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駿的壓迫下,剛剛還如菜市場般的朝議,短短的幾秒鐘內,就重新排列出隊形來。
其實有些官員也不忿于趙駿的強勢,甚至趙駿在政制院知院這個位置上,受到的彈劾從來都沒有少過,只是他一直懶得搭理,權當放屁。
要是以前趙駿這么吼百官,說不準就有刺頭立即站出來跟他對噴,宋朝和明朝黨爭其實非常不缺清流硬骨頭。
比如王安石和司馬光,兩個人都不貪不占,清廉有加,互相都佩服對方的人品和道德。
然而政見就是相左。
這無關大家是不是貪贓枉法,是不是清流高潔,純粹就是立場不同。他們都有自己的認知,有自己的想法,固執己見,才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趙駿的存在其實就是幫助政制院的諸多宰相完成了政見統一,因為他來自后世,歷史已經證明了很多事情。
如慶歷新政是對的,王安石變法也是對的,方向沒什么問題,方法有錯漏之處。
所以在已經向皇帝和諸多宰相證明了很多事情,完成了他們的政見合一的情況下,他才能夠得到皇帝和宰相們的支持,坐在了這個位置上。
但他能統一政制院宰相的意見,卻不能統一百官。
畢竟除了政制院的人以外,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來自后世,可以將歷史的對錯分得清楚,那自然就不能讓百官們都對他信服。
就好像古人對君權致上,對天象異常,對孔子的儒家學說,對鬼神信仰深信不疑一樣。
歸根到底,這是認知問題。
他們對萬事萬物的認知出現了偏差,造成了只信自己那一套世界觀和價值觀。
趙駿完成了對皇帝和宰相們的三觀調整,卻沒法重塑百官們的三觀,所以百官們很多人對趙駿能夠坐上政制院知院的位置,表達過不滿和不認同。
但現在卻無人站出來與他作對。
原因有三。
一是趙駿余威猶在,當年一言不合,鹽鐵司一司數百名官員全部罷免,而且有罪的抓了,無罪的也都罷職,造成了滿朝震驚。
二是朝議確實有朝議的秩序,宰相有維持朝議秩序的權力,趙駿要求大家重新站好,并無不妥之處。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反對派和革新派都無人敢得罪趙駿。
因為主持新政的是范仲淹。
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把矛盾輸出點集中到了范仲淹頭上。
趙駿職務最大,在政制院和皇帝面前的影響力也最大,因此在趙駿目前沒挑明立場之前,大家都害怕把趙駿推到對方陣營里去。
這就是趙駿最聰明的地方,自己不主持改革,讓老范頂上,這樣大家轉移矛盾,自然也就無人再找他麻煩。
所以綜合種種,見自家老大不冒頭,攝于趙駿權威,下面的那些刺頭自然乖乖聽話。
不過也僅限于此。
一旦大家發現了趙駿的立場,恐怕同樣也會群起而攻。
此刻眾人紛紛排列好班序,個個默不作聲。
趙駿背對著趙禎,俯視下方,往后方拱拱手,冷聲說道:“朝議是早朝開會的地方,讓大家將事務向陛下匯報,應該莊嚴、肅穆,不是你們家后院,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再有無視紀律,肆意擾亂會場者,一律追責!”
趙禎立即站出來為他站臺道:“漢龍說得不錯,垂拱殿秩序自當肅穆,即便是有本要奏,也當一個一個來。互相爭吵,簡直是藐視國體。諸多殿前司司衛何在?”
“在!”
殿前司司衛統領站出來拱手。
“但凡再有擾亂秩序者,可聽知院之令,逮捕驅除。”
“是。”
司衛統領厲聲應答。
瞬間百官們為之肅然,不敢再像之前那樣你一言我一語,把早朝搞得亂七八糟,烏煙瘴氣。
“陛下,臣有奏!”
鄭戩站出來,先看向趙駿說道:“知院,御史糾察百官、肅正綱紀,職責所在,不算擾亂會場吧。”
“嗯。”
趙駿便走到一邊,沒有說話。
接著鄭戩就說道:“臣彈劾呂夷簡、盛度、程琳、李章.與開封府小吏馮士元勾結,貪贓枉法、收藏禁書、賣官鬻爵.”
