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聽她這么一說,突然就想起了慣常愛隔山觀虎斗的喬姨娘,不由自主地就問道:“找萬姨娘把帳要過來,是你的意思,還是喬姨娘讓你這樣說的?”
蘇靜瑤不明白蘇靜姍為甚么這樣問,但卻明顯地感覺到了她的不悅,于是趕緊道:“我也就是這樣一說,三姐姐你別生氣。”
蘇靜姍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我也就是隨口問問,你別往心里去。”
蘇靜瑤笑了笑,到底不敢再提要賬的話。
吃過飯,蘇靜姍見喬姨娘不停地同她打眼色,心知她是在提醒自己去為蘇靜初的親事向蘇留鑫求情,便快走了幾步,趕上已經出門的蘇留鑫,道:“爹爹留步,我有話同你說。”
蘇留鑫還以為她是為了賣水田衣的事,連忙停下腳步轉過身,笑道:“姍姐,那天你大哥說的是玩笑話,你把衣裳放到咱們家店里賣,哪能不給你錢呢。”
哪能不給你錢呢,這話聽起來,好像那賣衣裳的錢是他的一樣,蘇靜姍心想,難道我做的衣裳賣掉后,還要你來給我分錢?于是心里就不舒服,想拔腿就走,但無奈是受人所托,怎么也得把話帶到,便只得站住了腳,勉強作出個笑臉來,道:“爹,聽說隔壁的王秀才來向二姐姐提親,你同意了?”
蘇留鑫聽了這話,還以為是計氏讓她來的,不免心虛,因為這事兒,他根本沒告訴身為大婦的計氏,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他伸著頭,朝四周看了看,見計氏不在,這才稍稍放心,道:“王秀才人才不錯,我覺著是門好親,才答應下來,又因為心里高興,才忘了告訴你娘,并不是故意不告訴她……”
“這事兒你同我娘分辯去,我不是為這個來的。”蘇靜姍不愿和他多待一秒鐘,忙打斷他道:“是二姐姐不愿嫁給王秀才,特叫我來同爹說說。”
蘇留鑫先聽她說不是為這個來的,心下一松,再聽說蘇靜初不愿嫁給王秀才,臉色又一沉,道:“婚姻大事,哪由得她作主,不愿意也得愿意。”
蘇靜姍本是因為礙不過情面才來的,但聽他這一說,卻頗有兔死狐悲之感,心想,蘇靜初的親事她自己做不了主,不愿嫁也得嫁,那若輪到她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她這樣一想,倒有了種非要幫蘇靜初達成心愿的決心,便道:“強扭的瓜不甜,爹這又是何必呢,若二姐姐嫁過去,他夫妻兩個過不到一處,你這個做老丈人的,也沒甚么意思,何況二姐姐身子骨又弱,若是長久心里不快活,郁結于心,只怕要病上加病,咱們見了也難過。”
蘇留鑫正要開口,蘇靜姍又補充了一句:“何況王秀才雖說不錯,到底也不是千好萬好,爹又何必為了他讓自個兒閨女難過呢?”
這句話才算是順著了蘇留鑫的思路,在他看來,兒女的親事,只有合適不合適,哪有兒女喜歡不喜歡,而且蘇靜姍這句話說的不錯,王秀才雖說挺好,不在意蘇家陪多少嫁妝,可畢竟也出不起多少聘禮,算不得他十分中意的女婿,所以,讓他為了一個王秀才,而與蘇靜姍鬧得不愉快,實在不合算——畢竟蘇靜姍手里,還捏著他停妻再娶的短。
于是蘇留鑫笑道:“茲事體大,且容爹考慮考慮。”
“考慮?”蘇靜姍對這回答很不滿意。
蘇留鑫忙道:“放心,放心,爹推了這門親事便是。”
蘇靜姍一聽,馬上拉了他到東廂,當著喬姨娘的面,道:“喬姨娘,我總算不負所托,爹答應推掉王秀才的提親了。”
喬姨娘又驚又喜。
蘇留鑫卻是滿面慍色,他怎么也沒想到,蘇靜姍的雷厲風行,一點也不下于計氏,竟當著喬姨娘的面把這事兒說了出來,這樣一來,他想糊弄反悔都不行了。
蘇靜姍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他要發火,便趕緊走了出去,順手還幫他們帶上了門——反正喬姨娘已經達成了心愿,受點子火氣也是該的。果然,她剛踏出房門,手還擱在門把手上沒松開,就聽見屋里傳出蘇留鑫的一聲怒吼:“你教出的好女兒,居然企圖左右自己的親事,還找上了姍姐來威脅我,我告訴你,休想!”
