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打著卷兒,從陰暗的小巷中吹過,憑空帶起幾分叫人不寒而栗的陰冷氣息。
漆黑的天色下,巷子外年久失修的路燈,又開始不規律地一閃一爍,也不知道是哪里短路了,還是某個零件老化,或者又干脆,根本就是供電不足。
原本就功率不足的路燈,讓四周的光線不斷地在幽暗和漆黑之間來回轉換,每每在某個不足半秒的閃爍間隔中,巷子里就好像有人影閃過,給本就讓人感覺不安的環境,更添幾分陰森。在那仿若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的路燈斜后方的墻壁上,房子的門牌,在不斷閃爍的光線中被照亮。
門牌上寫著,天京市第八區凱旋大道56號。
希伯歷3052年2月,世界失去耿江岳的第九個年頭初春,天京市的狀況,比去年又更糟糕了一些。任誰也無法想到,曾經全球最繁華的商業中心,居然會呈現出今天這么一副猶如末日的景象。城市中到處彌漫著刺鼻的氣味,街角到處可見風干的人類糞便和尿漬,各種毫無回收價值的垃圾,被風吹得滿地飄蕩。街頭上除了極少數戴著面罩的巡邏人員,幾乎再也看不到別的身影。
足足八年多沒開過防護罩,沒換過氣的天京市,普通人連吸一口新鮮空氣都成了奢望。而最可惡的是,第一區還將自己團團包裹起來,將他們內部的廢氣,通過管道排放進其他八個區域內。外八區內的超級大樓通風系統,因為常年運轉,符合太大,不少甚至已經損壞。
住在那些沒了排風系統的封閉大樓里的人,簡直就跟住在垃圾堆里一樣,整天渾身臭嗖嗖的,不少在這種環境下出生的孩子,甚至不到兩歲大就染上肺病。大多數都撐不了多久,極少數能挺過來后,也都留下了治不好的后遺癥。
天京市的人口連續多年大量死亡,顯然并沒有讓活下來的人,生活質量變得更好。
哪怕城市內的生活物資總產出量并沒有減少,可九年前災難剛開始的時候分到普通人手里的東西有多少,現在依然也就還是那么丁點。人們依然吃不飽飯,身上的病還越來越多。
從兩年前開始,因為疾病的關系,第一區里的富人開始進一步隔絕第一區和外八區的來往,以往那些賣身為奴的人,大多數被安排在了第一區周邊的隔離帶里,隔離時間足夠后,才會被允許進入第一區為富人服務。而那些住在較為邊緣地帶的人,眼下就算想賣身為奴,也沒那個機會了。
因為富人們根本不收。
不但富人們不收,就連新貝隆城和新獵鷹城的那些老嫖客們,也都開始看這些人如同瘟疫和病毒一般,紛紛避之不及。整個天京市的外八區,就像一塊被世界遺棄的地方,足足18億人,生活得毫無人類應有的體面可言。全世界,只剩下海獅城草藥堂,還依然咬著牙,約莫有千把號人,長期駐守在天京市的第九區里,盡可能地幫忙解決一些問題。
但天京市的整體狀況,還是每況愈下。
新海獅城那邊,顯然不是沒有做過努力,可最后都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持續提供幫助,甚至到后來反倒要遭受天京市底層居民的辱罵。
這種情況,最開始是發生在三年前,也就是3049年。
當時南極新海獅城據點,剛剛恢復了建造超級大樓的能力,但每年最多只能建造一幢樓,因為他們從雨林大陸運輸原料的能力最多只能到這一步。可即便這樣,剛恢復基建能力的新海獅城,還是迫不及待地就向全世界公布了這個消息,希望各地有意愿前來新海獅城生活的人踴躍報名。于是這消息一出來,天京市第九區自然首當其沖就炸了窩。
無數的人涌向草藥堂的駐地,瘋了一樣提交移民申請。
但一幢超級大樓區區六萬個名額,顯然不夠數以億計的天京市市民分的。別說整個天京市,就是單獨一個第九區,當時的人口也有兩千多萬。但在巨大生存壓力的逼迫下,這些市民依然誰都不肯放棄馬上逃離天京市的機會。為了獲得移民的名額,所有人全都使出了渾身解數。解褲腰帶強行跟草藥堂的年輕人上床,幾乎都快變成正常流程,最狠的是,不少人甚至開始有預謀地殘殺身邊的人,只為自己能獲得更大的中簽希望。短短兩個月,天京市外八區的兇殺案就高達三十多萬起,被殺害的大多是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社會矛盾激化到幾乎無法收場的地步。
