是個年輕氣盛的人,也是個愛國的小憤青,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蠢。
心里有信仰,崇拜那位說人民萬歲的偉人,所以他希望全大宋的百姓過得好,漢人強盛,可不代表他在得到權力之后,就能夠立即肆無忌憚。
因為偉人也曾經說過,要做出適合自己國情特點的革新,而不能一拍腦袋,覺得既然這個是弊病,就用強力手段驅除。
那樣做無異于飲鴆止渴。
因此他來到這里之后,只做一些溫良的改革。
遭遇的最大的抵抗,也就是慶歷新政考成法之下,百官們不滿自己每天要做那么多事,每天要認真完成自己的任務了。
但如今,他終于覺得時機到來。
后苑內。
范仲淹剛剛在政制院辦公。
忽然王守忠過來,告訴他官家找他有點事。
于是在呂夷簡、王曾等人詫異的眼神當中,范仲淹就跟著王守忠出來。
此時他走在后苑小道上,遠遠地穿過遠處田園,見到了正在觀稼殿外來回篤步的趙禎。
旁邊趙駿臉色嚴肅,雙手背負在身后,目光抬起頭看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官家,漢龍。”
范仲淹先向趙禎行禮,隨后跟趙駿打了聲招呼。
“范卿。”
趙禎應了一聲,便說道:“先進去吧。”
“是。”
范仲淹大抵是猜到什么事情了,頓時激動起來,跟著趙禎進觀稼殿。
趙駿給王守忠使了個眼色,王守忠會意,過來便把門關上,然后揮手讓周圍站崗的侍衛離開,自己跟個門神似的攔在外面。
三人進殿,趙禎徑直坐到了自己的主位上,隨后招呼一聲,讓范仲淹和趙駿各自坐在他的左右手下方。
等人都齊了,坐好之后,范仲淹才探頭開口問道:“官家,喚臣來是有何事?”
“大孫,你來跟范卿說吧。”
趙禎看向趙駿。
趙駿沉聲道:“我覺得第三輪改革,應該可以開始了。”
“可以了嗎?”
范仲淹精神一振。
說實話,前兩輪改革。
第一輪考成法只是整頓吏治。
第二輪雖然涉及多個方面,但核心只是休養生息。
而范仲淹真正要做的,向來都是解決三冗。
歷史上他慶歷新政,革除弊病,不就是為了解決冗官冗費冗兵嗎?
如今。
終于到了正式開始的時候了。
趙禎擔憂問道:“大孫,真的已經到時候了嗎?”
“是啊。”
趙駿長嘆道:“到了。”
他站起身,雙手背負在身后,低頭看著地面,在廳中來回篤步。
“如果我是在七年前,就要開始新政,那個時候的大宋,就像是個處于絕癥當中的病人。”
“三冗在那個時候,雖然在禍害這個病人的身體,可同樣也在吊著他的一口命。”
“冗官穩住天下讀書人,冗兵能緩解社會矛盾,讓西夏和遼國忌憚。冗費支出雖多,卻讓百官衣食無憂。”
“這樣即便當時的大宋內憂外患嚴重,起義遍地,在士人和軍隊的支持下,還能維持局勢。”
“如果我那個時候就要興沖沖地搞改革,大宋的下場,只有一個結果。”
趙駿扭過頭,看向二人,厲聲說道:“死路一條!”
“但現在。”
他吐了一口長氣,指著門外認真道:“內憂外患暫時解除,大病談不上痊愈,但也已經開始恢復,民生逐漸安穩,百官各司其職,三冗就變成了尾大不掉。”
“非要這個時候開始嗎?”
趙禎面色愁苦道:“此時國內才剛剛安穩不過兩年,很多事情還未走上正軌,若是現在開始,朕怕又會引發新的動蕩。”
“唉。”
趙駿又嘆了一聲,坐回了椅子上。
范仲淹就問道:“是什么契機,或者說是什么原因,讓你覺得可以開始了?”
“去美洲的船回來了。”
趙駿堅定且認真地說道:“新的作物一旦在大宋推廣,勢必能夠讓生產力再次暴增,此時正是裁軍的好時機。”
“可是為什么不再等等?”
