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在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王校長并沒有急著處分那些主要涉案人員,倒是先把涉嫌帶頭斗毆的班主任林小晚給叫到了教室旁的小辦公室。
這種小辦公室空間不大,其主要功能就是班主任的“前線駐扎哨所”和任課老師的臨時歇腳地。
而這一間,平時主要還是林小晚和白瑩瑩在使用。
所以,白瑩瑩恰好也在現場。
“聞所未聞,簡直聞所未聞!”
王校長重重地直拍桌子,氣得他脖子上的軟肉都在一陣震顫:
“學生打架就算了”
“一個老師親自下場參與打架斗毆?”
“這還像話嗎?!”
他本來就長得又胖又兇,發起火來就更像是一頭暴怒的河馬。
林小晚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支支吾吾地有些不敢回答。
“哈哈校長。”
倒是白瑩瑩出面幫林小晚打起了圓場:
“我看林老師也不是有意的。”
“她應該只是想制止學生打架,才不小心被卷進了斗毆吧?”
“扯淡!”
王校長并沒有順坡下驢,仍是氣惱不已地說道:
“我剛剛可都看見了,小林老師一拳頭就把那學生打得直不起腰!”
“這能是不小心被卷進去的?”
“太過分了!”
“教職工跑去和學生斗毆,這要是傳出去了,我們學校的臉往哪里放?”
“我看剩下的也不用談了,給我直接卷鋪蓋”
罵著罵著,王校長卻是自己止住了罵聲,又漸漸冷靜下來。
因為他不可能真的開除林小晚。
學校現在本來就缺老師,而林小晚帶的那個“流氓班”就更是個沒人愿意接手的爛攤子,也只有她這樣剛畢業的大學生會被忽悠著過來吃苦受累。
“咳咳。”
王校長壓住了怒氣,很快就又擺出了一副語重心長的長者模樣:
“小林老師啊!”
“你一個當班主任的,怎么能縱容學生張口對罵、坐看矛盾激化呢?”
“是我做的不對”
林小晚低頭認錯,卻仍是不肯徹底屈服:
“但這次是對方先挑的事。”
“那個籃球隊的高個子出言不遜,跑到我學生面前罵我們班是‘流氓班’!”
“要是讓學生受了那種侮辱還要強行和稀泥,那我以后還怎么當他們的老師?”
“唉!”
“林老師,你這還是太年輕了。”
王校長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當班主任就是當管理者,怎么能不會和稀泥呢?”
“管理者是泥瓦匠,這泥瓦匠只需要注意自己建的房子不倒就行了。”
“至于這‘泥’和‘水’怎么糾纏不清,這場面如何污濁不堪,你管不了,也沒必要管。”
說著,他又推心置腹地對林小晚說道:
“我現在跟你說實話吧:”
“學校把這個班級交到你手上,也不是指望你能帶出什么成績,只要不鬧出事來就好了。”
“畢竟,這個班的學生本來就不好管,學習成績和紀律都是出了名的差。”
“再加上他們家庭背景比較復雜,如果讓他們鬧出大事,我們也很難管理啊!”
事實的確如此。
今天的事要是發生在別的班,王校長早就送那些學生休學七天回家反省了。
但林小晚帶的這個“流氓班”不一樣:
里面好多學生都是塞了大錢、托了關系進來的二世祖,要是把他們送回家去,那可是會讓那些能量不小的家長有意見的。
然后,他又對林小晚提點道:
“(1)班的這些學生,說白了已經沒多大希望了。”
“你讓他們安安分分地把這高三一年過完就行了,可別再像今天這樣再折騰出什么事來!”
但是,林小晚卻是聽不進這個道理:
“校長,您這說的是什么話?”
“我可是他們的班主任!”
“不管他們平時學習怎樣、紀律怎樣,只要他們受了委屈,我就得護著自己的學生!”
“還有”
林小晚頓了一頓,又很氣惱地說道:
“什么叫‘已經沒多大希望’?”
“學習差、紀律差只是現狀,可不代表學生的未來!”
“校長,就是因為老師們都像您這樣用有色眼鏡看人,所以學校里才會流傳出‘流氓班’的歧視性稱呼啊!”
“呵!”
王校長卻是不屑地笑了一笑: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林老師你現在剛畢業不久還經驗不足,容易熱血上頭,覺得自己能讓差學生改頭換面、幡然醒悟。”
“呵呵等你多干上幾個月,腦袋估計也就清醒了。”
“好了”
“你先出去,把那幾個涉事的學生都叫進來跟我好好談談。”
說著,他不滿地瞪了林小晚一眼:
“該說的我都說了,林老師你自己回去慢慢領會吧!”