直到新海獅城方面緊急頒布了搖號細則,先將移民范圍縮小到僅為天京市第九區,又把第九區劃分成若干個區塊,平均分配名額。可饒是如此,天京市也沒有馬上就寧靜下來。
一段時間內,第九區的許多空置房,成了全世界的香餑餑,不少人為了獲得天京市第九區的居住權,甚至愿意將自己的老婆孩子送給別人,人性逐漸泯滅到了極點。還有些人,干脆就暗中潛入殺害房子原先的主人,鳩占鵲巢。當然,最終這些亂搞的人,一個都沒能通過海獅城的篩選。
只是也正因為這樣,新海獅城的移民工作,只做了一次,就宣布不再繼續了。
3049年,只有58623名天京市第九區的居民,最終幸運地進入了南極。整個過程中,天京市直接損失人口超過三百萬,而天京市政府,則對這個情況一直不聞不問。直到海獅城即將把這五萬多人轉移走的前夜,才以海獅城的移民工作引發暴亂為借口,狠狠敲了海獅城兩萬噸食品和藥品。但海獅城又不能不給,虧得一塌糊涂。
自那之后,草藥堂在天京市第九區的口碑急轉直下。成千上萬沒能上岸的人們,都將自己越發糟糕的生活,歸咎于草藥堂的多管閑事。但即便這如此,栗子他們還不肯就這么算了。
半年后又開始小規模為第九區的人提供額外的食物,最初當然效果不錯,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消息走漏出去,又開始有人不顧一切地擠進第九區,至于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第九區再次因為海獅城的善心,成為人間地獄。
親自來到這里的栗子,目睹了城內為了一口飽飯就能泯滅人性的慘狀后,終于叫停了對天京市的援助。海獅城大量的草藥堂人員被帶回接受審查、處罰和再教育,只留下兩支醫療隊伍,總算沒有再遭到醫療擠兌。因為這支隊伍,只收治10歲以下的病人。
嗚哇嗚哇嗚哇……
天京市第八區安靜的凱旋大道上,突然由遠處傳來救護車的急促的響聲。車子飛快開到凱旋大道56號樓門前,門前不正經的路燈,一下子停止了閃爍,徹底熄滅。
一片黑暗中,救護車的車門拉開,胡廣琛從車上一躍而下,身后還跟著個大佬。肩上扛著上將軍銜的籃子,踩著干干凈凈的長筒靴從車里走出來,環視四周,眉頭微皺。
好多年沒出門,沒想到天京市,居然會淪落到今天這個樣子。
“你們別出來,這一帶不安全。”胡廣深語氣很急地對兩個留守在外面的草藥堂年輕人說道,然后拉上車門,就急匆匆轉頭朝大樓徑直走去,“藍總理,上去吧。”
已經是海獅城市政廳副總理的籃子,沉聲嗯了一聲。
這一趟,他和胡廣琛既是來救人的,也是來帶孩子走的。根據草藥堂成員的情報,這幢大樓里有個小朋友,在沒怎么正經上學的情況下,八歲就能做十三歲的題,不是天才也說不過去。正巧趕上小朋友生病,籃子就打算趁帶孩子回第九區治療的機會,干脆直接把他領回海獅城。
孩子還有個母親,也可以一起帶走。
兩個人腳步匆匆,走上大樓前高高的臺階。
大樓巨大的正門緊閉著,只留下一個只供一個人出入的小門。
守門的是海獅城市政廳的人,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戴著帽子和口罩。胡廣琛和籃子出示了各自的證件后,守衛馬上放行,并頭頭往籃子手里遞了張紙條。籃子轉頭看看胡廣琛,胡廣琛卻什么都不說,拉著他繼續往里走,說道“藍總理,就在二樓,很近的。”
“等等我……一起的。”兩個人身后,一個身影忽然從后面跟了進來,快步走到籃子身邊。籃子轉頭一看,先是明顯一怔,那人又立馬拍了下他的肩膀,扭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胡廣琛被對方的舉止搞得滿臉疑惑。
這時倒換成籃子拉著他,快步朝反方向走去,沉聲道“別問,媽的天京市現在的情況太復雜了,咱們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好。”
胡廣琛不由道“剛才那個不是……咱們不就來接個人嗎?怎么弄得這么緊張兮兮的?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情,這種事難道不該是荷爾蒙來做的嗎?”
