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南城封城有什么用呢?”盈袖擔心地道,她看了看謝東籬,“你曾經教過我,瘧疾通過蚊蟲傳播,人和人之間是不會染上的。”
謝東籬點了點頭,皺著眉頭道:“道理如此,但是你也要知道,大部分人不懂藥理醫理,你跟他們說這些有什么用?一聽是瘟疫,個個談虎色變,恨不得將南城包圍起來放一把火才好。”
小磊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半晌道:“我覺得封城也有一定好處,至少能讓外面的人不進去,盡管里面的人出來也不會把這病過人,但能少接觸總是好的。”
謝東籬微笑著看了看小磊,又看了盈袖一眼,道:“看,小磊現在出息多了,想事情很周全。”
謝東籬夸小磊,盈袖聽了比夸自己還要高興,只是現在滿城的人都陷在恐慌之中,她也笑不出來,只是道:“金雞納霜這東西,我記得我娘的藥鋪里曾經有一點點,先拿出來救人吧。”說著,就命自己的人去藥鋪取藥。
謝東籬沒有抬眼,揉了揉太陽,起身道:“我得去丞相閣了,南城封城,另外三城也要有所準備。那些蚊蟲可不會因為封城就不出來的。”
封的是人,怎么封得了蚊蟲?
盈袖跟著送他出去,忍不住低聲抱怨道:“五爺,你說最近是怎么回事?剛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水患,沒幾天又是蝗災,如今更好,連瘟疫都出來了,到底是要鬧哪樣?”
謝東籬心里一動,駐足看了盈袖一眼。
盈袖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面色有些蒼白,明澈的杏眸里也有些許紅血絲。
謝東籬心軟了,摸了摸她的頭,“沒事,你歇著吧。有我呢。”說著,轉身走了。
盈袖抿了抿唇,看著謝東籬的背影漸漸遠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見小磊還坐在堂屋里吃茶。
盈袖走了過去。叮囑小磊:“這些天外面不太平,我總是心慌慌地,不知道會出什么事。你好好在家待著,不出事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小磊放下茶杯,笑了笑。悄然道:“姐,我想去南城,你有沒有什么法子,可以讓我們去南城不染病?”
盈袖大吃一驚,緊著拍了拍桌子,惱道:“你胡鬧什么?!那里也是你能去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不懂嗎?你忘了太孫妃是如何染上病的?若不是她去南城施粥……”
“姐,我聽說,太孫妃去南城施粥,是皇太孫殿下一力促成的。”小磊幽幽說道。眸光輕閃,往盈袖那邊看了一眼,又看向別處。
盈袖心里一跳,慢慢往后靠在太師椅上,閉了閉眼,再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聲音都啞了,“小磊,你什么意思?”
“姐,我可能想多了。但是從我們在東宮里安插的人回報的消息來看,自從我定下兩個側妃,皇太孫殿下已經對他的太孫妃忍無可忍了……”小磊說話的時候,一直垂眸看著自己面前的茶盞。似乎目光都被茶盞里面的茶水吸引住了。
“他是要——借刀殺人?”盈袖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真的會這樣嗎?”
小磊搖了搖頭,“我只覺得巧合……”
盈袖冷靜下來,手指無意識在面前的八仙桌上敲打著,將這些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慢慢抬頭。看著小磊,緩緩地道:“如果,我是說,皇太孫是要借刀殺人,但是,他是如何知道南城會爆發瘟疫?——據我所知,太孫妃十幾天前就在南城開始施粥了,那時候可沒有聽說有這樣大的瘟疫出現。”
小磊的眼眸也瞇了起來,“是哦,我怎么沒有想到呢?他要借刀殺人,肯定是要在瘟疫出現之前,就讓太孫妃安排到那里去。如果瘟疫已經爆發了,皇太孫就是拿刀指著太孫妃的脖子,她也不會去!”
