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卻是聽得奇怪,既然劉士衡認為她手藝不佳,卻又為何連番到她這里來訂做衣裳?
這時劉士衡還在大聲嚷嚷:“田兄,你好好看看,這手藝真同蘇州差不多?我看差了不止一點半點!我們蘇州的水田衣,用的都是同花不同色的上好緞子,你再看她這賣的,也不知是從哪里搜羅來的破爛碎布……”
田悅江急了,打斷他的話道:“你逛的店子,都是專供達官貴人們光顧的,那里頭的水田衣自然不同凡響,可你也不想想,那價錢也是不同凡響,能有幾個人買得起?”
“就是,就是!”蘇靜姍漸漸地看出了點門道,趕緊趁機接過話來,道:“我這衣裳便宜,才賣兩錢銀子一件呢。”這時候的衣裳都是純手工縫制,一般都要賣五錢銀子以上,這水田衣才賣兩錢銀子一件,的確算是很便宜了。蘇靜姍能清楚地看到,在圍觀的人群中,有不少人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來。
劉士衡顯然是也發現了,甩甩袖子,轉身就走,一邊走還一邊嘀嘀咕咕地抱怨:“才兩錢銀子一件的衣裳,別污了小爺的眼!”
田悅江聽在耳里,急得直跳腳,他正想為劉士衡向蘇靜姍道道歉,卻見剛才同他們搭過話的那個穿綠衫子的婦人自人群中擠了過來,滿臉興奮地沖蘇靜姍道:“來來來,照著我的身量,給我來一件!”
另一個剛才也見過的穿紅衫子的婦人緊跟在她身后擠過來,鄙夷地道:“你先前不是不信蘇州時興水田衣的?這會兒怎么還搶在了我前頭?”
綠衫子聽她這樣說,不但沒不好意思,反倒還鄙視起她來,道:“嫌貨人才是買貨人,這道理都不懂得?”
紅衫子道:“剛才那公子又沒買。”
綠衫子白了她一眼,道:“人家富家公子,來買攤子上的貨?反正就是那么個意思,你聽不明白是你蠢。”說完,就扭過了頭去,問著蘇靜姍道:“這水田衣能不能再便宜些?我買兩件!”
蘇靜姍喜笑顏開,道:“兩錢銀子夠便宜啦,如今蘇州最時興的水田衣,你上別處還沒得買去,趕緊買下好占個頭一份罷。”
兩錢銀子的確便宜,綠衫子不再還價,掏出錢付了帳,嘴里還猶自嘀咕:“你身上穿的不是?這才是頭一份呢。”
蘇靜姍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我回去就脫下來。”
她這樣一說,綠衫子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抱著衣裳走了。
緊接著,穿紅衫子的婦人也買了兩件,說是自己一件,婆婆一件。
田悅江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明白,劉士衡只不過是挑挑揀揀了一番,再講了些嫌東嫌西的話,怎么就讓這兩個婦人來買衣裳了呢?還沒等他想明白,后面想買衣裳的人就擠了上來,一下子把他撞了開去。
他“哎喲”一聲,一個踉蹌,幸虧劉士衡還在人群外等他,一把將他扶住,這才站穩了身子。田悅江見到他,很有些不好意思,長鞠一躬道:“劉兄,方才我沒會過意來,所以才和你嗆聲。”
劉士衡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道:“要不是你配合,這出戲還唱不好呢。”
田悅江聽他說自己不僅不是搗亂,反而還是出了力有功的,心里就高興起來,道:“我看那蘇小姐真是聰穎,一會兒功夫就明白了你的意圖,不僅把話接了過去,而且還報上了衣裳的價錢。”
劉士衡心想,瞧你這樣子,還說不是對蘇小姐有意,誰信哪。他怕這話說出來田悅江又要惱,便沒作聲,只問:“她聰穎,那我呢?”
田悅江很高興他幫了自己的忙,笑著道:“你比她還聰穎。”
劉士衡這下子歡喜起來,笑容滿面地攬了他的肩,道:“走,我請你下館子吃酒去。”
兩人都得了高興的事,說說笑笑,歡歡喜喜地朝街上去了。
那邊,蘇靜姍和計氏沒用到一個時辰,就把八件水田衣都賣光了,一共賺得一兩六錢銀子,兩人歡天喜地地將銀子收好,收拾家伙準備回家。
蘇靜姍正在疊包袱皮時,蘇靜初和蘇靜瑤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雙雙站在攤前看她,蘇靜瑤滿臉興奮,眼中盡是羨慕和欽佩,而蘇靜初則緊緊抿著嘴,眼中意味不明。
瞧蘇靜初這臉色,可不大好看,蘇靜姍正琢磨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蘇靜瑤就繞過攤子,沖到了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一個勁兒地搖晃,嘴里叫著:“三姐姐,你可真能干,好幾件水田衣,一下子就全賣光了,你們這下賺了不少錢罷?”