“呵。”籃子裝逼一笑,“你怎么知道他沒來?”
兩個人匆匆走過空曠的一樓,拐進樓梯間,走上二樓。
剛走進二樓寬闊的走廊,入眼的便是一群目光呆滯,仿佛行尸走肉一樣的居民。
看到胡廣琛和籃子走過,他們最多也就只是抬了下眼皮,好像這個世界,跟他們已經一點關系都沒有。還有一些,則聚在角落里,抽著不知道什么植物的根莖,全身骨瘦如柴,整張臉上已經沒有多余的肉,嚴重向凹陷,顴骨卻高高凸起,全身仿佛只剩了一張皮。
籃子看得有點心驚膽顫,又稍微帶點不忍直視的惻隱,然后趕緊低下頭去,隨手掏出剛剛進來時看門守衛遞給他的那張紙條,拆開來看了眼,只見上面寫著三個字“帶我走!”
“想跑路是吧?”胡廣琛看都沒看,就猜了出來,“給天京市政府干活的人,活得也沒比普通人好多少。政府雇員不是家族打手,家族打手,是天京市七大家族的自己人,餓不著的,那些雇員是通過高考進入政府,底層雇員工資都不高,吃不飽也餓不死,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強點。平時干活也撈不到油水,天京市的窮人,身上已經刮不出半滴油了……”
“嗯,看得出來。”籃子的目光從身邊那些長得跟骷髏已經區別不大的上掃過,對胡廣琛的這句話,體驗相當直接且深刻。
說話間,兩人就已經走到一條窄道拐角處。
窄道深處,飄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
籃子光是站在外頭,就差點要吐出來。
胡廣琛早有準備,拿出兩個防毒面具,籃子一把搶過急忙戴上,這才喘上氣來,可其實還是略微覺得惡心,只是勉強能不吐罷了。胡廣琛笑道“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站外面吧?這幢樓通風系統倒還沒問題,不過下水系統壞了,外面的空氣比屋里好……”
“別說了,大哥,抓緊帶路吧。”籃子不住抱怨著。
然后跟著胡廣琛往前走了大概不到十米,胡廣琛就突然停住,說了句“到了。”
籃子轉過頭,面向一間普普通通的小房間的房門。
從外部房門的間隔間距來看,這屋子的面積,估計最多也不到20平方,或許更小。
毫無疑問,這就是天京市里所有超級大樓當中,最小的戶型了。
等同于海獅城曾經的那種鴿子鋪。
胡廣琛按下門鈴,門鈴卻沒有聲,顯然是壞了,然后他又重重拍了拍,喊道“我們是海獅城草藥堂的,來給孩子看病!”
等了大概有半分鐘,房門才開了細細的一道門縫。
門縫后面,一個女人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形容枯槁,頭發枯黃,營養不良得相當明顯,看到戴著防毒面具的兩個人,很謹慎道“你們想干嘛?”
胡廣琛拿出證件,從門縫里遞進去,說道“是佳佳讓我來的,我是她老公。她說你的孩子病了,讓我來看看你們。”
女人卻越發警惕,問道“她怎么不自己來?”
“她回海獅城述職了,我給你們帶了吃的,還有藥。”籃子從空間袋里取出幾個小包裹,屋里的女人見狀,立馬將門打開,瘦小的身體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拽得籃子一個趔趄。
等籃子回過神來,他和胡廣深便都已經進了屋子。
緊接著就聽到身后的房門被帶上。
女兒則拿著滿袋子的食物和藥,匆匆走進了里面的房間。
籃子和胡廣琛對視一眼。
胡廣琛指了指屋內,小聲道“在里頭……”
“嗯。”籃子點點頭,并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屋子。
就像他進門前判斷的,這家房子的面積極小,進門一個只有普通人家玄關那么大的外間,然后里面還有一個臥室。在以前的海獅城,一般是低級軍官住的單身宿舍。
同一時間,幻靈界我的世界里,正在窺屏的安安,聽到耿江岳說道“我以前剛進南城的時候,住的就是這樣的屋子。天京市現在空房子這么多還住這種地方,他們很缺安全感啊。”
安安道跟看電視劇似的,很理性地回答道“天京市里頭,誰還能有安全感。那些東西到處都是了,也不知道等我們出去的時候,天京市還在不在……”
說到這里,突然又話鋒一轉,沖小文迪喊道“看我干嘛?還不寫作業!”