接著,是喬姨娘的低聲急語,蘇靜姍依稀聽見有“二姑娘”和“四姑娘”等語,她不明白這里頭有四姑娘蘇靜瑤甚么事兒,不過現在這已經跟她沒關系了,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掉頭走了。
王秀才上門提親的事,并沒有給蘇家帶來甚么變化,第二日,蘇留鑫照常帶著蘇遠光出去巡察幾個鋪子,就好像沒發生過蘇靜姍勸他改變主意的事一樣;而喬姨娘母女三人則都是喜氣洋洋盈腮,特別是蘇靜初和蘇靜瑤,過來幫蘇靜姍做文胸和內褲時,臉上還帶著笑。還有萬姨娘,趁著計氏要幫蘇靜姍趕做文胸和內褲,不用她立規矩,愈發地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啥。
當然,這一切都跟蘇靜姍沒有關系,她眼里心里只有她的活計,沒日沒夜地趕做文胸和內褲,哪怕計氏等人都去歇息了,她還挑著燈,趕著工。
因為她這樣的勤快,一百件文胸和一百件內褲,在二月初十就全部做好了,比與秦老鴇約定的交貨時間整整提前了五天。計氏等人喜出望外,各各慶幸終于完工,可以好好歇一歇了,然而蘇靜姍卻手腳不停,忙著把剩下的邊角廢料收集起來,準備做水田衣。
計氏勸她歇一歇,蘇靜姍卻道:“娘,我不累,做水田衣要緊,不然等這陣風過了,再賣就沒人要了。”
計氏來東亭這些日子,多少也對城里人的趕時髦有所了解,十分明白時效的重要性,不過如今的大街上,并未見到有誰穿水田衣呀?她拿這疑惑問蘇靜姍,又道:“囡囡,要不,再等些日子看看罷?”
蘇靜姍笑道:“水田衣要時興,是劉士衡告訴我的,我想我與他無冤無仇,他也犯不著騙我。再說,就算他是騙我的,反正這些碎布料咱們又沒花錢,丟掉也是可惜,還不如做成衣裳,哪怕賣不出去,自己穿也是好的。”
計氏覺得她言之有理,便道:“那成,娘幫著你一起做。”
蘇靜姍忙把她朝外推,道:“娘,你辛苦好幾天了,趕緊回去歇歇,我一個人做就夠了。”
計氏怎肯答應,硬是推開蘇靜姍的手,回屋坐下來,開始揀碎布,道:“你才多大,本來就該娘養活,怎能讓你一人受累。”
蘇靜姍見她心意堅決,只得罷了,又摟住她脖子,道:“娘,幸虧有你。”
計氏嗔道:“我是你親娘,說這些作甚。倒是娘要感激你,若不是你聰明,咱們哪來的錢掙。”
蘇靜姍笑道:“娘,快別這么說,要不是你幫忙,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筆錢溜走——不說別的,若不是你去同秦老鴇碰頭,我到哪里去接這筆生意去?”
計氏笑著摟住她,道:“若是真感激娘,就睡會子去,不然把身子熬壞了可怎么辦?你天天晚上熬夜做文胸和內褲,別以為娘不知道。”
蘇靜姍這幾天沒日沒夜地熬,也的確是累壞了,聽聞計氏這樣講,也就不再拗著,上床去睡了。不過沒睡會子,就又爬了起來,說是心里有事睡不著,硬是同計氏一起縫起水田衣來。
她們日夜趕制水田衣,由此不聞窗外事,其間有媒婆上門找蘇留鑫,兩人相談了半日,她們也不知。
到了二月十四,她們做成了十件水田衣,全是用裁成整整齊齊的碎布做的,因為蘇靜姍想著,那日劉士衡說那話時,新款水田衣尚未送到劉老太太手里,因此她穿的,應是劉士衡先前買去的那件。
傍晚時分,蘇靜姍停下針線,去了趟姚記成衣店,在店里逛了逛,并未見著有水田衣售賣,而店主人也不在店中,她向店里的伙計一打聽才得知,原來店主人頭天就去了蘇州,還沒回來。
蘇靜姍心里有了數,回來便與計氏商量,要搶個先去賣水田衣。
這種事情,自然是先賣的得錢,賣在后頭的,就只能望著滿大街的水田衣興嘆了。這道理,計氏明白,不過卻有兩處疑惑:“囡囡,街上還沒有一個人穿水田衣呢,想來是蘇州的款式還沒傳到咱們東亭來,咱們這時候去賣,會有人買?還有,就算要賣,又到哪里去賣?”
蘇靜姍笑道:“我略有小計,而且還得靠娘幫忙,只不知可行不可行,娘你且先聽我講一講。”
計氏道:“你說。”
蘇靜姍便道:“明兒就是二月十五花朝節,各家各戶都要去花神廟里拜花神,到時花神廟前肯定有廟會,就算沒廟會,也能趁著人多,去道旁支個小攤。到時我就帶著水田衣,去那里擺攤,而娘就穿了你那件水田衣,到四處走一走,再尋人不經意地說一說,告訴她們你穿的是時下蘇州最流行的衣裳。”
-------------阿昧的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