趙禎勸道:“現在也只是聽說他們回來了,都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帶回來我們需要的東西,并且就算帶回來了,推廣出去,恐怕沒有三五年都是個問題。”
“不能再拖了。”
趙駿嘆息道:“老哥你也知道大宋一年軍費、官員俸祿以及其它雜七雜八的開支多少,我們甚至都沒有多少錢修繕治理,不能發展教育,基建交通,若是再不對三冗動手,只會讓三冗繼續把大宋拖垮!”
他雖然搞過很多創收,也國庫在段時間內暴漲,但這一切都只是短暫的假象。
因為趙駿來之前,貪官污吏遍地。所以他可以四處以查貪腐為名,搜刮這些貪官污吏的家產,將他們的錢財沒收進國庫。
因為大宋榷場制度由來已久,負責榷場經營的官吏上下其手,在里面撈了不知道多少錢財。
所以他可以改革國營榷場,把大量國營股份賣出去,換到現銀。
但天下的官員不會越殺越多,如果把查貪腐常態化、精細化、長效化,那么腐敗的官員只會越來越少,而且就算有,也遠不如剛開始那么肥碩。
天下的國營榷場也是有數的,總有一天會賣完。到時候沒有國營資產可以賣,那還能賣什么東西填充國庫呢?
難道大量挪用銀行交子鋪里的錢?
這東西只能頂一時急需用,如果大量挪用的話,只會造成經濟崩潰,物價暴漲,從而讓國家處于崩潰邊緣。
即便趙駿開拓了五大貿易路線,可在宋朝這個時間點,市場就那么大,蛋糕就那么大,生產力就那么大,更甚至還有交通限制。
和大宋貿易的50多個國家,除了周邊西夏、遼國、大理、吐蕃、日本、高麗等國家以外,其余中東乃至非洲的那些國家,受限于交通,貿易額就這么點大。
而且市場總有飽和的一天。
因此有一點呂夷簡說得沒錯,那就是長時間入不抵支,總有一天國庫要完蛋,朝廷無錢可用,最終造成工資發不下去,國家瀕臨崩潰。
歸根到底,哪怕這段時間國庫還算有些存余,內帑也有不少存款,奈何大宋要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發工資、建學校、修水渠、挖運河、做研究、搞治理、造火器都要錢。
長此以往,只會讓中央不斷羸弱。
這就好像腦袋里面長了顆瘤子,原來這顆瘤子不斷地吸食人的營養,導致人越來越虛弱,雖然不致命,卻讓這個人長期處于病危狀態。
而現在通過調養身體,讓藥物和食物多化作營養,既補充了這顆瘤子需要的養分,也慢慢讓人的身體變得健康起來。
可這顆瘤子一直在這里,就一直是個隱患。
一旦這個人把買藥和食物的錢花完,沒有錢再治病的時候,這顆瘤子就會爆發,成為要伱命的絕癥。
所以趁著手里還有錢,趁著現在身體稍微恢復不少,早點做手術,將這顆瘤子除掉。
這就是趙駿的打算。
原本他是想著再過幾年,等國內的民生安穩下來,真正來到一個仁宗盛世的時候,再開始動手。
但沒想到美洲的船只回來了。
雖然紅薯、玉米、土豆、花生之類的作物并非剛開始就那么高產,然而它們的優點就是并不需要占用耕地。
像紅薯、土豆和花生,野山坡、菜地邊角料、田埂旁甚至是砂粘型土壤都能種植,只要澆點水,不去管它都能自己長起來。
哪怕這樣不能保證產量和質量,可廣而種植的話,對于目前的大宋來說,絕對是一個巨大的生產力提升。
如此一來,就能夠保證國內在開始解決三冗問題的時候,不會因為其它問題而內亂。
萬一在動軍隊利益的時候,引發軍隊叛亂的話,朝廷一來有錢有糧食可以安撫,二來不用擔心大量的農民起義,造成軍隊和農民共同爆發,讓國家左支右絀。
所以趁著生產力大幅度提升,百姓安居樂業,國內不穩定因素徹底解決的時候,對三冗問題動手,就是最好的選擇!
“但此時船只尚未靠岸,即便帶來了能提升生產力的東西,也要花時間推廣下去吧。”
趙禎為難道:“是不是該緩緩。”
“不,緩確實要緩,但緩的不是不做事,而是先做一些事情,邊提升生產力,邊為將來做好鋪墊。”
趙駿對二人說道:“就如同我們能有現在,是先鋪墊了打贏了遼國和西夏,老范仗著打了勝仗的威望,才能把考成法和新政推廣下去一樣,現在做好鋪墊,就是為了將來對軍隊、對冗官和冗費動刀。”
“什么鋪墊?”