小文迪被安安一吼,頓時就嘟起了嘴,圓滾滾的大眼睛,瞬間水汪汪起來,委屈巴巴道“媽媽,你不愛我了……”
“少來!你已經不是全家最小的孩子了!”安安摸著日漸滾圓的肚子,很直白道,“從今往后你再也沒特權了,知道吧?給我好好讀書,咱們絕不能出第二個你二哥那樣的文盲!”
邊上的小腦斧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忍一忍就就過了。
不要跟你媽犟,不然又要挨母老虎的打……
小文迪見外援失效了,只能低頭寫她的二元一次數學題,一邊嗚咽嗚咽地責怪耿嘉誠“嗚嗚嗚,二哥大笨蛋,笨蛋二哥害死我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安安看得好氣又好笑,摸摸肚子,轉過頭去繼續看電視。
電視里頭,籃子在一片漆黑中,掀開了內間的門簾。他拿出一盞便攜的應急燈,放在內物的小桌上。按下開關,照亮的內屋。內物也跟外面一樣小,除了桌子,就是一張小床。
床邊就是廁所。
籃子和胡廣琛對這個布局有點慌,但一直戴著防毒面具又不大自在。兩個人只能小心翼翼,慢慢把面具撥開,然后聞了聞氣味,感覺屋里的氣味沒想象中的那樣不能接受,才總算摘了下來。
籃子定了定神,這才望向靠坐在床上的小男孩。
孩子腦袋很大,大得有點怪異,此時已經狼吞虎咽地吃上了他媽媽喂給他的面包。
因為吃得太快,不斷地有面包屑掉在骯臟的被子上。
那女人直接想都不想,撿起來就往自己的嘴里塞。
見孩子還能這么大口吃飯,說明身體狀態還不算糟糕。
籃子和胡廣琛兩個人,都稍微松了口氣。
胡廣琛這時又來了句“這里也沒暖氣啊?”
女人頭也不回地回答“晚上最冷的時候開兩個小時的暖氣,白天沒有。”
“操,晚上這里都零下了吧。”籃子罵了句。
胡廣琛卻道“有兩個小時暖氣就不錯了,免費的啊,接下來估計天京市得收呼吸稅了。”
籃子不由驚道“這特么哪里還有錢繳稅?”
女人冷冰冰的口氣道“交不起就搬出去,整個第六區的人,去年都讓他們搬空了。”
籃子不禁道“這樣有意義嗎?”
“有意義啊。”胡廣琛道,“天京市人死了一半,很多地區的房間本來就是空著的。市政廳靠政策把人驅趕到一起,空出來的一整片區域,就歸國家所有了。
他們就在空出來的大樓里種植水果蔬菜,養點雞鴨牛羊。這樣人給食物騰出地方,政府才好集約化管理嘛。管理成本也能降低很多。”
“那搬出去的人呢?”籃子不由又問道,“還負責嗎?”
“伙食減量。”女人道,“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就是難民,難民每天只給一個飯團,剩下的自己想辦法。我就是難民。我和孩子,每天兩個飯團。加起來,四兩重。”
籃子瞬間都聽毛了“天京市政府,這特么是不拿人當人了啊?”
“早就不當人了。”女人終于轉過頭來,眼里滿是仇恨,“我老公為了我和孩子能活下來,每天就吃一兩口白飯,他就是活活餓死的。政府還騙我們,說孩子好好讀書,考上大學就能進第一區過好日子,都餓得連站都站不住了,你告訴我,怎么讀書,怎么讀書?連活到考大學的年紀都做不到!好處還不是都讓他們自己那群人給占了,那群騙子,他們現在恨不能我們這些人全都死絕了,好把更多的房子騰出來,他們好養牛養羊,我們在他們眼里,就是一群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啊!”