蘇靜姍笑道:“沒賺多少,待會兒三姐姐買糖請你吃。”
蘇靜瑤歡呼起來。
蘇靜初卻盯著蘇靜姍的眼睛,問道:“三妹妹,田少爺同你很熟?”
一個是未嫁女子,一個是未嫁男子,甚么叫很熟?蘇靜姍極不喜歡她這種態度和口氣,很不高興,不愿直接回答她,只道:“那回萬姨娘胡鬧時,是田少爺幫忙押她去的衙門。”
她這是告訴蘇靜初,她和田悅江沒有單獨接觸過,唯一的一次見面,還是在大家都在場的情況下——雖然這不是實情,但有些事情,她覺得沒必要告訴蘇靜初。
但蘇靜初顯然不怎么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拉起蘇靜瑤走了。
蘇靜瑤還想和蘇靜姍好好說說話呢,卻被她強行拖走,很是不高興,抱怨道:“你作甚么給三姐姐臉色看,她怎么得罪你了?”
蘇靜初沉著臉道:“剛才你不是都看到了,每當那劉士衡說她賣的衣裳不好,田少爺都替她辯護,顯見得他們是極熟的。”
“那又怎樣?”蘇靜瑤不解。
蘇靜初忿忿地道:“上回我險些成了蘇州劉大人家的妾的事,你可還記得?那一定是她早就從田少爺那里知道了實情,曉得不是甚么好事,所以才故意慫恿姨娘勸我上花轎的。”
蘇靜瑤對她這話十分地不贊同,替蘇靜姍分辯道:“二姐姐,我怎么記得當時你上花轎是心甘情愿的?姨娘還因為三姐姐把機會讓了出來而興高采烈呢。說到底,還是你們自己愿意去,不然誰逼得了你們?”
蘇靜初經她這一番搶白,氣得一口銀牙咬得蹦蹦響,罵道:“你到底和我是親姐妹,還是和她是親姐妹,怎么處處幫著別人說話?”
蘇靜瑤道:“我和你們都是親姐妹,哪分甚么別人不別人?”
蘇靜初被她氣到胃疼,放狠話道:“你再這樣,我就去告訴王秀才你們作假的事!”
蘇靜瑤被威脅,卻是一點兒都不怕她,還嘴道:“好呀,你去說呀,那樣嫁過去的人,可就是你了,你要是不嫌他窮,就盡管嫁去罷!”
蘇靜初一下子就泄了氣,跌跌腳,氣沖沖地走了。蘇靜瑤撇撇嘴,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后,別別扭扭地進了家門,就見萬姨娘一腳蹬在門檻上,一手撐著院門,正朝著甬道里張望。
兩人懾于萬姨娘的積威,趕忙停下腳步,規規矩矩地行過禮,叫了人。萬姨娘斜瞥了她們一眼,問道:“怎么就你們回來了?太太呢?”
萬姨娘怎么問起計氏來了?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蘇靜初和蘇靜瑤對視一眼,兩人眼里都是好奇神色。
蘇靜初答道:“我們不是一起出門的,不過剛才碰上了,她們在花神廟前擺攤賣水田衣呢,不過攤上的衣裳都已經賣完了,想必也該回來了。”
“水田衣是甚么?”萬姨娘好奇問道。
蘇靜瑤道:“就是三姐姐上回賣給劉士衡的那種衣裳,原來如今蘇州正興這個呢,三姐姐做了好幾件拿去賣,沒一會兒功夫就全賣完了。”
萬姨娘熱切地問:“那得了幾個錢?”
蘇靜瑤揚起頭,就好像那些錢是她掙的一樣,頗為自豪地道:“一件衣裳賣兩錢銀子,一共賣了八件,加在一起足足有一兩六錢銀子呢!”
萬姨娘一聽,滿臉歡喜,竟雙手合十,對天念了聲“阿彌陀佛”,道:“這可好,她自己賺了錢,就不用我們出錢給她辦嫁妝了。”
蘇靜瑤好奇問道:“怎么,三姐姐要嫁人了?”
蘇靜初認為嫁妝、嫁人之類的話,她們這種未嫁的女孩兒家根本就不該聽,不該問,不然就是臉皮厚,不知羞,于是狠狠地瞪了蘇靜瑤一眼,強行把她拖走了。
萬姨娘仍舊在院門口張望著,但計氏和蘇靜姍哪里知道她在等她們,兩人收完攤后,就徑直去了餛飩雞兒攤子,蘇靜姍在一旁侯著,計氏則去交貨。等到計氏和秦老鴇貨款兩訖,兩人一同回到家時,就已經是中午了。
這時萬姨娘已是站得腿腳發麻,一見她們從甬道里過來,就趕忙迎了上去,笑容滿面的道:“哎呀,太太,你可回來了,我給三姑娘尋了門好親,你趕緊來聽我說說。”
-------------阿昧的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