“這些道理,你遲早會懂的。”
“哼!”
“我才不想懂!”
林小晚很情緒化地在領導面前攥緊了拳頭,便神色不虞回身走出了辦公室。
而她剛一打開辦公室的門,就發現門外的走廊上正烏泱泱地站著一大片學生。
全都是她的學生。
“林老師。”
一群學生相互對視,最終都神色復雜又真心誠意地對林小晚說了一句:
“謝謝。”
此時此刻,他們望向這位暴力班主任的目光中不再是單純的畏懼和抵觸,而是發自內心的感動和親近。
“你們都聽見了?”
林小晚的眼神也有些復雜。
“嗯。”
大家都點了點頭,又有人說道:
“林老師,謝謝你一直護著我們。”
“以前還從來沒有老師會這樣”
“謝什么謝!”
林小晚卻是沒在學生面前玩那種師生情深的套路,反而像一頭母獅子一樣憤怒地錘了一下旁邊的墻壁,在走廊上就當眾大吼道:
“真要謝我的話,還不如下功夫好好學習!”
“這個‘流氓班’的帽子可不是靠打架、靠罵人、靠我這個班主任護著就能甩掉的!”
“那得靠你們自己啊!”
“唔”
如王校長所言,那種一群差生突然幡然醒悟、奮發圖強的美好場面的確沒有出現:
讓他們好好學習?
那可真是要人命了。
他們要是真有好好學習的能力,當初也不用托關系進學校,高二分班的時候也不會因為成績差而被分到“流氓班”來。
“林老師。”
有學生撓了撓頭,有些為難地說道:
“我們以后乖一點就是了,可這學習”
“我們真的玩不來啊!”
“是啊。”
又有學生毫不掩飾地附和道:
“而且,這學習對我們意義不大啊!”
“沒錯、沒錯”
因為前不久的炫富熱潮,很多學生都不知不覺地找到了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那些人好好學習,爭的不就是一個好學歷、好工作,然后努力幾十年買上房子車子嗎?”
“這些東西我們現在就有了啊。”
“學習對我們有用嗎?”
“還不如多花時間看看雜書、玩玩游戲、談談戀愛,享受青春呢!”
“呵呵。”
林小晚卻是氣得一陣冷笑:
“你以為我這一周來絮絮叨叨地在班里灌雞湯、講故事、勸學習,是在跟你們這些不愁吃喝的二世祖說嗎?”
“你們學不學都沒關系,反正家里有錢以后混得也差不到哪去。”
“說實話,我就從來沒有為你們擔心過!”
“可是”
她冷冷地掃視四周,觀察著每一個學生的表情:
“這個班里,真的所有人都家里有錢有勢嗎?”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在這個班里,實際上有很多是像余慶這樣的普通人。
他們對幾千塊的鋼筆聞所未聞,家里沒有開大公司,沒有北上廣的房產,沒有任何關系,能進這個“土豪班”
靠的都是自己那全校倒數的硬核成績。
和那些土豪同學比起來,他們其實什么都沒有。
現在被林小晚這么一問,這個殘酷的現實便裸地擺上了臺面,再也不容逃避。
馬小濤低下了頭,孫浩然垂下了腦袋,還有幾十個學生都隨之黯然失色。
在剛剛同學們踴躍炫富的時候,他們都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語、臉色變換、卻根本插不上話的路人。
“怎么樣?”
林小晚給他們灌起了毒雞湯:
“現在發現了吧?”
“那些平時跟你們穿著一樣的校服,坐在同一個班里,吃著同樣的東西,一起玩鬧的同學,其實和你們完全不一樣!”
“都是在高中玩三年,他們一畢業就能回家開跑車住別墅,拿著鈔票出國留學,坐在家里收房租分紅。”
“而你們呢?”
“你們只能因為考不上大學而焦頭爛額,為了糊口都不夠的工資出賣體力,在社會的最底層消磨一生。”
“你們從來就不是一類人!”
“他們的起點比大多數人的終點還遠,自然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而你們都這個起點了,還傻乎乎地跟著他們一樣玩,難道是準備直接‘退賽’嗎?”
大家都沉默了。
就連那些“二世祖”都沉默了。
林小晚雖然沒有說他們,但他們卻反而因為班主任對他們的特殊看待而感到無比羞愧。
“老師。”
終于,所有人都清醒了過來:
“我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