女人哀嚎著,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媽媽……”那個在低頭狼吞虎咽的孩子,忽然伸過了手,手里拿著啃了一半的面包,細聲細語地說道,“媽媽,你也吃……”
“還有水……”籃子拿出一瓶礦泉水遞過去。
“不用,我這間屋子的供水管線還能用,水是干凈的。”女人搖搖頭站起來,走進邊上的廁所,接了杯自來水出來,喝了一口,一邊拿過孩子手里的面包,咬了一口,說道,“我這房子外面,一到晚上就有好多人撬門,他們知道我這里的水管還能用,恨不能弄死我。”
籃子問道“那你們怎么出門拿吃的?”
“有傳送通道。”女人打開了床邊的一個小個子,指了指里面,“這幢樓是耿江岳親手蓋的,到處都是偷懶用的機關。政府的人在樓下把飯團做好,直接從食堂里送上來。”
胡廣琛頓時肅然起敬道“耿總理永垂不朽。”
幻靈界內——
耿江岳“滾。”
安安“我草。”
小文迪“嗚嗚嗚,二哥大傻逼……”
安安“……”
凱旋大道56號樓的二樓房間里,籃子對胡廣琛的話沒有任何表示。全世界上上下下,不論是誰,基本上都已經相信,耿江岳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么長的時間,如果連耿江岳自己都沒辦法現身,那八成他和安安,應該是已經遭遇了什么不測。幻靈界里,或許真的有什么不能出來的東西。
這套說法,現在在全球僅剩的幾座城里都相當吃香,連海獅城內部都流傳甚廣,老百姓的嘴根本封不住。所以也正因如此,除了海獅城之外,另外三座城市,不管情況再糟糕,也堅決反對重啟腦波電技術。只有新海獅城,依靠著強而有力的中央領導和草藥堂的組織,勉強開了個口子。
但是這么多年下來,腦波電的發電量,也只提升到5左右,只有不到600萬人在使用,而且都是退休的老年人,以及潘旭華那種職業游戲玩家。
——所以主要就是以娛樂和養老的名義開展的,但根本無法全城鋪開。
朱星峰為了攢夠能打開幻靈界破口的腦波電電量,這幾年憂愁得不行,發量明顯減少,已經禿成了結結實實的地中海。倒是同為科研部主力的張泰恒,由于從后半生開始就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從獵鷹城到海獅城,又從海獅城到南極新海獅城,隔三差五被怪物攆著跑,所以一切看淡,八十多歲仍然jing神矍鑠,對人類前景有這一種迷之樂觀。
哪怕,眼下的現實情況,仍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籃子和胡廣琛,靜靜地眼前的母子倆,一口氣把一大袋子海獅城的孩子至少能吃三頓的面包吃完,等他們吃舒服了,籃子才打開腕表,調出一道數學題,投影在墻面上,問那孩子道“這題會做嗎?會做的話,叔叔就帶你們離開這里,去海獅城。”
女人聞言,麻木的眼里,瞬間有了亮光。
她滿懷希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孩子看著墻上的題目,安靜了半天,卻眨了眨眼,弱弱問籃子道“叔叔,如果我不會做呢?還能去海獅城嗎?”
籃子道“那叔叔就只能說抱歉了。海獅城現在收人條件很苛刻,叔叔也不能壞規矩。”
孩子聞言,不由得睡下了眼簾,很失落地低聲道“我不會……”
“這樣啊……”籃子不由露出遺憾的神情。
孩子的媽媽突然喊道“等下!你這是初三的題目!我家孩子……他都沒學過!他就自學過小學數學的內容啊!”
“初一!”孩子忙抬起頭道,“佳佳姐姐給的書,我都看懂了!”
“嗯?”籃子聞言,不由問道,“他今年十歲對吧?”
“九歲,還沒滿十歲……”內心燃起希望的女人,急急忙忙地回答。
籃子想了一下,問孩子道“那叔叔現在花兩個小時時間教你,你有把握學明白嗎?”
孩子有點猶豫,緩緩道“我不知道。”
“試試吧。”籃子微微一笑,“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證道。”孩子的聲音,忽然響亮起來“叔叔,我叫證道,畢證道!”