這下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原點,這幾天鄭戩天天彈劾,但百官們顯然都無視了他,都在談論考成法的事情,搞得鄭戩非常不高興,趁著這次機會,立即站出來再發制人。
但這句話一出來,百官們便又都蠢蠢欲動,只是攝于趙駿威勢,還不敢立即出言。
趙禎看向趙駿,問道:“漢龍以為該如何處置?”
“我曾經三令五申說過,一個國家應該維持法制,堅持依法治國,若是涉及權貴,就輕拿輕放,那法律也不過是一紙空文,天下豈不是亂了套?此事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趙駿望向呂夷簡和盛度道:“堂堂宰相,不會想著包庇兒子和女婿吧。”
呂夷簡和盛度臉色瞬間慘白。
程琳亦是睜大了眼睛,呂夷簡和盛度畢竟是兒子犯事,不關他們的事情。而且入了政制院,往往就能獲得疑罪從無的優待。
也就是說,以前御史臺和諫官可以風聞奏事,拿一些捕風捉影,無憑無據,或者天災異象之類的東西去彈劾宰相。
如果恰好皇帝也厭惡這個宰相,那順勢就用這個借口把宰相罷免,換一個人上來。
但如今政制院宰相卻不會再如此,官職是恒定的五年任期,除非有確鑿證據犯法了,否則就算是兒子出了事,大抵也不會影響到呂夷簡和盛度。
可他程琳就不一樣了。
程琳是自己參與到了與馮士元的勾結當中,被人抓住了犯罪證據,涉及到他本人。
所以這段時間除了呂夷簡和盛度反對新政以外,他也是最大的反對派。
現在趙駿這一句話,不就給他判了死刑?
當即程琳就站出來說道:“陛下,臣想問問,趙駿是皇帝還是陛下是皇帝?為何趙駿一言便可以定宰相生死,長此以往,陛下威嚴何在?”
這是誅心之言。
若是以往程琳絕不敢這樣說,但涉及到自己的政治生涯,他只能如此了。
“你耳朵聾了?”
趙駿漠視著他道:“沒聽到陛下已經將此事全權交予本院處理?陛下自然是圣明天子,但宰相亦有輔政之權,如今天子授予,皇權特許,難道按照律法規定治伱的罪都不成?”
程琳不聽不聞,依舊向趙禎說道:“陛下自該有自己的決斷,有自己的公允,萬不可聽一些奸逆之輩胡亂,讓臣子心寒。”
呂夷簡張了張嘴,看向程琳宛如在看一個死人。
趙駿就抬起頭看向趙禎,拱手道:“陛下,程琳說臣是奸逆之輩,陛下怎么決斷?”
“程琳犯法,證據確鑿,按律處置!”
趙禎毫不猶豫地道:“漢龍身為政制院知院,百官宰輔,為國為民,朕決不能讓漢龍寒心!”
“那就按律處置,殿前司何在?”
趙駿大聲問道。
“在!”
幾個衛士站出來。
“拉下去!”
趙駿揮揮手:“先關入皇城司大牢,查查他還有沒有別的案子。娘希匹,當官不想著為民做主,為圣上分憂,整天就知道勾心斗角,貪贓枉法,該殺!”
在他們祖孫一唱一和之間,別說程琳臉色發白了。百官一個個都是駭然色變,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趙禎居然給了趙駿如此大的權勢。
雖然誰都知道趙禎寵信趙駿,但在垂拱殿肆意決定一位僅在政制院之下,且還入了政制院候補同知,位比副相的高級大員生死,完全是一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這也讓所有人都驚懼地發現,趙駿的權勢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以前他不發作只是沒有觸及到他的利益,現在哪怕沒有觸及到他的利益,一旦發作起來,也猶如猛虎下山一般令人恐懼。
當即天章閣待制李章也連忙站出來說道:“陛下,切不可如此,趙駿權勢滔天,行操、莽之事,動則對朝廷大員肆意殺伐,再這樣下去,天下人只知趙駿,不知陛下也!”
“這個人也是同伙吧。”
趙駿又揮揮手:“同案犯官員,不管官職大小,所居何位,既然犯法,就該處置,司衛何在?”
“在!”
“拉下去!”
