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105、張拙

周府書房中。

金豬坐在紅木桌察后,斜睨著西風,似笑非笑:“司主,你演技這么好,平日里對我忠心耿耿的模樣,不會也是演的吧

西風:“啊

金豬這句話,仿佛一道雷霆,劈中還沉浸在司主角色里的西風。

劈醒了

西風心中叫苦不迭,趕忙說道:“大人,我對您的忠心可昭日月,絕無半分虛假。金豬笑了笑,不在此時上過多糾纏,“你覺得剛剛那位戴虎面之人,如何“西風當即說道:“挺厲害的,反正比我厲害。

金豬意味深長道:“若我告訴你,他只是某個店鋪里的小伙計,你會信嗎西風一怔:“怎么可能"

金豬將身體完全靠在椅子上,緩緩閉上眼睛:“是啊,怎么可能

按說夢雞審過的人,自己便不該再懷疑了。

可金豬之所以繼續懷疑,正因為這一句“怎么可能。

陳跡先是幫皎免,云羊渡過難關,又幫自己抓劉家把柄,還能和世子郡主廝混在一起成為朋友,甚至入了靖王的法眼。

這是一個小小學徒能做到的嗎

關鍵是,密諜司邸報里明明寫著,陳府庶子木訥寡言,可如今著陳跡,哪有一點木訥寡言的樣子西風問道:“大人,您話大代價請夢雞來,就是為了審訊他媽"金豬隨口答道:“我找夢雞來,本意是為了審訊劉家人,但既然人都從開封府請來了,再多審一個也無妨,此人不會籍籍無名的,不審干凈,我不放心。西風好奇道:“您打算什么時候審他

金豬思索片刻:“解決劉家之事后,立刻將他秘密抓進內獄。

“明白。

書房內安靜下來。

西風忽然問道:“大人,您真的和劉家有仇嗎和您有仇的不是徐家嗎金豬向后靠在椅當上,微微瞇起眼睛:“是誰說我和徐家有仇的。“玄蛇大人說的,這事好像在咱密謀司傳開了。前些天還有人偷偷問過我。西風將茶杯端至金豬面前,小聲說道:金豬沒有接過茶杯,任由西風雙手舉著茶杯,漫不經心問道:“蛇都說了什么

"玄蛇大人說您家當初是做海貿的,貨物最遠能賣到呂宋,占城,爪哇,后來徐家將您全家都強行征了徭役,只您一個活了下來。

金豬皺著眉頭:"他有沒有說他怎么知道的

“沒說,

西風悄悄打量著金豬,“大人,此事是真的嗎

金豬終于接過茶杯,將杯中茶一飲而盡,云淡風輕道:“真的。

"那您怎么不去找徐家報仇",西風不解。

金豬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看向窗外,“咱們那位內相大人,若沒有榨干你身上最后那一分余熱,是不會讓你如愿以償的我也在等,等他允許我報仇的那一天。

“屆時,卑職一定為大人赴湯蹈火,肝腦涂地。

金豬嗤笑道:“一天到晚表忠心,不嫌膩歪嗎

“不膩歪,習慣了。

金豬回頭打量著西風:“這么多年,我壓著不讓你晉升海東青,你怨我嗎"“有點點吧。"

金豬樂了,他忽然感慨道:“你還挺實誠,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到了海東青那位置上,便進了內相大人的眼,屆時你得到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當一個鴿級密諜挺好的,俸祿也不少,提著腦袋干活就好了,不用想那么多。“大人,您這句是真話還是謊話"

"滾出去。

“哦!"

西風溜出門去。

金豬坐回椅子上,緩緩靠向椅背。

他拿起一份邸報蓋在臉上,

謊話說得多了,有時候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謊話,車水馬龍中。

兩名密諜遠遠在陳跡身后跟著,彼此之間像是連著兩根無形的線,如何也扯不斷。

忽然,人群中熱鬧起來,只見一匹快馬在街道上疾馳,一名腰纏紅帶的漢子高聲道:“陳府,陳問宗,解元。

在他身后,還有一年輕漢子,騎著快馬,同樣高呼:"洛城同知陳府家公子陳問宗,高中解元。

"林家公子,林朝京,高中亞元。

"洛城同知陳府家公子,陳問孝,高中經魁。

所謂報五魁,便是捷子們清晨便守在貢院前等著放榜,放榜之后,立刻搶著去給前五名報喜。

最先趕到五魁家的人,能領到重賞。

少則五兩,多則五十兩。

例如陳府這般門楣,必是五十兩這頂格的厚賞了,

所以捷子們人人爭搶,路上打起來都有可能。陳跡默默看著,突然有些恍惚,好像前一天還在窯廠里與水泥灰塵為伴,一轉眼秋闈都放榜了某一刻,他也想坐在窗明幾凈的書院里,無憂無慮的學習。

還是算了吧,經義這玩意,學不了一點。

陳跡笑了笑,“我還是更適合與人賭命啊。此時,街上百姓紛紛讓路,連牛車都拉至一邊,仿佛這世間再重要的事情,也得給秋闈報喜讓路兩名密諜沒有去看捷子,而是緊緊盯著人群中陳跡的背影,可當快馬經過彼此之間時,只短短一個呼吸的功夫,快馬疾馳而過,眼前卻已經沒了陳跡的影子。

宛如憑空消失了一般。

那疾馳的快馬仿佛一柄快刀,斬斷了彼此之間的那根線。半個時辰后,陳跡拎著兩只燒雞站在太平醫館門口,任由趕早集的人流從身前身后經過他深深吸了口氣,用手搓了搓臉上略顯疲憊的神情,待到自己面色柔和,這才笑著抬腳跨入門檻:“師父,我回來了。紅木柜臺旁,姚老頭正隔著柜臺與人下棋。

