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脫離人群的視線,方勝就立刻挺直了腰,腳步也利索起來,哪還有半分受傷的樣子。此時他心里頗為暢快,不管別人怎么評價他和段三刀的這場比試,他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贏了。
不出方勝所料,晚上他就被叫到了議事廳訓話,只不過這次等在那里的卻是劉霽云和氣色稍有好轉的殷長老兩人。在方勝來之前,劉霽云和殷長老兩個人已經查了許久,最終得出結論,方勝的身份毫無問題,絕不可能是別的幫會派來的臥底。既然方勝的家庭已經被他們幫會牢牢地控制住,而方勝對他師傅師娘的感情也的確十分深厚,那么這個悟性超高的小子無疑是他們大刀盟誤打誤撞撿到的一塊寶。現在,他們要對這塊寶進行特別拉攏。
劉霽云臉上依舊掛著慈和的笑,見方勝來了,不等方勝行禮便道:“方勝,聽說你今日與段護法在演武場比試了一場?”
“弟子參見幫主,見過殷長老。與段護法切磋確有其事,都怪弟子太過沖動,以至自取其唇。”
劉霽云不置可否,依然笑道:“你是雖敗猶榮,我聽了其余幾位護法對那一戰的描述,若是換了其他弟子,斷不可能在段護法手下支持那么久。嘿,你這也算是給那些弟子們帶了個好頭,以后只怕不必那些當師傅的督促,他們也自會勤練武功了。”
方勝自然聽出了劉霽云話中的贊賞之意,忙道:“弟子不敢。”
一直沒說話的殷長老自方勝進來后就一直在打量方勝,這時輕咳了一聲,啞著嗓子問道:“我聽說你當時所使棍法狂猛狠厲,似乎頗有克制刀劍之效,那便是你當初從秘籍室里找到的棍法嗎?可曾帶在身上?”
“稟長老,弟子與段護法切磋時所用棍法并非從秘籍上學來,而是弟子近日悟得,至于那秘籍,也不曾帶在身上。”
“噢,竟是你自己所悟?”殷長老再看方勝時,眼中已是精芒大放。
“至今只悟得七八式,尚不純熟。”
“聽你之意,要是等你練純熟了,便真能勝過段護法不成?”殷長老語氣已頗為嚴厲。
劉霽云突然開了口,竟是為方勝開脫:“若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本當嘉獎才是,殷長老莫要挫了方勝的銳氣。”
方勝垂手而立,并不答話,但心里卻忍不住嘀咕,什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段三刀可不是我師傅。
殷長老見方勝還算恭順,語氣一緩,道:“也罷,你們四人以后只怕還要經歷更多兇險,武功高上一分,便多了一分全身而退的保障。只是你要記住,你們幾人所有任務都是暗中執行,平日也不宜太過張揚。”
“弟子曉得了。”
又訓了會話,覺得時機成熟了,劉霽云驀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方勝跟前,直視著方勝的眼睛道:“方勝,幫中能有你這樣的弟子我大感欣慰,我不妨告訴你,只要你能一直忠于本幫,盡心為本幫做事,我決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家人!二十年后,副幫主之位你也能坐得!”
方勝實在沒料到劉霽云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慌忙道:“弟子定當鞠躬盡瘁以報幫主知遇之恩。”盡管方勝對將來的規劃還很模糊,而且八成可能離開大刀盟,可是能得到劉霽云的如此賞識也的確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所以他的回答也有一半是真情實感。
劉霽云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嗯!如此我就放心了!以后若有什么事不便處理,你就直接來找我!我和殷長老還有些事要商量,沒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謝幫主。弟子告退。”朝劉霽云和殷長老各施了一禮,方勝便從議事廳里退了出來。
良久之后,議事廳里傳來殷長老低沉的聲音:“若那些招式真是他自己所悟,則此子在武學一道上前途實不可限量!”