盈袖站了起來,負手在堂屋里走來走去,腦子里急速轉著,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但是跑得太快,一時理不出端倪。
小磊的目光跟著盈袖的身影轉來轉去,一邊又小聲道:“姐,我覺得,這是個機會,我想去南城,幫著做點事……”
小磊的話聽到盈袖耳朵里,簡直振聾發聵,她赫然轉頭,定定地看著小磊,霎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危機危機,有危險也有機會。
如果小磊借著這個瘟疫的機會做點事,不僅能幫助那些遭受池魚之殃的可憐人,而且能讓小磊的名聲在民眾心里聲譽鵲起。
從這一次開始,小磊不再是那個元宏帝找回來的孫子,而是真正以有擔待,有能力,有仁心的形象走入民眾心里!
盈袖和小磊都知道他們一定要爭那個位置,但是他們相對于元應佳來說,由皇商之子突然成為皇親國戚,在民眾心里的起點太低。
而皇太孫元應佳雖然出身真的有問題,但這一點不能拿到明面上說,元宏帝絕對不會丟這個人,所以只要他沒有犯錯,他們就不能無故廢了他。
從這個角度看,小磊想要那個位置的機會,比元應佳小多了。
這也是為什么瘟疫橫行的時候,小磊也要出頭冒這個險。
盈袖知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危險,很可能會把自己的小命玩進去……
“小磊,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想要多做些事,我也明白。等這件事過了,我讓你姐夫幫你找些事做,慢慢地上來,不要太著急。”盈袖委婉地勸道,對于她來說,先是要活著,然后才能談別的機會可能。
如果因此送了命,再說什么雄心壯志都是白瞎。
小磊抿嘴笑了笑,走過來拉著盈袖的手,誠懇地道:“姐姐,我是真想為南城的百姓做點事,不完全是為了自己。”
“可是如果萬一你……你……也染上了呢?”盈袖十分不忍,“這種病需要一些特殊的藥材,咱們家里都不多了。我還想用它去救人呢……”
她想把唐海嘉治好,不想元應佳借刀殺人的奸計得逞。
小磊眼神閃了閃,悄聲道:“姐。東宮的事,你就別管了。”
盈袖一怔,很快明白小磊的意思,笑著道:“你是擔心我會貿貿然去救人。然后背了黑鍋?”
如果她只是送藥,或者親自給唐海嘉治病的話,那還真的會背黑鍋。
因為元應佳就是想唐海嘉死,所以就算盈袖把她救活了,元應佳也會把她弄死。
而她的死。如果盈袖插手了,有可能會推到盈袖頭上,要么說她居心叵測故意用錯了藥,要么說她醫術不精治不了病要人的命。
總之無論哪一條都是自己將把柄遞到元應佳手上,不僅幫他順順當當擺脫唐海嘉這個不得力的太孫妃,而且讓他得到唐安侯府的同情,將他們的怒火引到盈袖身上,繼而引到小磊身上。
這些盈袖早就想明白了,她雖然沒有打算這樣做,但是想到已經命懸一線的唐海嘉。還是喃喃地道:“……嫁錯人,真可怕。”
如果休了唐海嘉還好說,至少能保住條命。
可是休了她,皇太孫元應佳跟唐安侯府的關系就徹底僵了,元應佳肯定不想冒這樣的危險。
他只想唐海嘉“正常死亡”,這樣他寶貴的太孫妃位置才好空下來,留給對他更加有用的人家。
小磊點了點頭,“原來姐姐已經有成算了。”
盈袖手里把玩著千峰翠色的秘瓷茶盞,淡淡地道:“他會借刀殺人,我也會借勢救人。我讓人在京城的世家高門里傳開了太孫妃的遭遇。有人說了幾句戳心窩子的話,太孫妃的娘親知道后心如刀絞,已經第一時間出城將被唐海嘉接到自己的莊子上親自守著呢,還專門請了太醫去莊子上醫治。太醫說必須要金雞納霜,娘的鋪子里的金雞納霜已經漲到一兩黃金一兩藥,唐安侯府花了重金,才從娘的鋪子里買了三兩回去,剩下的金雞納霜不會再賣了,我要留著。以防萬一。”
小磊笑了,忙點頭道:“我就知道姐姐想得比我多。我也不想皇太孫殿下就這么容易‘一箭雙雕’。——我這一次要讓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雖然說得大義凜然,其實心里卻知道自己有一個難以企口的小心思,他頓了頓,目光看向門外的天空,對盈袖低聲道:“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染了這個病,這個消息會傳遍天下嗎?”
