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王推門闖入,瞥了一眼金純忠,不耐煩地揮揮手,金純忠快步退出。
“聽說了嗎?匈奴和大楚開戰了。”
韓孺子點點頭,“你聽誰說的?”
“舅舅派人通知我的,信使剛到,情況緊急金家的杏進城了吧?你讓他去的?”
韓孺子又點點頭,一剎那間,以為東海王和金純忠商量好了來騙他,馬上推翻了這個想法,他不相信東海王,但是比較相信金純忠。
“你還在考慮什么?”東海王有點氣急敗壞,他已經忍了很久,終于要露出本來的脾氣,“大楚是咱們兩個人的,若是被匈奴攻破,咱們可就一無所有了。太后才不管大楚的死活,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嗯?”
“她要將上官虛派至北疆與匈奴作戰,當然,表面上是上官虛主動請命,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
“太后為什么要讓兄長離開京城?”韓孺子不是很理解,太后真正可信賴的人不多,上官虛雖然軟弱,卻是太后最重要的依賴之一。
“不只是上官虛,還有偽皇帝的三個舅舅,不知受誰攛掇,也都上書,自愿從軍前去迎戰匈奴。”東海王氣得臉通紅,“太后一直就在等這一天,她早就算計好了。”
韓孺子明白了,上官虛、當今皇帝的舅舅們為全體外戚做出了一個姿態,崔宏本來就是抗擊匈奴的主帥,私回京城,如今邊疆戰事不利,他的責任最大,如果還想挽回名聲,就必須模仿上官虛等人的做法。
“你舅舅”
“他能怎么辦?只能上書請戰,要不然他會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據說冠軍侯也上書了,肯定是太后讓他這么做的,北軍若是赴戰,我舅舅更沒辦法拒絕了。”東海王重重地哼一聲,他恨太后,遠遠過對韓孺子的嫉恨,“不能再等了,保衛大楚江山是咱們兩人的職責,還來得及廢黜太后,等你奪回帝位,正好與匈奴一戰。”
事情都趕到一塊了,韓孺子還是沒有立刻做出決定,想了一會,他說:“崔太傅派來信使,為什么沒人通知我?”
“都這種時候了,你居然關心這點新?”東海王氣得臉更紅了。
“軍法如此,我得知道為什么左、右將軍沒有及時向我稟報。”
韓孺子起身要向外面走,東海王伸手攔住,曳道:“金純保要來通知你,我說我來,所以我這不就是來向你稟報情況的嘛。”
韓孺子接受了這個說法,但是不太滿意,“金純被應該”
“你是怎么回事?現在的問題不是金純保,是太后太后!”東海王揮起拳頭,像是要撲上來狠狠打兩下,好讓韓孺子清醒過來。
“明天一早出。”韓孺子說,的確不能再等了,沒有楊奉的指點,他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夜長夢多,現在就出。”東海王已經迫不及待。
“天已經黑了,走不了。”
“我問過了,你的部下有不少人就是湖邊的漁民,能在夜里行船,也不用太多人,三四條船、十來個人就夠了,現在出,就算慢一點走,明天早晨也到河邊了。事不宜遲,我知道你不相信崔家,可我已經在你手里,身邊連名衛兵都沒有,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好吧,傳召左、右將軍和晁主簿。”
東海王立刻去叫人,由于之前已經商量過一次,所以很快制定出方案,韓孺子調集了絕大部分船只,有二十一條,每船能載人三到七位,總共能載一百一十多人,有前哨、有中軍、有側翼
東海王快要急瘋了,可是當著外人的面不好過于直白地催促,只能不停地向韓孺子使眼色。
晁氏父子拿著令箭去調派船只與義兵,韓孺子叫尊純保,由他帶路去見金家人,東海王也跟著去了,他已經決定要與韓孺子寸步不離。
金家人都在,金垂朵暫時與父親和解,正議論二哥金純忠從京城帶回來的重大消息,一看到韓孺子進來,他們全都閉嘴。
金純忠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興奮之色,低下頭,尷尬地加以掩飾。
北方的匈奴人正與大楚的軍隊交戰,韓孺子面前也有自認為是匈奴人的一家子。
金垂朵握著弓,冷冷地看著兩名外人。
大哥金純保打破冷場,“倦侯馬上要出北上,明天才能回來,留下我守衛河邊寨,二弟,你得協助我。”
金家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這種時候自己還會受到信任。
對韓孺子來說,這卻是必然的事情,金家人一心想去草原投奔匈奴,與大楚即將生的變動沒有多少關聯,比其他人可信一些。
他只能帶走一百多人,剩下的六百多名義兵得有人照看。
金家人大概也有同感,歸義侯本來坐在凳子上,這時站起身,不是特別情愿地說:“我也幫忙吧。”