他聽見陳跡聲音,抬眼看來:“你還知道回來呢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你把我太平醫館改名太平客棧得了。這時,與姚老頭對弈之人轉過身來:“小陳大夫回來了。我還擔心等不到你呢!"陳跡一愣。

來者赫然是這洛城知府…。張拙,

只見張拙今日罕見的穿了一身便服儒衫,帶著一頂時興的纓子瓦楞烏紗帽,踩著嶄新的皂靴。對方看起來不像是一位官員,反倒更像是要去赴宴的風流人物。陳跡將手里燒雞遞給余登科,疑惑問道:“張大人怎么來了。"張拙親切的拍了拍他肩膀:“你制作的那名為水泥之物,解了我燃眉之急,自當上門感謝一番。陳跡笑著說道:“張大人不必謝我,我也是為了生意。"張拙面色一肅:“怎么能不謝呢你可知道咱們豫州每年冬天要凍死多少人""名少"

張拙說道:“嘉寧十九年,豫州三十一家義莊,合計收斂凍死尸體三萬三千四百二十一具。嘉寧二十年,合計收斂。"陳跡聽著這位張拙大人歷數每年凍死人數,越聽越心驚,僅僅豫州一州之地,每年都要凍死這么多人卻聽張拙說道:"今年若能在第二場雪落下之前,再蓋出一批房子來,想必洛城能少死很多人,我作為洛城父母官,理當來當年道謝。

陳跡笑著說道:“能為洛城百姓做點事情,與有榮焉。原本他以為彼此寒暄客套一番,張拙便會告辭離去,卻不防張拙并沒有走,反而拉著他的胳膊拽到棋盤前:“來來來,聽王爺說你棋藝一絕,你我手談幾局。

陳跡下意識看了看姚老頭,他總覺得有些奇怪,這位張大人突然跑到醫館來,說是感謝,卻不拎禮物登門。倉促感謝之后,也不走,反而要下棋,再拖一會兒,可就到午飯時間了,說不得還要留下吃頓午飯

這是什么古怪跳脫的性格

姚老頭見他看來,嗤笑一聲:“張大人喊你下棋你就下唄,看我干嘛好事,別人想跟知府大人下棋,還沒這個機會呢。

下得張大人開心了,說不定把你招府里,天天下棋。

這話把陳跡說糊涂了

聽師父這意思,難道張拙此行前來,是要邀自己去府衙做僚陳跡站在柜臺里,手里一邊拾著棋子,一邊盤算著如何婉拒,然而張拙并未出言招攬,反而慢悠悠說道:“少年郎心高氣傲是好事,別人覺得你離經叛道,我卻覺得你有骨氣,只是一個人若沒了家,也就沒有了根底,如無根浮萍,只能漂泊。還是要有家啊。

陳跡皺眉:“張大人是來給陳大人做說客的嗎

"當然不是,要我說你不回陳家,是對的,陳氏一家子,清流腐儒,人人都說他們是君子,偏我覺得他們榆木張拙樂了:腦袋不懂變通,就說修河堤一事,陳大人非要事事過問,搞得上上下下全都沒有油水可撈,最后工期一拖再拖,沒有人愿意干活啊。"

張拙繼續說道:“再說你陳家之事,沒有上面人授意,一個小廝敢每月貪墨二兩銀子打死他也不敢啊。你可千萬別回去,回去了一樣受氣,再說了,你現在每年能從王府分潤兩千五百兩銀子,在外面分家過日子,不比在陳府舒坦你要回去,你就是冕大頭啊。

陳跡徹底被張拙給繞懵了

這位張大人到底干嘛來了

陳跡疑惑:“那您今天來醫館是

張拙哈哈一笑,答非所問:“下棋下棋。

只見張拙越過猜先,當先落下一子。

陳跡怔住:“您怎么直接落子了,不用猜先嗎"

張拙樂呵呵笑道:“不猜先了,我這棋路,執黑先行更容易贏。陳跡篩雀籬閱鷦交

對弈第一局,陳跡原以為張拙是個臭棋簍子,可他才剛剛顯露出治孤吞龍的意圖,便被張拙生生按死在角落里,當初靖王還需三局才能摸清陳跡的路數,而張拙只用半局,便拿捏了陳跡。陳跡面色沉靜下來,他以阿爾法狗的路數,搶角,只要見到張拙落兩子以上的地方,立刻不守定式的撞上去。張拙眼睛一亮,也有樣學樣,死纏爛打。

圍棋在文人眼中,本是蘊含天道之藝術,在這兩人手上,卻忽然變成了街頭混混的王八拳,只要能贏,無所顧忌。

張拙抬頭看了看陳跡,贊嘆道:“也是個為了贏,不擇手段的人,很好,很好。

陳跡疑惑道:“先前聽張大人吹捧王爺棋藝,幾乎說成了中原第一,卻沒想到張大人比王爺還厲害。

“輸幾局怕什么,面子才值幾個錢若把王爺贏棋,之后一高興,答應我所求之事,造福的可是這洛城張拙樂呵呵笑道:數十萬百姓。

陳跡若有所思。

正當此時,后院傳來翻墻的動靜,

張拙探著腦袋往走廊一看,只見白鯉郡主剛剛跨過灰白的墻,他回頭對陳跡笑了笑:“今日還要赴宴,改天再聊。"

說罷,張拙頭也不回的上了門外的官轎。

陳跡茫然看向姚老頭:“他到底來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