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天幕上的月亮已經缺了半邊,不再是以前圓圓的滿月。geilix
盈袖抱膝坐在臥牛石上,看著遠處海島上的小山坡,喟然嘆了口氣。
這一世能陪她走下去的,也不是師父吧?
就像上一世師父無聲無息消失了一樣,這一世,師父也消失了。
雖然比上一世晚了兩年,但是該來的總要來,她早有準備,雖然有些難過,但沒有太多的悲傷。
“……師父,希望您一切都好!”天邊終于出現了魚肚白,盈袖卷起手,放在嘴邊,對著海面上快要脫穎而出的朝陽大叫了一聲,然后跳下臥牛石,歡快地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在礁石陰影后的師父剛剛踏出一只腳,聽見盈袖的呼喊,他的腳又縮了回去,眼睜睜看著盈袖上了臺階,推開抱廈的后門進去了。
還好,雖然他沒有出現,但是她好像已經走出來了……
師父飄然起身,越過臥牛石,從海面掠過,踏著粼粼的波浪去了對面海島上的小山坡。
時光倏倏,很快一個月過去了。
四月中旬的時候,盈袖從沈詠潔那里得知,沈遇樂終于要定親了。
“啊?跟誰定親?”盈袖很是緊張地問道,“這陣子一直在議親,就是沒有個準信兒。”
如果是跟鄭昊,不會完全沒有消息傳出來吧?
鄭昊雖然是質子,也是南鄭國的皇子,不可能無聲無息就跟沈遇樂定親的……
可如果不是鄭昊,沈遇樂不知會傷心成什么樣子。
沈詠潔看了她一眼,警告她道:“你別亂插手。遇樂是一時糊涂。只要你不跟著亂起哄,她過一陣子也就好了。”
盈袖頓時明白過來,肯定不是鄭昊了。
“到底是誰啊?”盈袖著急地攀著沈詠潔的胳膊問道。
“是你大舅母家的內侄。”沈詠潔輕聲說道,“親上加親,會對遇樂好的。”
沈遇樂的娘親王月珊出自三侯五相中的王家,也是五相之家,鐘鳴鼎食的簪纓之家。
這是外甥女要嫁回外祖母家了。
盈袖愣了一下。“真的定了?”
“差不多吧。”沈詠潔嘆口氣。“你外祖父不肯,遇樂有什么法子?”
就像謝東籬說的,沈遇樂能不能嫁給鄭昊。完全看沈大丞相怎么做。
如果他愿意,這門親事就有得談。
如果他不愿意,那么這門親事根本就不可能。
“外祖父為什么不同意呢?”盈袖悶悶地問道,“鄭二皇子……其實也不能做南鄭國的皇帝。外祖父到底在顧忌什么?”
盈袖總覺得鄭昊做了質子,就如同她爹元健仁去南鄭國做了質子一樣。就都同皇位無緣了。
在這種情況下,鄭昊的親事可選的范圍應該大很多。
沈遇樂只是東元國大丞相的孫女,又不是女兒,已經隔了一層。
只要沈大丞相同意。向南鄭國透個風聲,這件事未必不能成。
“誰跟你說鄭二皇子不能做南鄭國的皇帝?”沈詠潔冷笑一聲駁了盈袖的話,“你以為南鄭國在我們東元國的質子。是跟我們東元國在南鄭國的質子一個待遇嗎?”
“難道不是嗎?”盈袖不解地反問。
在她的理解里,被派出過去做質子的皇子。本身就意味著被皇室放逐了。
沈詠潔抬頭看了看煙波閣窗外,見院子里空無一人,丫鬟婆子都在外屋伺候,才拉著盈袖坐到自己身邊,悉心給她解釋:“……南鄭國的昌興帝最愛的女人便是馮貴妃,鄭二皇子是馮貴妃唯一的兒子,你覺得,他真的是被放逐的嗎?”
盈袖低低地“啊”了一聲,瞪大眼睛:“可是鄭二皇子對我說過,就算他身在東元國,還不斷有人刺殺他!就在我們東元國的驛館呢!”
“是,有人刺殺他。可是你看見那些刺殺成功了嗎?”沈詠潔撇了撇嘴,“從南鄭國來東元國刺殺,本來就是鞭長莫及的無奈之舉。你以為在南鄭國,就沒有人刺殺他了嗎?——只有比東元國還更厲害的!”
盈袖的腦子里將南鄭國的情形默默地過了一遍,才偏著頭,緩緩地道:“這樣說來,南鄭國的皇室,比東元國還要波詭云譎?”
“里面的貓膩兒比咱們東元國多多了。”沈詠潔嘆了口氣,看著盈袖潔白的面龐,搖搖頭,道:“在東元國,我們不是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但是實力相差太遠,所以就算知道,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不能將那些人一網打盡。而南鄭國,那些人之間是勢均力敵。再說南鄭國昌興帝是個多情的人,雖然對馮貴妃最為愛,但是對他的皇后齊雪笙,也有很深的結發之情,兩人當初的軼事,也是傳遍了中州大陸的。”
盈袖忍不住撫額無語,撅著嘴道:“這昌興帝真是夠了,還真有人同時喜歡兩個人嗎?”