一名歇低聲提醒:“侯爺,這可是死罪。”
“咱們早就死罪在身了,還怕什么?”歸義侯斥道,看向韓孺子,“我明白規矩,倦侯可以從金家帶走一名人質,隨你挑選,挑我也行。”
話是這么說,歸義侯和兩個兒子、三名妻妾不約而同看向金垂朵。
金垂朵臉色一寒,丫環蜻蜓也急了,“咦,你們看秀干嘛?哪有讓女兒當人質的?這種話說出去不過秀已經被當成‘皇后娘娘’了”
金垂朵揮弓,蜻蜓馬上閉嘴。
“我不當人質。”金垂朵冷冷地說。
“我不需要人質。”韓孺子笑道,“我過來只是要與諸位告辭,并且給你們一個承諾,無論如何,我會將你們安全送至草原。”
金垂朵哼了一聲,正要出言譏諷,父親和兩個哥哥卻已搶先開口致謝,她只得將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更過后,韓孺子登上最大的一條漁船,率領一百多名義兵向北行駛,東海王、林坤山與他同乘一船,說是大船,也只能容納七人而已。
東海王總算稍稍放下心來,坐在船尾,雙手緊緊抓住船幫,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全了,“不用著急,慢慢劃就行。”
劃船的是兩名中年漁夫,相比當兵,這才是他們的拿手本事,其中一人笑道:“放心吧,我們經常夜里捕魚,嗯,今晚的風有點大,沒事,就算落水了,我們也能把你撈上來。”
夜風習習,漁船椅得厲害,東海王臉色蒼白,可主意是他出的,不能埋怨別人,只好一遍遍提醒:“風大就慢點,離岸邊不要太遠”
在小船上擺不了大將出征的架勢,韓孺子坐在東海王對面,心中也有些惴惴,望向后方的船隊,忍不纂,自己到在做什么,只要一步走錯,死的不只是他,還有這些追隨者
這不是韓孺子第一次生出惻隱之心,他馬上收回無意義的想法,這些人為“皇帝”而來,如果遇上一位猶豫不決的皇帝,那才是最倒霉的事情。
夜色越來越深,風勢卻小了,湖面只剩輕微的蕩漾,借著月光放眼望去,遠處的湖面似乎高出了船幫,還是感覺不安全。
東海王的臉色就沒有恢復過正常,喃喃道:“我乘坐過真正的樓船,平穩極了,在上面如履平地。”
撐船的一名義兵詫異地說:“咱們的船不穩當嗎?走了這么久,一個人都沒掉下去。”
韓孺子站起身,沖后面大聲喊道:“是不是有船只掉隊了?”
后面有人回道:“船底漏水了,待會能追上來!”
“漏水?”東海王急忙觀察自己乘坐的這條船,覺得好幾處地方好像也有問題。
撐船義兵笑道:“不用擔心,漏水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嚴重,一邊舀水一邊走就行,實在不行就靠岸唄。”
東海王看著韓孺子,“我知道這是我的主意,可我要是出事了,舅舅不會饒過你。”
韓孺子坐下,笑道:“有個舅舅真好。”
東海王沒精力吵架,目光轉向韓孺子身邊的林坤山,“你笑什么?”
“我在笑嗎?啊,我想起當大泛洞庭湖的嘲,不心笑出來了,可惜這里無酒無曲,拐子湖的風景也不錯,就是名字俗氣了一些。”
東海王向前方遙望,“快到了吧?”
“天亮前肯定能到。”一名義兵回道。
他說的沒錯,船隊靠岸時,天邊剛有微光透出,天上的星辰尚還清晰可見。
一共二十一條船,最后到達的只有十三條,其它漁船不是行進得太慢,就是漏水待補。
韓孺子深切地感受到了帶兵之難,連行軍這么簡單的一件事都充滿了意外。
另一條船上的晁化最先登6,帶領十余人去前方打探消息,東海王越來越急,“說好在這里會面的,瘋僧怎么沒來?他不會生出異心吧?”
林坤山曳道:“光頂大師一言九鼎,就算將性命交到他手里,我也放心。”
東海王嘀咕道:“你的性命值什么”
林坤山沖韓孺子微微一笑,待會將不知情的東海王交給瘋僧時,他不用感到歉意了。
朝陽半升,晁化一行人回來了,還帶著更多的人。
望著人群,東海王松了口氣,林坤山也點點頭,韓孺子卻沒有大事將成的喜悅。
“嘿,皇帝,終于追上你了。”
水上傳來粗野的叫聲,眾人驚訝地轉身觀瞧,居然是馬大獨自劃著一條小船來了。
馬大跳上岸,有人叫他“驢軒”,他憤怒地否認,徑直來到韓孺子面前,埋怨道:“派我去辦事,你卻不在晁家漁村等著,到了河邊寨也沒你的人影,一下子跑這么遠,想累死我嗎?”
“見到人了?”韓孺子問。
馬大反而不說話了,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一封信遞過來,“喏,就是這個。”
韓孺子接信,也不管東海王和林坤山的神情有多好奇,走出幾步拆信觀看。
信很短,看完之后,他的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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