趙禎忙問。
“要裁減軍隊,就必須先建立軍隊!”
趙駿舉起了一根手指頭:“第一,我們必須先培養一支絕對忠誠于我們的部隊,這支部隊數量至少要幾萬人,而且都是精銳之士,統兵的將領必須常在軍營里訓練,必須是我們能夠信任的人!”
趙禎頓時沉思起來。
軍隊其實一直在他手里,挑選一支數萬人的精銳部隊并不難。
從西北軍當中抽調就是了。
但后者就難辦了,這嚴重違背了宋朝將領非戰時領兵的要求,恐怕一旦做了,百官們便馬上彈劾不止。
“你有什么想法?”
趙禎問。
“老范、張亢、狄青、張玉、折繼閔、郭遵、周美、張岊、王信、范恪、楊文廣等等,都是能信得過的人。”
趙駿思索道:“我的想法是,這支部隊就放在汴梁,讓老范和張亢做主將和副主將,然后老范和張亢作為文官,平時就上朝,訓練的時候也要去訓練。”
他繼續說道:“比如這支部隊是五萬人,分成十個部分,每個部分有一名信得過,能打仗的將領帶五千人,將領常駐于營中,防止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問題,保證軍隊戰斗力。”
“而且這支部隊還配備最好的新式武器,比如火炮、燧發槍,正好咱們的燧發槍已經設計投產,加上鋼鐵源源不斷地制造,新的火器裝備將馬上迎來冷兵器迭代。”
趙駿看著兩個人,目光冷厲地說道:“未來裁軍、淘汰老弱、嚴查吃空餉喝兵血,一旦有人鼓動軍隊造反,這支部隊將迅速出擊,平定一切禍患,哪怕遼國和西夏來犯,有一支已經建立起火器的強大軍隊,也不用擔心安全。”
“這”
趙禎剎那間就猶豫了起來。
這一刀果然先砍自己。
第一個動的就是他的利益啊。
若是如此,這就意味著這支軍隊將會脫離自己的掌控。
雖然名義上肯定還是他下旨,樞密院發兵。
但那些將領常在軍中的話,這些士兵將成為這些將領的私兵。
到時候一旦這些將領依靠自己平日威望,帶士兵造反的話,恐怕又要重蹈五代十國的覆轍。
所以在大宋皇帝攥兵權攥在骨子里的情況下,這件事還真讓趙禎猶豫不決。
“老哥,你在猶豫什么呢?”
趙駿皺眉道:“我不可能讓人能掌握五萬部隊,老范和張亢平日里都上朝,要調兵也必須要有你的虎符,下面的將領只能掌握5000人,難道你還怕他們能造反嗎?”
范仲淹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也勸道:“是啊官家,只要我們能掌握一批精銳的士兵,就再也不用擔心內憂外患的問題了。”
“老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做人還是要果斷一點,想想秦始皇,想想漢武帝,想想李世民,你難道不希望自己成為千古一帝,成為新時代奠基人嗎?”
趙駿再次勸道。
趙禎咬牙道:“好吧.朕自是信任大孫和范卿的,此事就全由你們去做!”
“嗯。”
趙駿點點頭,嚴肅地說道:“第一步控制自己的軍隊之后,那就真要開始搞大改革了。到時候大裁軍、清查軍隊人數之類,都要動很多人的利益,就要看我們能不能頂住這個壓力了。”
這也是為什么趙駿一定要等生產力提升上來,才能搞改革冗兵的緣故。
一旦大裁軍,那么社會上就會立即多幾十萬士兵,這些人如果不給他們分發田地,或者給他們找一個生計,很有可能就會變成不穩定因素。
但大宋荒地多的是,可哪那么多水利設施去搞灌溉?
慶歷年間,蔡襄還上書,說汴河水利設施多年無人修繕,以至于京城以及河南府明明應該沃野千里,卻是有數萬傾荒地,白白浪費了土地。
所以趙駿認為,趁著現在朝廷還有錢,干脆就把大量的軍隊裁撤,要么雇傭他們去修水利設施,挖建運河,以工代賑。要么給他們一些土地,讓他們去種植糧食,總比待在軍隊,繼續躺著拿錢損害國家財政強。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在觸動軍隊利益的情況下,他們手中有一支可以打仗的軍隊,來鎮壓一切可能存在的叛亂!
趙駿。
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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