“施之以恩,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數年之后,必可為本幫之中堅。”
“只是其性子太烈。”
“涉世未深之故,殷長老不妨多給他些兩難的任務,磨磨他的性子。”
殷長老并未回答,卻笑了起來……
回到小院之后,方勝往自己床上一躺,也不脫衣服,睜著眼睛想剛才的那番經歷。劉霽云和殷長老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這種恩威并施的伎倆他還是了解一些的,微感反感的同時卻還有那么一絲自得,因為若是換做別的弟子,只怕連獲得幫主和殷長老同時召見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還有什么“二十年后副幫主之位也坐得”的許諾了。
能如此被那二人重視,自然是因為與段三刀的一戰,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實力的提升。方勝不禁開始思忖起自己的焚炎絕煞來,然而對現有招式的推演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暫時沒有什么突破,方勝索性不再枯想,脫衣便鉆進被窩,開始練還真篇。
三天之后,方勝再次接到了任務命令,讓他做好準備,明日一早出發。
出于習慣,一從那殷長老那回來方勝就朝楚賢院跑去,直到來到楚賢院門口他才愣在那里:唔,自己竟然半個月沒來了……
然后方勝就徹底傻在了那里,無數畫面在腦子里飛來飛去,第一次在演武場見到邵九州并領教了他的不負責,領了秘籍后邵九州匆匆告別時那略帶關切的話,然后自己就去了山上守園子,兩年后下山,他完全沒料到竟會憑空多了一個如此美貌溫柔而且關心他的師娘,直到見到左霓裳那一刻,方勝對邵九州的怨氣才煙消云散,甚至還能站在邵九州的角度想,如果換成是自己,也一定會像他那樣做,如果能用兩年的守園換來這樣一個師娘,方勝覺得值得。
方勝從不敢問左霓裳的年齡,但看也能看出來,她最多比方勝大七八歲,而在他們鄉下,兄弟姐妹間相差十歲的都隨處可見,所以方勝一面尊左霓裳為一個長輩,一面卻在他自己都無法意識到的潛意識中把左霓裳當成了姐姐。邵九州的頑劣輕佻無形中鞏固了這一點,他從來都沒個師傅樣,和方勝相處時的很多舉動都是平輩之間才可能有的。
自左霓裳出現后,方勝在大刀盟最親近的人由焦雄三人變成了左霓裳和邵九州這一事實毋庸置疑。
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也是一個好結果。
然而左玉漱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方勝直到那一刻才意識到其實自己對左霓裳不只有敬重和喜歡,還有遺憾!
在見到左玉漱的第一眼,他的心完全亂了。雖然明知左玉漱是長輩,可是他腦子里根本容不下這些想法,自動被排擠到了大腦之外。盡管知道左玉漱并不是左霓裳,可是也正因為不是,他才有了希望!在左玉漱審視那面銅鏡之時,方勝借著火光幾乎把左玉漱的樣子刻在了自己的腦子里,瘦削的身材,白凈的脖子,精致略顯年輕的臉,纖細的手指,烏黑的頭發,甚至她頭發上的那些小小的飾物……
他不明白為何會一下子就被左玉漱吸引住,簡直莫明其妙,那可是一個自己毫不了解的人;然而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明白,只因為她和她姐姐那九分相似的長相就夠了,只因為她和自己年齡相仿就夠了。他想要接近左玉漱,想知道左玉漱過往的經歷,想知道她的性格品行喜好,這些想法就像辛勤的螞蟻一樣不知疲倦地折磨了他一路,直到回到濟安。
他很高興再次見到了邵九州和左霓裳,這讓他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而實際上這感覺顯然也和左玉漱的出現有關。然而當他滿含期待地向邵九州問起“師傅,你知道玉漱的事嗎”的時候,邵九州卻完全無心地把那個曾經硬被他擠到腦子外的念頭再次拉了回來:左玉漱是他師叔!
他可以不在乎路人的說法,但絕不能不在乎邵九州的說法,正因為邵九州是無心的,才說明左玉漱是他師叔這個事實的不可逆性,在邵九州的潛意識里就已經認為左玉漱就是他方勝的師叔,同樣的事情放在左霓裳那里,一定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實際上邵九州和左霓裳并沒有做借任何事,但是方勝卻在那一刻對這兩人升起了怨氣,這明明不該有而確實存在的怨氣讓他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抽,可是它依然糾纏了方勝數天才漸漸散去,又或者是藏在了更深的地方也說不定。
快刀斬亂麻地將這件事壓了下來,漸漸將心神放在武功上,方勝總算能像往常一樣生活了,然而此刻,當他思緒如潮地站在楚賢院門口,方勝覺得自己很委屈,委屈得想哭。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可以說素不相識憑空冒出來的人啊,他也不想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