“呼,呼……”56號樓的東側第五小區16樓某角落里,烏賊大口喘著氣,捂著胸口的傷。
兩個小時前,他從天京市第一區的平安閣里跑出來,一路甩開陳振東和幾十名若隱境界的高手,借著籃子和胡廣琛的掩護躲進這幢樓里,結果沒想到,還是沒人追了上來。
耿江岳走后的這幾年,世界上的驅魔師戰斗力,越來越兩極化。
要么就是紋絲不動,要么就是各種開掛進化。
多年沒能參透境界的陳振東,去年悟透了驚鴻,重新跨入了世界巔峰的行列。各大家族的打手們,也是人才輩出,光他知道的若隱境界,就有至少四十多個,隱藏在暗中的就更多。
不像他們這邊,肘子和青青,都是花了老鼻子力氣,才修煉到歸真境界。
論輸出能力,現在只相當于一把手槍……
不過萬幸的是,他們的家人,基本全都已經逃去了海獅城,只有他爺爺夏一夫那個倔強的老頭子,獨自留在已經被權貴搞成洗腦集中營的天京大學里,死活不肯離開。
而跟倔老頭在一起的,還有愛逼逼的張教授。
曾經的東華國多能派,目前還能搞事情的,就只剩下他、肘子和青青三個人。
可憐肘子那個家伙,至今也沒時間談戀愛。
大齡老處男,老可憐了……
烏賊心里感覺體力流失得厲害,思維也不由自主地開始散亂。
就在這時,樓道外頭,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烏賊,出來吧,黃青青已經被我們抓住了。”老鷹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進來。
烏賊轉過身,扯下蓋在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他現在的模樣。
一道深深的刀痕,從左上角到右下角,將他的臉割成兩半。
老鷹看著烏賊這副模樣,搖頭嘆道“老夏,何必呢?為了海獅城草藥堂……值得嗎?”
“哈……”烏賊吸著冷氣,微笑道,“我說了,不是我為了海獅城草藥堂,是海獅城草藥堂為了我們,我們所有人,為了所有人……我們既為自己戰斗,也為天京市所有那些受苦的人戰斗……”
老鷹問道“自己都顧不上了,還為他們戰斗?你早飯吃了嗎?”
“沒呢。”烏賊道,“昨天在平安閣里埋伏了一晚上,沒來得及吃。”
老鷹瞥了眼烏賊的胸口,又問“你再這么流血下去,最多半個小時就掛了。跟我走吧,咱們別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先好好活下來。給人當狗,多少也是一條活路。”
烏賊反問道“那你干嘛不干脆去海獅城?去那邊既不用當狗,也能好好過日子。”
老鷹沉默了片刻,道“因為我不甘心。”
“所以這就是我們的區別了。”烏賊看著老鷹肩上的少將軍銜,嘆道,“老鷹,八年了,你給那些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但他們有幾百個空缺的位置都輪不到你,你看不明白,他們根本沒拿你當自己人嗎?你給那些人做事,沒前途的。”
“不,趙世凱答應我了,今天帶你回去,我就能升職。”
老鷹手里,一把光劍緩緩亮起,指向烏賊,“老夏,咱們從小到大,做了將近快四十年的兄弟,我一直都拿你當親弟弟看,不要逼我下狠手。”
“靠……”烏賊居然笑了出來,“你還真是不肯吃虧,都這時候了,還要管我叫弟弟?”
“廢話!這逼不向來是這樣的人?”兩個人后面,另一個聲音冒了出來。
肘子舉著槍,對著老鷹的后背喊道“狗東西!壞事做得差不多就得了,肩上再多顆星又能怎么樣啊?你還盼著他們再讓你做封疆大吏嗎?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形勢!人類都快死絕了啊!你還想著做大官兒?你特么這是官癮上頭,這是病啊!得治啊!”
老鷹緩緩轉過頭來,看著肘子,冷笑道“槍?還嫌丟人不夠?”
肘子道“老子就不要臉了,來啊!打我啊!”
老鷹瞬間移動到肘子跟前,一劍刺進了他的胸口。
肘子瞪大眼睛,看著老鷹。
老鷹輕聲道“兄弟,來生再見了。”
他狠狠將劍從肘子胸口拔出來,肘子仰著頭,轟然倒下。
失去意識前,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為什么?為什么烏賊的臺詞能有這么多?而老子只有三句半?!老鷹這個狗逼,他看不起我啊!
老鷹轉過頭,再望向烏賊時,烏賊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
“心痛了嗎?這就是造反的代價啊……”老鷹沉聲道,“你爺爺也被抓起來了,你猜猜看,誰干的?李承業,耿江岳的徒弟!想不到吧?”