盈袖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得了瘧疾,還要傳遍天下?
小磊又一次看了看門外。
如果他染上瘟疫的消息傳遍天下,那個已經離開的女子,應該能夠知道吧?
雖然明白這個可能性極低,但小磊還是忍不住想,如果他身染惡疾,命懸一線,那個牙尖嘴利又心地善良的姑娘,會不會來看他?會不會來救他?
盈袖探尋的目光看了過來。
“沒什么意思。”小磊忙嘻嘻一笑,掩飾道:“姐姐,幫我找些能包住頭臉手腳的衣物帽子,我要帶人去南城做些事。”
他是這樣斬釘截鐵,語氣中決然的意味不容置疑。
盈袖被他的語氣震撼,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小磊,你真的長大了。”她抹了抹眼淚,哽咽著道:“好,姐幫你。”
她進了里屋,將自己那身水靠拿了出來,又找了特制的手套,還有包住頭臉的帽子和厚巾子,對小磊道:“這些只夠你穿。你要帶人去的話,記得讓他們穿厚厚的夾衣,臉上手上都要包的嚴嚴實實,不能有肌膚露在外頭。”
小磊一一應了,又試穿了一下盈袖的水靠,雖然有點短,但是腳下穿著長筒牛皮靴子就行。
盈袖又將如何防止瘧疾擴散的要訣說與他聽,末了告訴他:“每天回來之后,一定先在陽光下暴曬一炷香,然后進屋就脫下所有衣物,在熱水里沐浴。”
“知道了,姐姐,我以前怎么不曉得你這么啰嗦?”小磊哈哈一笑,在盈袖作勢要打他之前就跑走了。
從謝家出去,小磊回了親王府,不聲不響帶了兩百來個親王府的親兵,看著他們穿上從頭蒙到腳的長袍和兜帽,穿著牛皮長靴,扛著鋤頭和大筐的土石,來到南城坊區,對封城的官兵道:“打開城門,我要進去。”
那封城的官兵一看是親王駕到,不敢不聽,但小心翼翼地在旁邊勸道:“小王爺,里面很危險,進去的人很容易……很容易染上瘧疾……”
“沒事。”小磊笑著道,“你看我們穿得這樣嚴實,一定會沒事的。”
封城的官兵只好將南城坊區打開,放他們進去。
這一行兩百多人來到南城坊區,先按街區找了保長出來,讓他們出面組織沒有生病的男人,跟著小磊他們的人開始清掃街道,填臭水溝,修整露天茅廁,噴藥殺蚊蟲,同時命人送米糧和干凈的水進來,幫助這里的病人渡過難關。
雖然這一次死去的人還是有不少,但是小磊帶著人做的清潔工作,真正有效地防范了瘧疾的擴散。
很快,辰親王元晨磊的名頭在南城民眾心里漸漸響亮起來。
而另外三個坊區的人聽說了親王也敢去南城那個瘟疫橫行的地方,心里也沒有那么恐慌了,安心該干嘛干嘛,比平時更注意街頭巷尾的清潔滅蚊工作。
東宮里,皇太孫元應佳皺著眉頭坐在桌前,聽著從唐安侯府回來的人回報:“殿下,您別擔心,太孫妃在娘家養病很見成效,他們家給她花重金買到了治瘧疾的金雞納霜,聽說已經快好了。”
元應佳眉頭皺得更緊,拖長聲音道:“真的?你沒哄孤?孤聽說南城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沒有,小的不敢。”那人忙躬身道,“您要不信,可以親自去看看。”頓了頓,又道:“這陣子,辰親王一直往南城跑,幫那里的人整治城區,聽說效果很明顯,已經沒有更多的人染上瘧疾了……”
元應佳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忍了又忍,才沒有說出小磊“沽名釣譽”的話,只是冷笑一聲道:“……堂弟真是太大意了,如果萬一不小心染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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