“是。”
如狼似虎的司衛們蜂擁而至,把人拖走。
其實趙駿在垂拱殿內直接叫侍衛抓人,顯然越權,屬于是典型的權臣行為。
但架不住開搞前趙禎和他打了配合,已經讓司衛聽從趙駿的指示。
這樣一來,就不算是趙駿越過皇權勒令司衛抓人,而是聽從皇帝的指令辦事,屬于皇權特許!
程序不同,結果自然也不一樣。
否則要是沒有這道程序,怕是百官們得炸鍋,頃刻間朝堂上又是一團亂。
很快,那十多名犯事的官員,包括程琳李章等人在內,全都被逮捕,送到了皇城司監牢,等著審問定罪。
其余人則顯然心中戚戚,一個個攝于這些人的下場,不敢說話。
畢竟情況完全不同。
以前他們可以忽悠皇帝,從而進行黨爭勝利。
但現在皇帝完全只聽趙駿的話,而且做到了程序正義,那他們連指摘的地方都沒有。
裁判、球證、旁證、主辦、協辦單位都是他的人,拿什么跟趙駿斗?
“犯罪,就該被抓,不然國家威嚴掃地,朝廷威信掃地!”
趙駿看著這些人哀嚎著被拖出去,落井下石道:“傳我命令,把他們的罪行公之于眾,發到報紙上,讓百姓們看看朝廷對于處理這些犯法官員的決心!”
“漢龍,這又何必呢?”
呂夷簡臉色大變,諸多官員們同樣是臉色大變。
當官的在乎名聲,報紙如今已經是汴梁最大的喉舌,不僅輻射汴梁城,還輻射整個京畿路,甚至外地商人來往汴梁,多都會帶上報紙離開,當作新聞軼事傳播。
可以說如果登報的話,那程琳等人頃刻間聲名盡毀,而且還可能會連累子孫,如此一來,他們家,乃至于家族都要完了。
“我不想趕盡殺絕,但你們讓我太失望了。”
趙駿看向呂夷簡他們,搖搖頭道:“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團結一致的國家,看到的是大家一起努力,把這個國家建設好,讓大宋強盛的朝廷。但我現在看到的是什么,你們為了一己私利,互相勾心斗角,互相抨擊不斷,這樣下去國家還能好了嗎?”
這句話不僅是說給百官們聽,其實也是在對呂夷簡和盛度說,大家之前都已經統一好了戰線,為了國家強盛這個共同目標而奮斗。
現在呢?
就因為呂夷簡的兒子犯罪了,他就急不可耐地要破壞新政的實施。
考成法對官場的破壞可比慶歷新政低了許多。
即便如此他們都不能接受。
難道真就以為取消了新政,他們犯罪的事情就揭過嗎?
沒這個道理。
“知院,為官者見到不公,自當抨擊,新政并非良政而是惡政,怎么能再繼續下去?”
有呂黨官員見此,立即站出來反駁。
“惡政?”
趙駿皺眉道:“規范官員的行為準則就是惡政?是不是該廢除一切針對官員的監督,讓你們肆意為非作歹,才算是對你們的良政啊?”
“我”
那人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
“朝廷每年花費千萬貫養你們這群蠹蟲,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朝廷?你們自己看看你們做的事情,哪一點對得起你們每年的俸祿,哪一點對得起養你們的民脂民膏?”
趙駿怒斥道:“就因為你們父母是權貴,能門蔭入仕?又或者你們苦讀多年詩書,一朝進士就自以為鯉魚躍龍門?老子告訴你們,你們這群東西沒有誰比誰高貴,一樣是肩膀上抗個腦袋。你們把朝廷的根基毀了,百姓們揭竿而起,照樣能把你們的腦袋剁下來當球踢!”
“知院,此話言重了!”
有人立即又反駁道:“我等也是為了朝廷,新政之下,百官們日夜不敢懈怠,如此長久以往,必傷群臣之心。”
“我傷你嗎個頭啊!”
趙駿咆哮道:“每天吃吃喝喝,在家摟著小妾,在城里逛著青樓,一天天正事不干,光拿著手里的那點權力耀武揚威去了,誰給你們的權力,誰給你們的膽子?陛下要的是滿朝干實事的官員,不需要你們這群蠹蟲!”
一席重語,如驚雷般劃過,令百官們瑟瑟發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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