烏賊往前邁出一步,身體外,一股冰霜開始慢慢凝結。
老鷹警惕地皺起眉頭,繼續道“非要拼命嗎?不管黃青青了嗎?她懷孕了,你不知道嗎?孕婦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死了,連復活的機會都沒有,你不想要你的孩子了?”
烏賊體外的冰霜,卻越來越厚,渾厚的靈力,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中激蕩,整棟大樓,都跟著微微搖晃。他一步一步靠近老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夏家,從來沒有投降的人。
青青她會理解我的,我爺爺和我爸媽,也會理解我的……”
老鷹被烏賊這股越來越強的氣勢鎮住,手中的光劍上,瞬間附著起一道綠色的光芒。
大樓另一邊的小房間里,籃子放下筆,略微緊張地看著搖晃的大樓。
小男孩突然從床上走下來,拿過他手里的筆,直接在墻上寫起了答案。
胡廣琛有點慌道“藍總理,要不換個地方?”
“不用。”籃子看著小男孩清晰的解題思路,說道,“最多五分鐘,這孩子比嘉誠聰明……”
胡廣琛問道“耿總理家的老二嗎?”
“嗯。”籃子點頭道,“我給嘉誠講兩個小時,他能聽懂,不會做。”
胡廣琛好奇道“能聽懂,不會做?這么奇葩?”
“天分有限。”籃子道,“耿總理家三個孩子,就老二天生沒數感,他是用另一種腦回路想問題的,跟正常人不一樣。”
“所以你的意思是……”
“就是不聰明。”
“哦……”
“放屁!你才不聰明!”幻靈界我的宇宙空間里,安安對籃子破口大罵。一旁的小文迪則甩甩手,嘆口氣,奶聲奶氣道“奶奶的,終于寫完了,累死本宮了……”
轟!!
這邊小文迪話音剛落,電視里頭,忽然就響起一聲巨響。
隔著大半間樓數不清的隔墻,籃子這邊,竟清楚地聽到了烏賊和老鷹在樓內戰斗所發出的聲音。小男孩三兩筆,將最后一步寫完,籃子掃了一眼,大喊一聲“天才!走了!”
然后抱起小男孩,就飛快往外奔去。
胡廣琛也急急忙忙拉起男孩的母親,快步跟上。
四個人沖出大樓的時候,整幢大樓都在震動。
就連停在樓外的草藥堂的救護車,甚至都隨著地面的波動在搖晃。
可樓里頭,卻愣是沒有什么尖叫聲。
幾乎所有人全都很淡然地倒在原地,生死看開,巴不得就地死亡。只有幾名光明神教神父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從籃子和胡廣琛身邊超過去,逃命的速度比籃子都快。
大樓第五小區16號樓里,冰霜與毒液,已經糾纏成了一團。
烏賊和老鷹像兩只菜雞一樣扭打在一起,到了第七重境界,技能的效果已經有限了,而且兩個人都明白彼此的戰術習慣,還是硬碰硬更加容易出結果。小文迪看著畫面上兩個人不體面的打法,不由微微張嘴,嘆了句“哇,打得好難看,還是振宇哥哥厲害……”
安安低頭批改著她的作業,飛快掃了一遍,見沒有寫錯的,滿意地點點頭,然后摸摸小文迪的腦袋瓜子,說道“你振宇哥哥是開掛的,一般人可比不了,這兩個已經算很厲害的了。”
“咦……”小文迪嫌棄道,“我叫一群小貓貓出來,他們都打不過……”
安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
然后想了想,還是決定干脆不解釋。
掛逼一家親,有什么好解釋的!
轟!轟!轟!
電視里頭,拳拳到肉的互毆的聲音,不斷地響起。烏賊和老鷹連續硬扛了三五十下,終于噴出一口鮮血,撲在了地上。顫動的大樓,也隨之停止了抖動。
老鷹拍了拍身上的冰晶,站在烏賊身前,將劍鋒,伸向烏賊的脖子。
可就在這時,一只手,冷不丁突然從烏賊身邊的地面陰影上探了出來,荷爾蒙迅速從地面的陰影中站起來,同時扛起烏賊,說道“你不能殺他。”
老鷹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問道“為什么?”
荷爾蒙微笑回答“因為我說的。”