“怎么沒有?”沈詠潔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是少見多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同時喜歡三四個人的都有,只是這種喜歡已經分薄了原有的真情實意,不值什么了。”
盈袖點點頭,“這我懂了。說誰都喜歡,其實是誰都不喜歡。這種男人,恐怕最在意的人,是他自己。”
“就是這個理兒。”沈詠潔很欣慰盈袖小小年紀就看得這樣透徹,拍拍她的手,“你就別管了。這是別人之間的事,你管多了反是不好。鄭二皇子真的有心,自然會想辦法。如果他無心,就讓你表妹暫時傷點兒心,也比一輩子傷心要好。”
盈袖應了,雖然依然為沈遇樂擔心,但是極力忍住了,不去插手沈遇樂和鄭昊之間的事。
沈遇樂快要定親的事很快傳遍了東元國的世家高門。
鄭昊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急了。他幾次上門求見沈家大爺,也就是沈遇樂的爹,都被拒之門外。
最后沒有辦法,他來到忠貞國夫人府,求見沈詠潔和盈郡主。
沈詠潔當然也不許他進來,使了婆子傳話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家郡主已經定親,不好見外男。鄭二皇子如有要事。可以投書國夫人。”
鄭昊怎么好意思把這些事寫下來。況且也寫不清楚。
他頹然離開忠貞國夫人的府邸,回西城坊區。
在路上卻遇到了正要去廟里上香的沈家人。
鄭昊忙命自己坐的大車讓到一旁,眼睜睜看著沈家大車從他身邊走過。
中間一輛大車的車簾突然被風吹開。露出里面端坐著的沈遇樂,她面容憔悴,面色發青,整個人木木呆呆。坐在大車里,如同泥雕木塑一般。
鄭昊心神巨震。呆呆地看著沈遇樂的大車漸漸遠去,握了握拳頭,終于下了決心,對隨從吩咐道:“回南鄭館。我要修書一封給父皇和母妃。”
“二皇子,陛下和貴妃娘娘已經給您找了好幾家世家閨秀,聽說還有北齊郡主。您又何必違拗陛下和貴妃娘娘的意思?”他的隨從明顯也不贊同他和沈遇樂在一起。
鄭昊閉了閉眼,唇邊露出一絲譏嘲。“違拗?我這輩子從沒有違拗過他們,這一次,我倒要違拗他們試試!”
鄭昊的信迅速送到了南鄭國昌興帝手上。
“陛下,二皇子想娶東元國大丞相之女?這樣不妥吧?”南鄭國的皇后齊雪笙不贊同地搖搖頭,伸出涂著猩紅蔻丹的手,接過來鄭昊的信看了看。
馮貴妃立在她下首,不滿地道:“皇后娘娘,請問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還要本宮說嗎?”皇后齊雪笙的丹鳳眼往馮貴妃千嬌百媚的臉上剜了一眼,“二皇子要是娶了東元國大丞相的女兒,我們南鄭國的墻角豈不是要被東元國給挖了?”
“呵呵,皇后娘娘,這話別人能說,就您不能說。”馮貴妃抬起頭,美艷的鵝蛋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譏嘲。
“這是何故?別人說得,本宮倒是說不得?”皇后齊雪笙瞇起雙眸,眼角的細紋越發明顯。
“皇后娘娘您還是北齊公主呢,陛下娶了您,難道也是挖了南鄭國的墻角?如果娶別國之女就被挖墻角,那我們南鄭國最大的墻角已經被挖得干干凈凈,又何必在乎東元國一個小小的丞相孫女?”馮貴妃輕笑,眼里卻一片冰冷。
“你——!大膽!”皇后齊雪笙沒想到馮貴妃居然反咬到她頭上了,拂袖不悅道:“你怎么能把本宮跟東元國的人相提并論?本宮對陛下忠心耿耿,從來以南鄭國的利益為先,什么時候做過吃里扒外的事?”
“您沒做過?您敢當著我們南鄭國的巫女殿下的面,發誓您從來沒有做過吃里扒外的事兒?”馮貴妃反唇相譏,“將我的昊兒逼走不說,還不斷派人去東元國擊殺他,這就是皇后娘娘您口中的‘忠心耿耿’?”
皇后齊雪笙冷笑,傲然抬頭,道:“先且不說二皇子在東元國遇刺,跟本宮有沒有關系。就算有關系,二皇子也能跟南鄭國相提并論了?馮貴妃,如果你所出的二皇子就代表了南鄭國,那你是要把本宮和太子殿下置于何地?!”
馮貴妃一窒,知道自己一時失語,被皇后齊雪笙抓住話里的漏洞了,只好抿唇不語,嘴角露出倔強的弧度。
一直坐在上方沉默不語的昌興帝這才倏然一笑,輕輕咳嗽一聲。
皇后齊雪笙和馮貴妃一起看了過去。
雖然她們剛才說話夾槍帶棒,互不相讓,但是看向昌興帝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露出癡迷之意。
昌興帝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雖然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但是那痕跡沒有讓他顯得蒼老,反而多了一股說不出的韻味,吹盡黃沙識見金,又或是海上潮升初見月。看了他的樣子,才知道鄭昊異常俊美的容顏是從哪里來的,但是又比年輕氣盛的鄭昊多了一層溫潤,不是沒有棱角,而是所有的棱角都被妥當地包裹起來,看得見,摸不著,巍巍然如玉山。
他微笑著道:“梓童、愛妃,你們就不要爭了。昊兒想娶東元國大丞相的孫女,這件事不是不行……不過……”
“不過什么?”皇后齊雪笙心里帶了一股酸澀,這個男人……已經偏心偏到那種程度了嗎?
“不過東元國的大丞相,好像沒有嫁孫女的意思。”昌興帝言笑盈盈說道,“據朕所知,東元國的沈友行老匹夫,已經打算把他孫女定給他兒媳娘家的侄兒了。你們看,人家倒是看不起我們的二皇子呢!”
馮貴妃心里一沉,分不出昌興帝的話里是惋惜,還是譏諷。
皇后齊雪笙已經掩袖而笑,瞅了瞅低頭斂目的馮貴妃,道:“啊?原來是這樣?咱們的國民郎君,居然有‘郎有情,妾無意’的時候?”說著,又轉眸看了昌興帝一眼,道:“陛下,咱們的二皇子,可比不上陛下當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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